4
我感到不可置信，什么时候蒋辉和宋家的关系变得这么亲密了？
可我不敢开口询问宋念乔。
「乔乔，去哪里了？奶奶一直念叨着你。」蒋辉热情地给了宋念乔一个拥抱，旁若无人地在她面上落下一吻。
宋念乔脸颊通红，推开蒋辉，开口就是撒娇：「蒋辉，别这样，要是被人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谁敢看我们？」蒋辉的视线转到我的脸上，十分不友好地上下打量着我，「乔乔，你怎么把他接回来了，你确定他已经改造好了？」
宋念乔回头看我一眼：「蒋辉，三个月期限已到，今天又是奶奶的八十大寿，再不接回来奶奶会起疑的。」
说着，宋念乔走向我，伸手想要替我整理翻开的衣领。
我看着她向我靠近，头皮一阵发麻，心脏皱缩，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想动却动不了，开口又是一阵求饶：「宋小姐，我不敢了，我错了，请您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
宋念乔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看出我对她的抗拒，也就不再继续，只是嫌恶地看着我，语气不容置喙：「宋清，事不过三！你要是一会敢在奶奶面前搞小动作，我不介意再次把你送进调教所。」
说完，她气恼地推开站在面前的蒋辉，踩着高跟鞋走进屋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笑。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名字和照片已经成了我的噩梦之源。
每个晚上，训导员都会用凉水把我从睡梦中强行喊醒。
她们会把宋念乔的照片贴在房间墙壁上，让我跪在照片面前，一遍遍地磕头背诵：「我是低等的兽人，我不配拥有主人的爱，我不该对主人痴心妄想，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只要我的反应慢半拍，训导员们又会用新的办法折磨我。
她们会用火炙烤我的皮毛，会用绣花针钉进我的手指，还会让我吃掉掉在泔水桶里的冷饭馊食。
久而久之，我对她仅有的爱意也被消磨殆尽。
现在的我只想和宋念乔离婚，越快越好，宋家我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宋清，看不出来啊，原来你也会求饶啊！以后，记得离乔乔远点。」蒋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伸手按在我的肩上，稍稍一用力，我便吃痛地闷哼一声。
「蒋先生放心，我会尽快和宋小姐离婚，请您……请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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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宋奶奶的八十大寿并没有邀请太多人，参加寿宴的多是宋家本家人。
他们见我走进门，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我。
宋奶奶坐在主位，她的身旁是宋念乔和宋念乔的同胞妹妹宋念安。
「小清回来了？来来来，奶奶已经三个月多没见你了。」宋奶奶一看到我，喜笑颜开，招招手让我坐在她的身边。
这一幕被蒋辉看到，他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动作威胁性极强，我的脚步微微一顿，宋念乔站起身拉着我的手臂让我入座。
「奶奶，阿清之前一直在外面工作，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可不要把他灌醉哦！」说着，她夹了一块牛肉放进我的碗里，「阿清，这是你最爱吃的牛肉，奶奶知道你要回来了，特意让厨子做的，快尝尝。」
这样的宋念乔是我从没见过的。
她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手搭在宋奶奶的椅背上，巧笑倩兮。
在外人眼里，我和她仿佛就是一对恩爱夫妻。
我看着宋念乔，手放在膝盖上握紧又松开，身体微微颤抖着。
「小清，你快尝尝。」宋奶奶慈爱地看着我。
我不愿意让宋奶奶伤心，夹起牛肉放进嘴里。
猛然间，一股生肉的腥臭味充斥我的口腔，我强忍着恶心把牛肉咽进肚子，胃里随即翻江倒海起来。
我捂着嘴，拨开围在宋奶奶身边的人，直直冲进厕所，呕吐不止。
这是调教所的手段之一，只要有兽人不听话，他们就会送上一盘盘生肉，硬逼着让兽人吃进去。
兽人虽然沾了一个「兽」字，可自小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早就摒弃了吃生肉的习惯。
一盘盘带血的生肉下去，几次下来，就算是做得再好的肉，吃进嘴里还是一股子腥臭味，只会让胃酸分泌个没完没了。
我的胃空空如也，吐到最后只剩下深黄色的胆汁。
冷汗一波接着一波，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浸湿。
「宋清，奶奶好好的一个生日就这么被你毁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念乔推门进来，她看我吐得没了力气，皱着眉，嘴上依旧不饶人。
我看着她，直直地跪下去，伸手就往脸上打了两个巴掌，嘴里不停讨饶：「宋小姐，请你原谅我，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别把我送回去。」
宋念乔明显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直到我的脸颊开始泛红，她才回过神，歇斯底里地大喊：「宋清，你是不是有病，停下，你给我停下。」
宋念乔阻止不了已经进入疯癫状态的我。
我的巴掌一下又一下，声音越来越响，速度也越来越快，脸也肿了，嘴角开始流血。
「疯了，你是真的疯了！」宋念乔又气又害怕，脱下高跟鞋照着我的额头就是一下。
我能感受到一股热血从我的额头流下来，黏黏的，极不舒服。
我站起身，双眼一黑，晕倒在宋念乔的面前。
彻底昏死之前，我听到宋念乔急匆匆地开门出去。
5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一睁眼就看到宋奶奶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
她看我醒了，拄着拐杖走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小清，你终于醒了，吓死奶奶了，醒了好，醒了就好！」
我反握住宋奶奶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奶奶，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没等我把话说完，宋奶奶给我拿了个枕头塞在后背，她中气十足地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宋念乔，还不快进来。」
我朝门外望去，宋念乔一脸憔悴，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花成一团，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阿清，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进调教所，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着说着，宋念乔开始掉眼泪，她想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可又怕刺激到我，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
宋奶奶的手很温暖，我渐渐稳住心神：「宋念乔，我们离婚吧，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见面了。」
「不，我不会跟你离婚的！阿清，我知道你恨我，是我让你遭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让我好好补偿你。」
听到我要离婚，宋念乔再也控制不住地朝我扑来，紧紧地抱着我。
「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伸手拔下针头，鲜血汩汩流出，我抱着头缩在墙角，不停地用后脑勺撞击墙面，嘴里不住地背诵起兽人守则。
宋念乔的拥抱让我恐惧不已，我仿佛再次回到了调教所的禁闭室。
那里摆着一把电椅，为了惩罚和主人立下婚约的兽人，每天饭后训导员都会把我们用皮带绑在电椅上，细密的电流钻进身体，随即电流越来越大，直到我们被电晕在电椅上，口吐白沫。
一想起这三个月在调教所所受的种种折磨，我的精神彻底崩溃。
体内的兽人意识开始觉醒，我露出尖利的獠牙，张牙舞爪地朝已经吓呆的宋念乔扑去。
即便我的尖牙已经被训导员生生拔掉，可毕竟是兽人，一口咬在她的胳膊上还是留下了血印子。
「小清，小清快醒醒！」宋奶奶离得比较远，她用拐杖按下了护士铃。
保镖想让她先离开病房，可她不愿意，一遍遍呼喊着我的名字，试图让我清醒过来。
在她的呼喊下，我的神志有了片刻的清明。
宋念乔已经哭哑了嗓子，她的手臂被我咬了好几个血窟窿，血流不止。
护士们来得很快，他们派出两个高大的虎兽把我控制住，又在我的胳膊上打了一剂镇定，我的意识才有了回笼的迹象。
耳边传来宋奶奶和医生的对话。
时不时还会传来宋念乔吃痛的叫喊声和哭声。
「宋老太太，我想你们该做好准备！宋先生遭受了长时间的身体和心理的虐待，恢复起来恐怕不容易，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
「怎……怎么会？明明……明明我送阿清到调教所，只是为了让他更听话，别那么傲气……」宋念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不敢相信，不过短短三个月，我竟然成了这副鬼样子。
「宋念乔。」大概是镇静剂起了作用，我难得地想和宋念乔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我和她的未来，「我们离婚吧！」
「阿清，原谅我，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她的胳膊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面如土色。
我嗤笑一声，把病号服脱下，露出满身的伤痕，一道道地细数给她听。
「你知道我的尾巴是为什么断的吗？」
断尾是我一辈子的伤。
原本我有一条漂亮的纯白色狼尾，这也是狼兽的象征。
可被宋念乔送进调教所的第二个礼拜，训导员就以「狼兽不祥，白尾为妖」的借口生生地把我的尾巴一刀两断。
我不是没有反抗，只是她们给我下了药，醒来的时候已是全身赤裸，被吊在操场中央。
她们逼迫我用父母起誓，承认和宋念乔结婚是为了抢夺宋家的财产。
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的。
她们见严刑拷打对我毫无作用，于是想出了最杀人诛心的办法，断尾。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也许你告诉我了，我就能……」
宋念乔猛然噤声，不用我说，她也想起了那天我曾给她打过电话。
可惜，电话一接通，她就不耐烦地朝我吼道。
「宋清，你别有事没事给我打电话，在里面就好好改造，我今天很忙，没空跟你闲聊。」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训导员的嗤笑声犹然在耳。
她说：「你这样的低阶人兽，给宋小姐提鞋都不配。」
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疼痛，我的尾巴就这样被生生切了两断。
可身体的疼痛又怎么比得上宋念乔在生日快乐的背景音中祝福蒋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呢？
我的讲述十分平淡，就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和遭遇。
转头看向宋念乔，她早已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胸口，泪流满面。
「阿清，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宋念乔，离婚吧！我只想跟你离婚。」
这是支撑我活着走出兽人调教所的唯一念头。
宋念乔忽然停住了哭声，她呆呆地看着我，隔了好久才重新开口。
「阿清，你等着！就算离婚，我也要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说完，她擦干眼泪，拎着包离开了病房。
一个也不会放过。
也包括你吗？
宋念乔。
6
之后的一个月里，宋念乔来看我的频率降低了不少。
就连宋奶奶来看我的时候也不曾透露过半点关于她的事情。
以至于我和她离婚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精神也好了不少。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主治医生忽然从身后蹿出来。
主治医生是个年轻的兽人，猫妖族的年轻女孩子，一贯的淡然冷清。
「陈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看她在一旁坐下，我忍不住问道。
陈医生转头看了看我，踌躇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宋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她盯着我，直到我接过照片才继续说道，「我的弟弟也是兽人，被他的主人送进了调教所，就在你进去的第二天。」
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自从我进了调教所，后面源源不断进了很多新的兽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宋念乔的名气太大。
「陈医生，但说无妨。」我低头看着照片上的男孩子，一脸稚气，年纪在兽人里不过刚刚成年的样子。
「宋先生，我哥哥在被送进调教所的第二个星期就被虐待死了，本来我是想把他接回来的，可是调教所不放人，他们说只有主人才有权利把兽人从里面带出来，所以我想……」
看着陈医生犹豫不决的样子，我轻笑一声：「陈医生，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能答应我，我愿意冒险。」
陈医生和我达成了交易。
待陈医生走后，我让人把我送回了宋宅。
宋念乔看到我回来，满眼惊喜，小跑着出来迎接我。
「阿清，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她还是老样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只是比原来瘦了一圈。
「阿清，这段时间我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我想跟蒋辉彻底分割，就耽误了。」她走在我的身旁，说着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
可我不想多听，这些事都和我没关系。
「宋念乔，你再送我回调教所吧。」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不行！」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刚从那里出来，我怎么可能再让你回去？」
「如果我不回去，兽人调教所就会永远存在，就会有更多的兽人被人类虐待致死。」
难得的，我能和她坐下来谈论在调教所的一些事情。
「可你……我怕你……」她皱着眉，着急地握住我的手，我知道她对我的关心不是假的，只是这种关心来得太晚。
「不必担心我，我有自己的办法，你只要把我送进去就好。」
7
第二天一早，宋念乔亲自开车把我送到了调教所。
她是个优秀的演员，在所长面前把我扁得一文不值。
所长再三表示，一定会把我调教得比之前更好，更乖，更听话。
我跟在所长的身后，被虎兽压着走进调教所。
这里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禁闭室变得更小，刑具变得更多，被主人送来这里的接受调教的兽人也比我离开之前多了一倍。
我按照设定的剧本行事，开始为新来的兽人打抱不平，被训导员关进小黑屋，坐电椅，吃冷饭馊食……
和上回一样，刚到调教所第一天，我就成了兽人中的反骨。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我并不是孤军奋战，被放出禁闭室的第一天，我的身边默默围了不少兽人。
他们龇牙咧嘴，张牙舞爪，逼得训导员再也无从下手。
趁着空隙，我依靠着身体里的记忆芯片，把这几天所受的折磨全都传到了陈医生的电脑里。
我知道宋念乔一定会和陈医生一起观看，这也是当初她答应把我送回去的条件之一。
这样也好，至少这一回她能切实感受到调教所的虐待手法。
幸好，陈医生为了减少我的痛苦，塞给我两颗药，只要吃了，就会阻断神经，屏蔽心理和身体上所遭受的虐待。
在调教所待了一个星期，该收集的证据几乎都收集全了。
宋念乔按照约定把我接回了家。
「阿清，你的视频我都看到了……」看着我，她的眼里全是内疚和心疼，话说了一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我曾受到过的所有折磨和虐待都是因为她的授权和漠视。
现在说再多都是无用。
良久，她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我的面前。
「阿清，协议书上我已经签了字，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手紧紧地按在协议书上，不愿意放手。
她还想说些什么挽留我，可一抬头碰上我的目光，终究是松开了手。
离婚办得很顺利，宋奶奶为了补偿我，又给了一张卡，里面的存款足够支撑我过完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
从那天起，我彻底和宋念乔切断了联系，也彻底离开了宋家。
8
后来，我再次见到了宋念乔。
只不过是在电视上，是在法制节目中。
宋念乔和陈医生坐在原告席，他们代表身后被虐待的兽人们状告兽人调教所，状告调教所身后的始作俑者。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蒋辉才是调教所的老板。
他创立调教所的原因简单直白，只是为了赚钱。
宋念乔把我拍摄到的视频当做证据呈了上去。
随着视频被播放出来，旁听席上传来一阵阵抽泣声。
那些被虐待的兽人，因虐待而死的兽人在这一刻终于解脱出来。
蒋辉作为兽人调教所的老板被判以终身监禁，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我笑笑，关上电视，面朝大海，兽人的权益终于得到重视，相信以后兽人的生活环境会更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宋念乔的名字不停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
她已然成了兽人权益保护法的实践者，她走遍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为那些被虐待被看不起的兽人提供帮助。
也好，这样的结局对大多数人来说不够爽，似乎坏人没有受到惩罚。
但对我来说，兽人的权益比一切都重要。
只要有人愿意为兽人发声，不管她是谁，都值得让人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