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的家宴上,袁笙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
他被众心捧月地围绕在中间,享受着来自所有人的喜爱和关心。
而袁笙,作为这个世界上和他血脉相亲的人,却被隔绝在外。
他们根本不需要袁笙,包括一个才出生的孩子。
不仅不需要,最好是能离他们远远的。
直到回国前,他爸爸也没对自己儿子做任何解释,倒是后妈找他谈过一次。
后妈说的话现实而刻薄,但袁笙依然很感激她。
至少,她是唯一一个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并且说真话的人。
后妈说:“袁笙,请你体谅我,作为一个母亲,我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有自闭症的人接近我的孩子,走进我的家庭。你应该明白,M国的这个家和你没有关系。”
临走送机,办理好值机和行李托运后,还剩下点时间。
袁笙父子俩在候机大厅坐了会儿。
他们的对面,是一对暑假来M国游学的父子。
小男孩看着才上小学,却老陈在在,一本正经地和他父亲讨论之前参观过几个学校的优劣。
他说话时大门牙漏风,小脑袋一晃一晃,但他爸爸听得极为认真,还会时不时地给出点意见。
袁笙内心突然有了点触动。
他对身边的父亲轻声说:“我这次……大考没考好。”
父亲回:“没事,下次努力。”
袁笙又说:“我成绩不好,也许考不上大学了。”
袁笙的这句话,才让这个父亲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儿子。
他认真分辨着袁笙眼神里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
然后袁笙便看到了父亲眼里流露出的鄙夷。
父亲冷哼一声,漠然地对他说:“只要不是太差,出点钱就能上。”
父亲这么说之后,袁笙就再也没开口。
他的心里,原本就孱弱犹如烛火般的希望瞬间熄灭,伴随着失望一点一点冒出头来。
残忍地捅进了皮肉中,微微刺痛。
也许早在过去,从他们父子俩之间几乎不再说话开始,袁笙就已经预感到了他和这个男人之间最后的结局。
无非就是走向穷途末路。
可他心里终究难以遮掩地失望了一把。
过去那些独自一人无法入眠的夜深人静,发病后醒来一室狼藉的房间。
他也会难受,他的心也会泛疼。
进安检前,袁笙交给父亲一样东西。
在面对这个长时间没见过面的父亲,这个把他带到世上又绝情地抛弃了自己的男人。
袁笙打心底里想冲他笑一笑,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连弯下嘴角这么个简单的脸部动作都无法完成。
笑有时候比哭难,不仅难,还更加丑陋不堪。
袁笙低垂着视线,低低地说:“这是从国内带来准备送给……的礼物。”
礼物一直带在身上,他只是没机会送。
父亲接过荷包时用手一捏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在S市,有给新生儿戴桃核驱邪的传统。
直到这次M国之行才让袁笙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境地,他其实早就已经被人抛弃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被人丢下,可他从始至终都在自欺欺人,觉得被“丢下”并不等于被抛弃。
他们毫不关心他在国内的事,他成绩怎么样,未来有什么打算,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不提想来M国生活。
他父亲,后妈,那个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连“多余”都算不上。
他根本就不属于那个家,他们甚至不再希望他的出现和打扰。
袁笙自问,自己到底有多久已经没有喊过他一声“爸爸”了呢?
悲怆而绝望地转身离开。
不再哭,是因为眼泪早已在一次次地失望中干涸。
不回头,是因为难过充斥着他整个身体,早已没了回头的力气。
不挽留,是因为,他注定孤单,注定被抛弃,只能保有最后一丝维持在表面的骄傲……
刚回到国内,袁笙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第一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发病让他手足无措,他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
每一次精疲力尽地醒来,望着混乱的周围和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这样的袁笙,连他自己都嫌弃。
他当然知道沈珏是治愈自己唯一的良药,可……是药三分毒!
他是真的害怕他是药也是“毒”啊!
一但他上了瘾,就再也离不开……
当袁笙再一次打开门,看到门外面目严峻的某人时,袁笙鼻头一酸,喉咙里滚上一阵哽咽。
“阿……珏……”
沈珏怒其不争,看不惯这人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懦弱,于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拿去!”
袁笙被门外的人伸手推了一下,脚步往后退,一阵慌乱下才抱住了被突然塞到自己怀里的东西。
袁笙没顾上看一眼,而是先被沈珏手里提着的行李箱吸引住了视线。
“阿珏,你要回去?”
沈珏没好气道:“马上就开学了,回去干嘛!”
“那你……”
袁笙跟着沈珏走进房间。
“阿袁你的衣服呢?”沈珏拉开衣柜的门,发现里边几乎是空的。
“洗、洗了……”
沈珏一脸惊诧:“一整个衣橱的衣服全都洗了?”
袁笙只能含糊其辞,因为他无法向沈珏解释自己发病时的行为能力障碍,会导致他重复做一些机械刻板的行为。
他幼年时曾经因为这种症状做出过许多伤害自己的事情,在他心智开始成熟后心理医生才对他的这种行为进行干预。
他们教他在想要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时可以试着用其他的行为进行替代。
袁笙为此,尝试着学画画,打篮球,游泳,后来在照顾沈珏的那段时间又开始用重复不断地做家务来缓解。
沈珏没再深问,他打开行李箱,将衣服一件件往衣橱里挂。
袁笙瞳孔微微收缩。
挂完衣服,沈珏拍了两下袁笙的肩膀,严肃不见,而是嬉皮笑脸地对他讨好:“既然你这么爱洗衣服,那……以后就麻烦你啦!”
“等、等一下。”袁笙拉住想要离开房间的沈珏。
袁笙手凉,沈珏一直都知道,所以大夏天里抱着这家伙睡觉比吹空调舒服。
可……原来他的手心也会产生灼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