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笙尽可能地平复着自己内心从震惊、欣喜再到失落的巨大落差，试图平铺直叙。
他缓缓开口：“他们说一个孩子在三岁时才开始有记忆，所以我想大概我第一次来这家餐厅时就是三岁吧。那时候没有两楼，我们每一次都会坐一楼大厅，靠近厨房过道的那张桌子，因为我喜欢坐在那儿看他们往手推餐车上摆放甜点蛋糕。我看着蛋糕被一个个摆上去，一个个地分到每一个人手里，然后再把每一个点心盘子收回……我在看着他们做这些时，会停下所有的动作，会忽略身边其他所有事和人，甚至是…变得毫无意识。我曾经……曾经有一次因为有人不愿意在餐车过来时归还盘子而……而……”
大吵大闹，歇斯底里。
袁笙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这些话一次性说完，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才说了个开头他就发现自己无以为继了。
“这里，曾经是我妈妈最喜欢的一家餐厅，她喜欢吃它们家每周六才有的拿破仑，喜欢大厅里悠扬的小提琴乐……可在我失控的那一次之后，她再也没来过这里。”
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就这么清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来，忍耐了这么久，憋着掖着，如今亲自把难堪从过去里起出来，还真是没有谁能体会个中滋味。
但他在面对庄琳时，语气听起来几乎是温柔的。
袁笙：“庄小姐，请你相信我，作为母亲，请一定不要让我这样的人靠近你的孩子。”
这是当年他那个后妈对于抛弃他所做的解释，和希望他远离自己家庭时的恳求。
“孤独症是病，它不是一种过错！”庄琳捏紧拳头，激动道，“袁笙，这不是你的错！”
庄琳的不理解和气愤，让袁笙舒缓了眉眼，“我没说我这种病无可救药，也不是说一定会伤害到你的孩子，可是庄小姐，我发过病，并且很严重，发病时我没法控制我自己，所以以防万一……而且，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我恐怕……没办法答应你的请求。”
一次次的抛弃和伤痛早已磨光了他所有的痛感神经，袁笙觉得自己口是心非的内力在慢慢变得强大起来，而与此相反的，是他逐渐失去了如何真实表达自我感受的能力。
袁笙垂下眼时，掠过了某道微沉的视线。
“可是……”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董家盛按住庄琳的手腕，对她摇头，表情严肃不容反驳。
庄琳一瞬间败光了所有的坚持。
董家盛的态度已经让她明白，她刚才的提议根本不会有成为现实的可能，不管袁笙是不是有什么孤独症，在他这里，永远行不通。
董家盛见庄琳不再执着于认袁笙当孩子干爹的事，正打算和颜悦色地安慰她几句，谁知她突然挣脱出自己的手，一把握住袁笙的！
庄琳此时的内心，妥协和不甘不断较量，她既不愿意苟同董家盛自私的想法可又不得不顾虑着袁笙的那个“以防万一”！
庄琳紧了紧袁笙的手，“袁笙，相信我，孤独症还有你本身，从来都不是会让人退避三舍的理由！而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太现实，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自私、刻薄……这些和你没有关系，而是我们的原罪！”
庄琳和董家盛在路口叫了车回去。
剩下的两人也都喝了酒，没法开车。
“我不该喝酒的。”袁笙喝酒不上头，但容易脸红，不是红得像只大猪肺的红，而是白里透红，红得还挺好看。
沈珏错后一步就站在他身后，半个脑袋的差距，让袁笙头顶上擦的那点啫喱水的香味儿冲着鼻腔往头顶钻，越钻，越晕，越入迷。
本就昏沉的脑袋，终于撑不住地搁在了袁笙的头顶，直接压扁了他的新发型。
袁笙一惊，这个时间点在餐厅的正门口，来来往往出出进进的人不少，而他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感觉到了因为他们两人站得过分“亲密”，而引来的那些带着隐晦不明的探究视线……
袁笙很想往前一步，能稍稍离他远一点，但被他头叠头地压制住，连脖子都没法转动。
于是他只好尽可能地将眼皮往上翻了翻，希冀能看到他和他脸上此时此刻的表情。
袁笙：“阿珏？醉得很厉害吗？你忍一忍，我去路口试试看能不能叫到车？”
刚才董家盛他们也是等了很久才等到的空车，现在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的人从餐厅里出来，他们又是站在路口偏后方的位置，几乎开过的每一辆车都会被前面的人给截胡。
等过了一辆又一辆，站在夜风里，两人倒也不着急。
“没关系，我醒醒酒。”他倒是真一点也不急，反正他现在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袁笙身上，其实觉得还挺舒服，而酒精把脑袋泡得晕晕乎乎的同时，还带出了点儿麻醉后的轻快舒畅。
“风大，回家吧？”小站了会儿，袁笙放柔了声音，后背怕冷似地往后靠了靠。
当感觉到身前的人因为冷而身体瑟缩时，他微微撑开双臂，在袁笙身侧形成一个很小的弧度，让他的后背在贴着自己胸口时，能舒服点。
这是种预抱不抱，像是抱着，又像只是两个人贴着站立的姿势。
是在光天化日，潜伏在人来人往之中极度危险的暧昧。
袁笙近乎贪婪地汲取着沈珏身上所有的温暖，深秋夜凉的风吹得眼角生疼。
沈珏的双手一直插在西裤口袋里，身体略微前倾，下巴搁在袁笙头顶，在路口驶过的汽车灯的远近切换中，脸上出现了几分深沉的神色。
“阿袁……”
沈珏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声轻唤，好听到令人心颤。
“嗯？”
“孤独症，是什么意思？”
袁笙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悬浮在半空中的心猿意马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又问：“被一个孤独症的人喜欢上会怎么样？是不是会被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地纠缠上？十几年……你缠着不放，是因为……这个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