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言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好，精神状态很不好，也没来得及做早餐，只能给词小画买几个小笼包垫肚子。
词小画吃得津津有味，顾知言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对不起。”他说。
词小画只觉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道歉？
词小画见顾知言盯着她手里的小笼包看，下意识地把它们往身边收了收，唯恐被顾知言抢去似的，还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难不成你刚才偷吃了我的东西？”
顾知言确实没见过这么护食的人，新时代干饭人的精神还真是牢不可摧。
他感到抱歉，是因为他曾在心里承诺，要好好照顾词小画，这么快就食言了。
词小画吃完东西，就不再说话，气氛十分尴尬，只恨不得车能装上一对翅膀，赶紧到公司。偏偏——碰上堵车了。
堵车的那种停滞感加重了车里的尴尬气氛，词小画有种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其实，只要不去想昨晚的事也就还好，偏偏脑子它不受控制，越暗示自己不要想，就越会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顺便冒出一个问题：他们后来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车前车后不断传来按喇叭的声音，本就烦躁，刺得词小画皱紧了眉头。向来好脾气，天塌下来也能温和处之的顾知言也皱了眉头。
其实顾知言并不是为堵车的事烦恼，他们留够了路上的时间，普通的拥堵情况不会导致迟到。让顾知言皱眉的是词小画，细心的他清楚地感受到词小画在琢磨昨天晚上的事，如果词小画开口质问，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窗外传来一声冗长的喇叭声后，词小画突然转过头来，“昨天我喝多了？”
顾知言有种对簿公堂的慌张感，“嗯。”
“你留在我房间里睡了一晚上？”词小画把“我房间”三个字着重强调了下。
“嗯。”
词小画的脑袋短路了，她原本以为顾知言会慌张地找借口来解释，没想到他如此淡定，似乎昨晚的事再正常不过。
“你以前跟你女朋友也这么……”一时间，词小画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顾知言并不知道词小画想说什么，但他还是回答她：“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所以，我没有经验。如果小画老师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给我，我会虚心好学，尽量保证在恋爱期间不惹女朋友生气，不让女朋友难过，不让女朋友动不动就想单方面解除和我的恋爱关系。”
词小画像被点了穴似的，僵了好一会儿。
许久，她用对待剧本般认真地说：“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考虑清楚一些比较好。我觉得像你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少年，有无限美好的未来，真的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地把一段关系往身上贴。”
见顾知言微微蹙了眉，词小画窘迫又紧张地解释：“我是觉得你太小了，价值观还不成熟，等你毕业后，见到更多的人，接触了更广的社会面，会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顾知言突然凑过来，在词小画耳边说：“一到白天就嫌我小，还嫌我不够成熟，没有见过世面，小画老师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我……”词小画迟疑着，“我只是想告诉你，男女朋友这种身份安在我们身上不合适。”
“那什么身份合适？”顾知言问。
词小画也不知道，脑袋一团浆糊，支支吾吾地：“跟你在一起，总有种占你便宜的感觉，像在干坏事。我……压力很大，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到此为止？”
前面的车已经开出一截距离，顾知言的车还没动静，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动喇叭催促，刺耳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到此为止。”顾知言重复这四个字，下手很重地换挡，继续开车。
他生气了。
词小画的心一下子就慌了，“顾知言，给我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好不好？等你毕业后，如果你还喜欢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在一起，如果……你那时候还像现在这样喜欢我。”
顾知言没有作声。
词小画：“对还没走出校园的你来说，爱情至上，一冲动就可以说喜欢，一着急就可以承诺说什么永远，可等你哪天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明白，爱情不是一时的冲动，‘永远’也绝对不是一时的着急。”
顾知言还是没有反应，词小画也不想再做啰嗦的女人，不再说话。她望着窗外，无意间看到屠总编的车，车的后座坐着龚老。
她喃喃自语：“龚老见屠总编的时候，眼里总是有化不开的遗憾，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是旁人所不知道的吧。否则，退休多年，为人低调的龚老怎么会再次出山？”
“想听八卦？”顾知言突然开口。
词小画有些诧异，像从天上下凡的少年，也会讲八卦？
顾知言说道：“龚老有个儿子，龚忆，和屠总编是高中同学，两人早恋被教导主任抓去办公室训了一顿，从那以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直到考上同一所大学，正式成为男女朋友。毕业后，龚忆被龚老一个电话叫去了好莱坞做剧本，龚忆的爱好不在剧本，在于画画，所以工作起来特别痛苦，没多久就得了抑郁症。后来是屠总编去美国要人，跟未来的公公大吵了一顿，把龚忆带回了国。但是后来，龚忆还是没能逃脱龚老规划的路线，压力之下，龚忆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几十年，就连屠总编也没有他的消息。”
“当年屠总编作为助理完成的第一部纪录片，庆功宴上让她下不来台的导演不是别人，是龚忆母亲安排给龚忆相亲的女孩，女孩的父亲是纪录片摄影师，和龚家有不浅的交情。”
“屠总编当时并不知情，是后来才知道那个针对她，让她当众难堪的人是谁。”
“在龚忆失踪后，有人告诉屠总编，龚忆跟那个女孩一起去了瑞典定居，只作画，不问俗世。”
说完，顾知言问词小画：“他们年纪都比我大，他们的爱情故事，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安稳？是不是符合你对成年人感情故事的期待？”
词小画哪回答得上来这么复杂深奥的问题，微怔地看着顾知言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侧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知言苦涩一笑，“你们人类的感情真复杂，学历，成长背景，工作，年龄，通通都要参与到爱情里面来，却唯独不看爱情本身。”
词小画不说话了。
顾知言也不想一直这么僵持着，主动开口了：“屠总编昨天很着急地离开公司，是因为龚老突然发病，给她打了电话。”
“你怎么知道？”顾知言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吗？从哪儿听来这些八卦的？
顾知言解释不清楚，总不能告诉她，他的耳朵比人类灵敏得多，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屠总编和龚老在聊些什么。正好有人按了喇叭，打断了词小画的话，顾知言就顺势假装没听见，便没解释。
到了公司，顾知言异常沉默，只顾工作，完全不像之前，总是想方设法地偷偷逗词小画。
词小画心里怪忐忑的，难道是在车上说的那些话让他不高兴了？也是，谁能受得住别人这么说？
就在词小画胡思乱想，完全没有心思工作时，顾知言把一份资料放到了词小画的桌面上，提醒：“词老师，该开会了。”
词老师？他为什么突然改口了？听上去冷漠又生疏。
当词小画抬头看向顾知言时，他已经在给其他人发放资料了。
到了办公室，顾知言就坐在词小画的旁边，可他就是不看她，正襟危坐，认真又冷峻。
词小画把在车上说过的话完完整整地回忆了一遍，突然想到了那句——“到此为止”！
也许就是这句到此为止，让他这么上火吧。
正失神，正在讲话的屠总编突然call了下词小画：“小画给出的建议都非常好，对我们这个项目的帮助非常大。”
词小画惊出一身冷汗，有些尴尬地点头，又尴尬地看了看顾知言，顾知言只是低头沉思，并没有看词小画，冷得像一座冰山。
半个小时的会议原本不算长，对此时的词小画来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好不容易熬到屠总编说总结词，即将宣布“散会”时，屠总编接了个电话。
接电话时，屠总编的脸色一阵比一阵青，挂完电话，整个人像大病了一场，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Catherine好奇又关心地问屠君华：“总编，发生什么事了？”
屠总编单手撑着额头，沮丧又无奈地宣布：“我们的纪录片项目《璀璨星河解说》暂时放一放。”
“为什么？”一众同事都非常吃惊，各个面面相觑。
屠总编没有细说，他们也不便追问，只能无奈地散会。
词小画也很沮丧，她原本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个可以证明自己的作品，没想到还是阴差阳错地失之交臂。词小画忘了自己从哪儿听来一个说法，那些成功的人，在具备足够的实力和努力后，往往还拥有万里挑一的运气。难道是她运气太差？或者说，为了遇见顾知言，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好运气？
两个小时后，一个新消息通过邮件发到了七星传媒编剧部的每个员工电脑里，《璀璨星河解说》因为各种原因被暂停，转而接手《星空秘语》这个纪录片的后续工作。
后来，在屠总编的解释下，一众同事才弄清楚了，电视台那边和七星传媒的总部谈妥了合同，做好了各项交接，版权清晰地把《星空秘语》项目交到了屠君华等人的手上。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七星传媒没有《璀璨星河解说》项目，只有《星空秘语》。
得知这个结果，屠君华无力地躺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做什么就偏偏做不成什么。”屠君华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精气神，颓废又伤感。
Catherine趴在办公桌上，神情沮丧，“这么大的事，怎么说变就变了。”
其实词小画能够理解，影视项目不比其他，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筹划了不一定能过审，过审了不一定能顺利开机，开机了不一定能顺利拍完，顺利拍完了不一定能成功上映，成功上映了也不一定能盈利。中途换核心主创，换演员，换编剧的事并不新鲜。
面对这些，无力改变的时候只能被动接受。
理解是一回事，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付出心血熬到现在，才刚有了眉目，结果就被宣布搁置了，也太遗憾了。
一整个上午，办公室都安静得出奇，气氛要多压抑就有多压抑。好不容易熬到饭点儿，词小画总算放松了些，可一看到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顾知言，情绪就又紧绷起来。
身为新时代的干饭人，词小画却突然毫无胃口，简单吃了两口就回办公室了。
回到办公室时，听到了小声抽泣的声音，居然是从屠总编的办公室里传出来的。
词小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进去安慰两句，还是假装没有听到，好维护屠总编的面子。毕竟，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强人愿意被同事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还是下属。
但，就是那么鬼使神差的，词小画来到了屠君华的身边，对她说道：“我……我不是很会说话，但是……我觉得也不是毫无办法。”
听到有人走进办公室，屠君华心里慌张，但表面上却收敛起情绪，用纸巾擦掉眼泪。
词小画道：“七星传媒的东西永远都不愁卖，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把《璀璨星河解说》这个项目做完后，再提交审核。”
也就是说，把它当成外包项目，向各个电视台售卖。
屠君华的情绪控制得很好，短短一分钟就恢复了正常，说道：“我已经向总部说过这个想法，但他们否定了。说我们团队只能在一个时间段，专注地做一个项目，不能同时创作题材相近的两个项目。”
题材相近，还同时创作，容易有风格、定位、脚本内容、BGM风格等各方面混淆的情况，导致质量降低，还容易撞风格。
词小画突发奇想，问：“如果是下班后制作，是不是就不需要公司同意？只要风格等各方面保证和《星空秘语》不同，就没什么？”
屠君华两眼一亮，喃语：“《璀璨星河解说》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就连第一集的素材也是我自己提供的，所以这个项目严格意义来说，还没有签约成公司项目。如果我私下找人做，不就没问题了吗？”
这事说来容易，要做起来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