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在意一个在公司没有存在感的人所说的话，所有人都没有在意乔云慧在说什么。
乔云慧路过词小画时，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怕是大难临头了。”
词小画不知道她在嘀咕什么，只忙碌着折腾帐篷。
有顾知言帮忙，帐篷很快就搭好了，词小画想不称赞两句都难：“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厉害吗？什么都会。”
顾知言纠正她：“不是现在的学生厉害，是我厉害。”
“一点儿也不知道谦虚。”词小画微微抿了抿嘴。
顾知言问她：“你是对我意见吗？过河就拆桥，不大合适吧小画老师。”
词小画赶紧找补：“没有意见，完全没有意见。”
忙完所有的一切，夜色已浓，不少人倒在帐篷里就睡着了。词小画也累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当年那只蜥蜴留下的阴影恐怕这一辈子也好不了了。她不知道，顾知言在她的帐篷外圈出一层结界，别说蜥蜴了，就算是蚂蚁也靠近不了她的帐篷。
帐篷外时不时有脚步声，有的是起夜的人走动时发出的声音，有的是轮班的同事工作时发出的细微声音，词小画心里都是清楚的，却总在迷迷糊糊之际假想出那些声音是山野里野怪发出的声音，所以，眼看要睡着了，却又倔强地清醒起来。如此反复了好久，却还是无法睡着。
按照工作安排，她半夜两点需要起床去摄影组蹲守，所以，留给她休息的时间并不多，再耗下去，就别想睡了。
顾知言的帐篷距离词小画的帐篷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中间还隔着一个同事的帐篷，但他却能把词小画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禁觉得好笑，他的小画老师当年只有个孩子，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她敢跟恶人对战的？
不过，在他面前，她不需要勇敢。
顾知言担心她再不休息今晚就没办法睡了，却又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只能陪她这么干耗着。
迷迷糊糊地，顾知言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动他的帐篷，睫毛一扇，睁开了眼睛。
站在帐篷外的是词小画，裹着一张披肩，两手环抱，冷得发抖。她在犹豫要不要叫醒顾知言，手指下意识地拨弄着帐篷。
快两点了，身为主笔，词小画必须去摄制组那端跟一下情况，并做好笔记，为写脚本做准备。其他该行动的人都去了，就差词小画了。
其实，对于顾知言也要出外景的事，词小画是心中狂喜的。他就是行走的天文学知识储备库，有他在，她事半功倍。但词小画万万没有想到，顾知言被安排在了屠总编那一组，负责明天白天的跟组行动。
眼看要迟到了，词小画终于还是压低声音喊了一句：“顾知言……”
顾知言假装没有听到，在词小画接连喊了好几声之后才懒懒地回了个“嗯……”
词小画欣喜道：“你跟我一起跟个组，方便吗？”
“在做梦呢，不方便。”他拒绝了。
“做什么梦？你不是醒了吗？”
“还有番外。”他的态度很坚定。
词小画有些懵了，这小子以前不是对工作很上心吗？现在怎么一点儿也不积极了？
“我……我买你的时间。”词小画实在没辙了。
顾知言拉开帐篷，只穿一件居家服的他头发微乱，衣服领口敞开，露出一片胸膛，在月光和远处淡黄的灯光照耀下，有种说不出的绮丽。
他前倾了身体，就差点与词小画贴在一起了，目光无神，慵懒又诱惑。
他说：“我现在是屠总编的人，得听屠总编安排，不能随便把时间卖给你。”
“双倍！”词小画狠了狠心。
顾知言摇头，“小画老师，你之前说过了，我们到此为止，从那之后，我们就该假装不认识对方。”
词小画的脸一下子烫起来了，是啊，是她一再把他推开，也是她一再靠近他。
“这是最后一次。”她心里有多慌张，嘴上就有多强硬。
苍穹星辰闪烁，银河之下，词小画的身影像一副剪影。再多看一眼，顾知言就要心软顺从她了，但他还是忍耐着，克制地，语气平静地拒绝了她：“到此为止的意思是，自这几个字说出口后就不再有任何关系。”
看着词小画瑟瑟发抖的样子，他递出一件外套给她。
词小画看着那外套，想要，却没接，“不是说不再有任何关系了吗？”
顾知言真想跑进词小画的脑海里看看她的脑回路是怎么样的，分明是她自己说“到此为止”的，是她不想两人有任何关系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顾知言说：“就算是陌生人，看到你这么可怜，也会给你披上外套的。”
“谁可怜了？”词小画把外套还给顾知言，起身走了。
顾知言看着词小画又气又委屈的样子，心有不忍，很想伸手拉住她，最终，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伸手。当他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时，词小画已经走远了。
词小画到布置好的摄制区域，坐到贴有自己名字的座位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第二集脚本到底要写什么方向，并没有定好，要根据实际拍摄到的素材来。
不过今天晚上，难得地星星多，又明亮，不用上高原也能拍到银河。所以，今天晚上主要的拍摄目标是星星，涉及的主题很有可能与星座有关。星座这门课程，顾知言之前有打算给词小画做详细讲解，但因为词小画突然心脏疼，给打断了。
没有足够充分的专业知识，坐在这儿也写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还是认真地吃力地记录着。写了半天，电脑上也没几个字。无意间抬头时，词小画看到了坐在摄像老师身旁的左阵川，而左阵川也正看着词小画，那眼神，严厉中带着不大友好的光芒。
词小画想起蒋磊之前提醒她的话：小画，总编状态不好，左阵川要亲自来拍摄地。我发份资料给你，你在路上看一看，等到了那边，也好做到有问有答，不会太尴尬。
遭了，词小画还没来得及看完蒋磊发到她邮箱的资料。不是她不想看完，也不是她效率低，让会晕车的人在车上看电子屏幕简直就是暴击！
词小画希望能趁着天亮之前，能抽空把蒋磊发的资料消化一下。虽然时间紧，没有休息好，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但她别无选择。
左阵川把手往椅子上一搭，转过身对词小画道：“听说你是这部片子的主笔，屠总编能选中你，说明你有过人之处。等会儿你把笔记和心得发一份给我看看。”
这么严格？
词小画表面上平静地点头，实际心里又慌又急，看看她在电脑上做的记录，简直惨不忍睹，怎么给他看？
不对，蒋磊突然提醒她提前看资料，让她有备无患，一定有原因。
词小画虽想不到蒋磊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不难想象左阵川来者不善，很有可能会借机刁难。作为一名朴实无华的打工人，被上司盯上还给小鞋穿，要多头疼就有多头疼。不过，这么一来，反而激起了词小画的斗志。
词小画在征得同意后，用手机把摄像老师们关于拍摄素材的讨论给录了下来。这次的拍摄持续了三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一结束，人们就收拾东西散开了，场地留下还在翻阅资料的词小画。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渊在词小画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正在忙着分析理解各种与星座有关的资料，微微一笑：“单懂这些还不够，还需要了解星座与星座之间的联系。”
词小画微怔了下，只听唐渊说道：“如今是夏季，我们拍到的是蛇夫座和武仙座，除了了解到它们会在夏天出现之外，还应该了解这两大星座之间的联系。”
词小画本就是虚心好学的人，有人愿意跟她讲，她也乐得听，赶紧把手放到了键盘上，开始做笔记。
唐渊笑道：“倒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其实，做片子，最重要的是理解。作为主笔，你把知识点理解了，掌握了，才能升华出你想要的效果。我看了一下《星空秘语》这部片子的基调比较正，和之前你们做的《璀璨星河解说》的轻萌风格完全不同。不过，说真的，要说观众接受度，还是轻萌的风格更容易被观众接受。”
“当然，《星空秘语》的第一集样片是非常成功的纪录片样片，作为主笔编剧，你做得非常优秀，就连一些大编剧也做不出你这样的质感和深度。”
词小画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主动问道：“唐总有什么建议吗？”
唐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叫我唐总太见外，你就跟大家一样，叫我唐渊就好了。”
大家指的是哪个大家？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见谁叫唐渊的名字？
唐渊道：“如果非要说什么建议的话，我是觉得，这部片子不好做，很容易流失观众。”
“如果你能找到一些吸引观众的切入点，问题就好解决得多。”
唐渊拿蛇夫座和武仙座举例，“武仙座的原型是希腊神话里的英雄赫拉克勒斯，蛇夫座与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传说有关，也许，从希腊神话的角度切入星座，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切入点。”
词小画觉得有道理，认同地点头，感激唐渊：“谢谢您，让我的思路又开阔了很多。
词小画并不知道，此时，坐在帐篷里的顾知言皱着眉头，仿佛唐渊和词小画的谈话让他感到刺耳。
终于，顾知言忍不住了，钻出帐篷，走向了词小画。当她看到词小画的身上披着他的外套时，心里的酸意一下子淡了很多。
谁知，下一刻，词小画身上的外套就掉在了地上。为了保证观测是最佳位置，并没有选择地面最平，地况最好的地方布置。地面凹凸不平还有少量积水，词小画赶紧把外套抓起来，吓得不轻，“完了完了，弄脏了。”
果然，外套上有一片水渍。
“顾知言那小子非得杀了我。”
顾知言听到词小画这么嘀咕，不禁感到好笑，他有她说的这么凶吗？
唐渊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给词小画披上，“当心着凉。”
顾知言的手顿时就捏紧了。
女人看女人很准，男人看男人也同样很准，这个唐渊分明是故意接近词小画，说不定，顾知言的外套就是他弄掉的。
顾知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递给词小画。
词小画本就不想接受唐渊的外套，她就像双标本标，觉得自己用顾知言的东西是同事之间互帮互助，是合租室友的礼尚往来。一旦是别的异性对她做同样的举动，她就开始别扭和不舒服了，认为男女授受不亲，不能这么做。
现在，词小画身上披的外套是唐渊故意放上去的，词小画一直抵触地用手撑着。看到救星来了，毫不犹豫地把外套还给了唐渊，并伸手抓来了顾知言的新外套。
唐渊没有接外套，但词小画不知道，她……松手了。
下一刻，唐渊的外套就掉在了地上，弄了一身泥。
完了！
词小画赶紧把唐渊的外套捡起来，不停地致歉。
唐渊大度，微微一笑，说道：“都是同事，不用这么客气。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帮我洗了再还给我。”
这话好像没什么不对，可词小画怎么听都觉得味道怪怪的。
“这……”词小画语塞了，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其实顾知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唐渊了，人类这种灵长类动物，到底可以狡猾到什么程度？
难道就要输给他的狡猾了？顾知言不甘心，却没招。
突然，词小画开口了，她说：“等结束这次拍摄，我赔一件新的衣服给您吧？”
唐渊微怔了下，微笑道：“那道不必了，这件衣服是定做的。”
“没事儿，您在哪儿定做的，我也去哪儿定做就好。”词小画态度坚决，不容唐渊拒绝。
唐渊无奈，只好接受，“那行，我把地址发给你。”
词小画不忘补一句：“别忘了也把您的尺寸给我？如果没有的话，定做的店里应该有唐总的尺寸存底。”
词小画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唐渊也就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
对于词小画的处理，顾知言很满意，以至于原谅了她之前说的什么“到此为止”。
对顾知言来说，“到此为止”四个字就像一道封印，印在他的心口，让他浑身不舒服，总希望词小画亲自解除封印。
词小画回到帐篷里，却不敢睡觉，把资料消化后结合录的视频整理笔记。
这件事不容易，甚至可以说非常艰难，要是换个人，指不定都急哭了。
整理完笔记，词小画就要发送邮件了，正准备点击发送时，又停手了。
“不行，太粗糙了，被左编辑看了，会怀疑我的工作能力。”
“怎么办？要是顾知言肯帮忙就好了。”
词小画管不了那么多了，摸出手机给顾知言发了条消息：休息了吗？可以麻烦你一点事吗？
很快，顾知言就回复了：休息了！
这小子！是皮痒了欠揍吧！
但有事求人嘛，态度不能硬。词小画哄着他：我可以双倍薪水雇你哦。
顾知言：困了，不想赚这个辛苦钱。
词小画沮丧地把手机放到一边，揉了揉疲倦的脸，“怎么办？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油盐不进了？”
算了！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
词小画提着电脑就去找顾知言了，刚好这一幕被组队路过的李可、宁宁等人看见了，两人面面相觑，“果然合租室友最容易出问题。”
这话被词小画听到了，她问二人：“我出什么问题了？而且，男未婚女未嫁，又有什么问题？”
李可和宁宁尴尬一笑，“我们也就是随口说说，有口无心，有口无心，你别生气。”
说完拔腿就跑了。
要是其他人，碰上这种情况，估计会闷闷不乐地掉头回去，词小画却没有回，反而更笃定地走到了顾知言的帐篷前。
顾知言要拉上帐篷的拉链，词小画一伸手就拦住了，“我有事找你。”
顾知言知道她是为工作的事来找他，依旧拒绝：“我不赚这分钱，你找别人吧。”
巧了，这话被李可和宁宁偷听到了，两人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看不出来啊，小画看上去文雅秀气，做起事来这么虎，拿钱睡人？
顾知言不想被旁人偷听，弄出一层结界，隔绝了声音。
词小画不肯放弃，强硬地说：“这事也有你的份儿，你得配合我。”
“怎么就有我的份儿了？”顾知言听得一头雾水，“我现在可是屠总编的人。”
“什么屠总编的人？”词小画皱起了眉头，纠正他：“你只是被分派到总编那一组做事，怎么就成她的人了？”
顾知言回道：“我现在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问题。”
“怎么就没问题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乱说话，别人是会不高兴的？”词小画憋红了脸，一抹朝霞落在她脸上，让她气鼓鼓的脸显得很可爱。
“谁不高兴？”顾知言盯着她的眼睛问，看她的眼睛慌乱地扇动睫毛，怪好玩的。
词小画随手指了下，“总编啊，你这么轻浮地说话，不是给人家总编找麻烦吗？”
说完，话锋一转，“你吵得我脑袋都疼了，什么东西也想不出来，副总编交给我的任务我也完不成了。你，必须帮我。再说了，先前唐总给我讲的时候，是你打断了，你得负责！”
顾知言懵了，人类小姐姐还可以这么耍赖？分明是她自己找上来的，却怪他吵。
“行吧，怎么帮你？”顾知言妥协了。
词小画得意一笑，眼里全是得逞后的光芒，热情地说：“也不用太麻烦，给我讲讲星座就好，像唐总说的那样，以希腊神话为切入点。”
顾知言：“你确定要用希腊神话？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受众很有可能年龄不到十岁，你让他们怎么理解希腊神话里古怪的人物关系？纠缠的感情故事？”
希腊神话里的世界，并不适合未成年的孩子，而这，作为主笔人，必须很清楚。
见词小画还在犹豫，顾知言问：“你该不会连希腊神话都没细读过吧？”
怎么可能，她可是中文系毕业的。
只是……真的要放弃这么有意思的点吗？
“真的要放弃？”词小画有些不甘？
“必须放弃！”顾知言对唐渊已有了厌恶，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将利用希腊神话给词小画讲一些多么不适合的故事，说一些多猥琐的话。
词小画道：“好吧，听你的。那我们试试从星座本身与宇宙的关系上来切入。”
顾知言道：“完全同意！我们做的是纪录片，不是故事片，也不是电视剧，我们要讲的是天文学，当然要从星座与宇宙的关系谈起。”
有顾知言的帮忙，词小画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完成了左编辑需要的笔记。
关上电脑的那一刻，她诚心诚意地对顾知言说：“谢了，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
顾知言平静又微冷：“公事公办而已，你不是早说过了吗？我们到此为止。”
词小画沮丧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沉默。
其实，在感情里，确定自己的心意比确定对方的心意还难，词小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顾知言，她很怕自己的爱只是依赖。时间久了，他腻了，会不会就逃走了？她也不确定顾知言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喜欢，还是图好玩儿。
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索性不开始。
而且，她的时间不多了，实在没办法去爱他，尽管，他是她翘首以盼的惊喜。
就当她软弱，就当她怂，就当她不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