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来福酒楼,人声鼎沸,杯盏交碰,宾朋满座!
没人更比跑趟的店小二消息来得快,他猫着腰,右肩搭了一把白毛巾,向南来北往的客官抖机灵。
“听说了吗?向来兵无败绩,战无不胜的英勇无畏谢家军,此次兵败襄北,二十万精兵良将无一生还,真是令人唏嘘!”
一络腮胡子大汉砸吧一下嘴,顿时觉得嘴里的酒也不香了,一时感慨万千!
“胜败乃兵家常事,并不稀奇,可这事,若放在护国谢家军,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店小二开个头,酒楼里义愤填膺的人倒是不少。
“谁说不是呢?可怜谢老将军一生战绩辉煌,因他那个小儿子狂妄自负不可一世!害得谢家满门忠烈,临了落了个臭名昭著,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谢家先祖,怕是死不瞑目!”
店小二提起谢南睢,表情跟便秘了似的,夹苍蝇般难受。
“照我说,谢南睢就是个遗臭万年的祸害!连累他老父亲一世英名,害死他大哥和云家家主双双惨死前线,可怜谢大公子一生良善,年纪轻轻落个死无全尸,不得善终!真是可惜了!”
——
兵败襄北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顷刻传至大街小巷,谢家军威望一落千丈,不少人上门一同讨伐谢南睢,门外人山人海,门内庭可罗雀。
谢家大门紧闭,早在消息传来的前两日,谢小公子带着一侍从,鲜衣怒马打街而过,有人远远看到,他出了城门,似乎向北而去。
城中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有人说他是欲盖弥彰。
此后,泱泱谢氏宗族,一代传奇就此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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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半月前,数九寒冬,冷风刺骨,漫山遍野,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山壁陡峭,偶有山石滚落,谷中地势险峻,这里看不到一点生机。
又是一日狼烟四起,战火纷飞,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一波又一波未知名敌人蜂拥而至,他们像是打不死灭不掉的怪物,明明看着是个人,却又根本不像个人。
身形壮硕,力大无穷!有排山倒海之能,不惧长矛利箭!
普通的冷兵器奈何不了,术法灵力皆无用!就连一向善于谋略的云家谋士也拿他们丝毫没有办法。
对方打头不见先锋将军,他们好像被一股神秘力量操控着,双眼无神没有意识,却有纪律!懂得进退有度,知晓强兵猛将!
没日没夜对战三天后,谢家家主谢老将军,被一刀刺死在战马前,一血封喉!
在他身后,谢家军死了一层又一层,敌人反倒越挫越勇,谢家大公子谢怀衣身披铠甲,临危受命,谢家将士没有退路,只能一次又一次轮番上阵杀敌!
一波死了再换一波!
襄北大围剿,这场战事本该十拿九稳,对方不过区区两万人,却对峙了半月迟迟不见进展。
上京几乎全部谢家军几经调度过来,战营足足围了半片山谷。
一望无际,浩浩荡荡全是人。
一领头小兵匍匐在地,鲜血染红双眼,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亲朋战友。
他不甘屈服,愤怒道,“将军,他们打不死呀!兵不见血,刀枪不入,我们到底是和人在打,还是和傀儡在斗!这样下去根本毫无意义!”
接二连三,有将士支撑不住相连倒下,残肢断臂一层埋着一层,鲜血味刺鼻!敌人无知无觉,腹部插着把钢刀,却能直立行走,战斗力惊人,犹如铜墙铁壁,看起来和常人无异,死不了倒不下,令人无计可施!
谢怀衣喉咙干涩,艰难发话。
“鸣鼓收兵,不要和这些活死人纠缠,我们回去再议!”
此次战役,与其说是一场持久战,倒不如说是一场困兽之斗!
他们不主动进攻,却也丝毫不退让!
短短数日,城中弹尽粮绝,后方不见补给。
有一张很大的网,将谢家军套在了里面,存活下来的将士不到一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他们,真的是有来无回!
营中帐篷,将军旗帜挥动。
帐中两人席地而坐,矮桌摆有一副残棋,黑白相当,棋逢对手,难分胜负!
上京城中早早流传一句话,举世无双谢怀衣,清风朗月云知术!说的就是他二人。
温润如云知术,此时也不免有些恼怒,“谢怀衣,你应该听你弟弟,早说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了就没退路,谢家军不死不休!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场战事,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对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说是围剿,什么叫围剿!围剿的是你们这些英勇无畏谢家军,最后只会是一个结果,就是将你们全部赶尽杀绝!”
最后要么活活冻死饿死,要么做刀下亡魂!活人从这里根本走不出去!
云知术越说越气愤,虽已知道结果,可真到这个时候,还是令人愤怒不止。“我明明早告诉你,这一卦,大凶,无破解之术!你为什么不听?”
谢怀衣嘴角溢出苦笑,一只胳膊空空荡荡,不见昔日半分洒脱。
淡然道,“云知术,谢家历代祖训,生死不负谢家军,亡灵只做刀下魂!没有哪个将军丢师保帅,临战脱逃!父亲不能我亦不能!一个将士,最终归宿,只能是战死沙场,别无二选!”
云知术拿眼前人根本没有办法:“可你没有将相之才,你家新一任家主,应该是被你护在身后谢南睢,你那个放荡不羁亲弟弟,他的命得他自己来!你继续做你清风霁月怀衣公子多好!”
谢怀衣固执,他有自己的骄傲!“总要有一个人送死,为什么不能是我!”
“可你死了也无济于事?况且我拿什么救你!”白衣男子情绪格外激动,将士不屈谋士急,没人比眼睁睁看着面前人去送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来得更为难受。
相比之下,那个叫谢怀衣的将军反倒一直很从容,铠甲泛着盈光,他面色似乎和当初一般无二,还是那个皎皎明月水上公子。
“救不了就别救,已知死局何必挣扎!知术,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赶紧从这里离开!”
云知术轻微叹息,眼神里一片颓然,随即恢复淡然。
“走不了了,我来,本就没想着要走,生死阵!阵眼早已启动,里面人出不去,外面人进不来,我来就是陪你一起,说好了君子之约,怎能弃你不顾!”
谢怀衣目光缱绻,眼神不舍。
风光霁月的怀衣公子,生平第一次有了强烈愧疚感,他苦笑道,
“你这又是何必!”
云知术看着他笑,眸色认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今生有幸得一知己,知术此生无憾!”
帐篷外雪花飞簌,寒冬凌寒刺骨!两人从煮酒论茶走到共赴黄泉,也算不枉此生。
——
那场雪下得到底有多大?足足下了半月有余,从数九寒冬,下到隆冬腊月,雪深足有半米高,漫无边际雪地里,一抹红丝带随意飘扬,若是熟人一眼便知,那少年就是音讯全无,谢家谢二公子谢南睢!
少年一双眼睛通红,看不出熬了多长时间。他焦急到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迫切希望身边人能给他一个肯定。
“无畏,我们不是到地方了?为什么不见兄长他们!他们是不是不在这儿?我们找错地方了!”
白雪皑皑,不利于行,谢南睢走着走着跑起来,没跑两步一头栽倒在地,他干脆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只是神情恍惚,又好像在自欺欺人。
“有云大哥在,父亲兄长一定不会死,对不对?云知术精通占卜,擅长点兵!他一定会保护好兄长,不会像消息传得那样,兵败襄北,死无全尸!”
谢南睢说着说着,情绪更加崩溃!
“江无畏,你说句话呀!”
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站着一木头人,身高八尺,背一把大刀,神色哀伤,却不忍直接开口。
白雪并未掩盖全貌,依稀可见故人遗容,他们面部僵硬,风霜盖骨,江无畏不忍道,
“公子……节哀顺变!”
他们从远处过来,已经不止刨出一具尸骨,白雪覆盖处,处处遍布谢家军寒尸,严冬料峭,尸骨不化,尸体四肢僵硬,没人更比谢南睢清楚,他们究竟是谁?
谢家大旗至今还挂在烽火狼烟台,军旗残败,谢字不倒。
谢南睢双眼通红,眼底遍布红血丝,双膝跪倒在地痛不欲生,冲着天空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究竟是谁!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来!今日不杀你,我谢南睢枉为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