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熙一直以为,她已经渐渐地淡忘甚至遗忘了那一世的事,可她错了。在肖侍妾重新出现在她眼前的一瞬间,她只觉得由内而外的冰冷。
她能听到沈雁蓉在一旁一直叫唤她,一直想要听她说话,哪怕一句都好。可她满眼都是那个趾高气昂地指挥着贴身婢女把她按入冰冷的湖水中的恶毒女子。李芸熙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觉得自己重新置身于那片她葬身的冰冷池塘之中。她好冷,她满嘴满眼满耳......全身上下都是无孔不入的冰冷的水。她渐渐觉得不能呼吸......可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僵硬......
在三少抱她入怀之后,在她远离了肖侍妾之后,她才终于慢慢觉得温暖。只是,她依旧开不了口。她还是觉得冷,只不断地靠近尉迟子轩,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更多的温暖。
似乎是明白了李芸熙的意思,空不出手来的尉迟子轩让胡六解开他的披风,盖在李芸熙的身上。
胡六有些犹豫,因为这件披风十分保暖,所以三少里头穿着的衣裳并不厚实。最近的天气极冷,三少这些年的身体也很差。胡六怕三少经不住冻,会生病。虽然李芸熙是三少夫人,可是有了三少,才会有她这个三少夫人。
“还不快点!”看着唇色有些泛白的李芸熙。看着迟迟不肯动手的胡六,三少有些急,也有些恼怒。
“爷!若是解开披风,您会冷的。”
“废话少说,你再不动手,我就自己来。”
胡六正要动手,沈雁蓉递过来她的披风。“给小熙盖这个吧。我今天穿的多,现在一身都是汗。”大多数汗水,是急出来的。
这会儿,胡六的速度倒是奇快的。
医馆这样的地方,倒是全年无休的。今天,来医馆的人屈指可数。便是要看诊,若不是急症,大家一般都会拖到新年的第二天再来,新年的第一天就进医馆,大多数人都怕这样做的话,新的一年都不吉利。
虽然侯府也是有这种忌讳的,可是三少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胡六指的路,三少抱着李芸熙,把她带到了最近的医馆里。
“大夫,你快帮我娘子看看,她怎么了,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动了胎气?”
大夫因为尉迟子轩的长相愣了一愣,现在情况紧急,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别的大夫,尉迟子轩也不敢得罪这位老大夫,只好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大夫这才缓过神来,看了看尉迟子轩怀里的李芸熙,又忍不住看了看尉迟子轩,有种‘好白菜被猪拱’的感叹。
“把这位夫人放到那儿吧。”老大夫看尉迟子轩一头的汗,觉得他该把她放下来,休息会儿。
尉迟子轩看了看老大夫指的那张小塌,想起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那张小塌上趟过,想到要把李芸熙放在那儿,就觉得浑身都难受。
“你就这样给她把脉吧,我能抱住她的。”
拗不过三少,老大夫开始给李芸熙搭脉,“确实动了些胎气,不过,不像是吃坏了东西,倒像是......受了惊吓。”
“惊吓?怎么会?”沈雁蓉、三少和胡六都开始回忆,刚刚的场景。
沈雁蓉是个女子,李芸熙今天的情况很不正常,她想的方向,是李芸熙见到了那些飘来飘去的东西,顿时,沈雁蓉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三少一头雾水,只恨自己先是没能看住李芸熙,后来又到的太迟。
胡六微微皱眉,总不会,三少夫人害怕的是肖侍妾吧?胡六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肖侍妾和李芸熙压根儿就不认识,二来,便是两人从前认识,李芸熙现在是爷的正室,那肖侍妾最高的身份就是一个妾罢了,如何能让李芸熙害怕呢?总不会,是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那些东西,过年也出来逛荡不成?
虽然不知道李芸熙因为什么而受到了惊吓,反正胎气动了是事实。老大夫二话没说,给李芸熙开了副安胎药。
带着暖意的安胎药下了肚,又靠在三少怀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李芸熙的脸色慢慢红润了起来,也不再抖了。
回府的时候,三少陪着李芸熙坐马车,沈雁蓉和胡六骑马。
此刻的李芸熙浑身就像脱了力一般,软软地靠在三少怀里。
三少抱紧了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他怕李芸熙害怕,他怕自己害怕。刚才抱着李芸熙赶去医馆的路上,他觉得,他差点就要失去她了。现在,不光是李芸熙靠在他怀里觉得安心,他确定她在他怀中的温度,也觉得安心。
到了侯府之后,三少先行下了马车,而后把裹着披风的李芸熙抱下了马车,径直就回了怡然居。
随后下马的沈雁蓉看了看小轩的身影,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恐怕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暂时是不能去怡然居窜门子了。
胡六赶在三少抱着李芸熙进门之前,在屋子里安置好了炭炉。三少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了些许暖意。
三少把李芸熙放在了床上,扶着她躺下,给她脱了鞋,给她盖上用汤婆子捂热了的被褥。
三少默默地做好这些,就像前些日子一样。自从李芸熙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三少发现她弯腰困难之后,便开始替她做这些,原来打死他都不可能做的事。若是从前有人说,他会替一个女子干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拍死那个胡说八道的混蛋。可现在,面对李芸熙,三少觉得,他什么都可以试着做一做。他娘亲也说了,他现在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原来,也是娘亲说的,冷傲一些也挺好,衬身份。
李芸熙只睁着眼睛看着三少,什么也没说。
三少笑了笑,“芸儿,你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我不走,就在这儿看着你,你放心。”
良久,似乎是看出了三少眼中的认真之意,李芸熙微微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李芸熙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醒了过来。有句话,三少听的很清楚,李芸熙说:“不要,我有孩子。”
替李芸熙擦掉了眼角的泪,三少褪鞋宽衣侧身上了床,把李芸熙拢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芸儿,别怕,有我在呢,咱们的一诺,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好儿的。”
“......嗯。”三少知道的那世,李芸熙不用与他说。三少不知道的那世,她不想与他说。
那之后,李芸熙看似渐渐好了起来,可是夜间还是常常被噩梦惊醒,三少虽然担心,李芸熙不主动说,他也不敢问。他希望她忘记那些让她害怕的事,而不是引导她对他重复那种恐惧。
某一天,一诺陪在了李芸熙身边。有一诺缠着李芸熙,分散她的注意力。三少便趁机去了二哥的院子,找二嫂沈雁蓉。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弄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给李芸熙带来这么大的阴影。
二少今日刚好沐休在家,听丫鬟说小轩过来的时候,他是有些惊讶的。小轩过去是很少主动来他们院子的。
沈雁蓉听说小轩来了,立马就想抱着孩子往屋子里钻。看着娘子几乎抱头鼠窜的模样,尉迟珂轩吃了雄心豹子胆,在一旁嘲笑她,“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看你下次再敢丢开为夫和孩子们单独出去!”
母大虫一龇牙,二少立马就龟缩了起来,“怕......怕什么,不是还有为夫在吗?”
被耽搁了这么会儿,三少已经冲进了院子。这会儿再进屋就太明显了。沈雁蓉只好又坐回了原处。
尉迟子轩开门见山,直接就问起了那天李芸熙和沈雁蓉一块儿出门发生的事。
因为沈雁蓉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吓到了李芸熙。所以这些日子也一直在回想那天出门的细节。三少这么一问起,沈雁蓉就直接说了,“先前都还是好好儿的,好像就是我带她去见了豆腐西施之后,她才突然之间不对劲起来。”
“豆腐西施?是谁?”
看着小轩一脸茫然的模样,沈雁蓉叹了口气,“就是那位......肖姑娘呗。你要是不知道她是谁,就去问问你身边的胡六吧。”
“胡六认识她?”
沈雁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作为一个女子,她真的挺想胖揍面前的男子一顿。让他到处拈花惹草,让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拈惹过的花草。可作为她的青梅、姐姐、嫂子,沈雁蓉想着,她或许应该多套一个麻袋之后,再胖揍,不然被认出来了,就不好了。
“我猜测,应该是你过去那众多的风流债中的一笔。只是,不知道小熙是怎么认识她的。”
于是,三少招来了候在院子外头的胡六。三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的始末,于是便对他二哥说,“哥,借个地方。”
“哦......去那间吧。”尉迟珂轩随手指了间客房。
“胡六,跟我过来。”
三少和胡六前脚进了屋子,沈雁蓉后脚就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二少看了看娘子,戳了戳她的手臂。
“嘘,别吵。他们声音好小啊。”
二少复又戳了戳。
“干嘛啊?边儿去。”沈雁蓉瞪大了眼睛。
二少无奈,凑到了她的耳边说,“跟我来,这里听不清楚的。”
沈雁蓉将信将疑地跟着夫君走到了这件客房隔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夫君拿下了墙上的一个木塞子。这会儿,不用二少再说些什么,沈雁蓉已经把耳朵贴了上去。这声音听着,就像在耳边说的一样,沈雁蓉眯起了眼睛,想瞒着我?有门怕什么?我有墙。一边听胡六和三少的对话,沈雁蓉一边眯着眼睛看着他那平时在外均一本正经的夫君。
其实那天的事,胡六知道的并不会比三少多多少。但是关于肖姑娘的事,胡六却比三少记住的多。
“那个豆腐西施是谁?”
“豆腐西施?”
“就是那天二嫂和芸儿出门遇上的那个女的,二嫂说,你认识她的,她姓肖。”
“爷,其实......你也该认识她的。她,曾经是爷您的侍妾。在后院住了好些年的。原来爷您看上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卖豆腐的。现在,大约是又做回老本行了吧。”
“你......没记错?我让你们打发她们出府的时候,不是让你给她们发了银票的吗?怎么她还要出去抛头露面的?算了,不说这个。她和芸儿,认识吗?”
胡六刚想指天发誓,他没有扣下一张三少让他散出去的银票。三少又不想听这个了。一口气憋的难受。“奴才以为,她们应该是不认识的。”胡六稍稍解释了下原因,他们在芙蓉镇遇上李芸熙的时候,肖侍妾是在京城侯府之中的。后来肖侍妾她们被打发出府,李芸熙则去了苏城......“奴才去查过,那肖姑娘,从侯府出去之后,就没离开过京城。李姑娘跟着咱们进京之后,也没出过府。之前,少夫人应该是没来过京城的。”
二少夫人听了半天的墙角,除了确认那豆腐西施确实曾经是小轩的侍妾之外,并没有其它更新的消息,顿时就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