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重新上路了。
漫长的道路不停的在她们前方延伸,看不到尽头,小镇似乎远在天边。月亮渐渐往西下沉,尽管这只是地球自转引发的视觉错觉,但黑暗是确确实实又重新将她们包围了。
“你还做过什么疯狂的事?”王梨嘉试图以说话为自己壮胆,没想到声音里带上了颤音,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只是有点冷。”
“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别人。”陈真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危险解除后,当她再把目光投向树林时,只觉鬼影重重,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好。”
“离开省城来这里上高中之前,我把爸爸花一个月时间画的图纸扔进长江里去了。我约了好朋友于梦琪,撕成长条后一根一根的从长江大桥上撒了下去。”
“他知道了怎么办?”她想到初见时他的脸,不寒而栗。
“听说发了好大的火,可是我已经走了,他鞭长莫及,不正是他要把我送走了的吗?他可以好好品尝下果实了。”她得意洋洋的说:“他也应该尝尝丢失自己心爱的东西是什么感觉。”
王梨嘉也觉得很解气,忍不住左右手来了个击掌动作:“做得好!”
“对,和放烟花一样快乐,你的爸爸呢?”
她从来没有和人这样说过:“我常常觉得他不是我的爸爸,他是任何人的爸爸,就是不是我的爸爸。以前读初中的时候,他从我们学校外路过,有同学指着他说,看是你的爸爸。我看着他走路的身影,就觉得我怎么可能是他生下来的孩子呢,我们身上没有任何关联,没有任何共同点啊。”
“很奇怪,我没见过你的爸爸,但我理解你。”
“是啊,但是你说理解我也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不需要什么理解,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啊。”
“好吧,你说得对。”
两个人在黑暗中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才看见灯火通明的小镇。小镇不是一点点出现在她们面前,是当她们终于登上了山顶,像奇迹一般将整个小镇尽收眼底的。一副生动的画面在她们眼前徐徐展开,上百户人家,几千人,在这里生根发芽。不像是大海上的渔人看见了灯塔,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绿洲,她们和小镇是一种对比关系。甚至有那么一刻,在少女们的雄心壮志里,小镇是她们刚刚征服的领地。
下坡要比上坡轻松多了,不过还是要控制好速度,太快了会摔得很惨。
“刚刚对不起,我不应该拒绝你的好意。”可能是心情的缘故,王梨嘉此时开口道歉要比刚才容易多了,本来她是打算硬着头皮道歉的。
“啊,没什么!我在想,以后别人假惺惺跟我说我理解你的时候,我也会说收起你的理解,我只需要你承认铁一般的事实。”陈真若有所思的说道。
“比如什么?”
“比如我爸爸不是正常人,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病人,应该把他关进精神病院里去。”她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似乎谈论的是别人的故事,“我打听过,城里有好几家。等我长大变成他的监护人了,我就把他送进去”。
王梨嘉不假思索的说道:“我百分之百的同意!”
“谢谢你。别人都叫我忍耐,只有你跟我说要有仇必报!父亲的仇也是仇,难道不是吗?”月光下她紧皱着眉毛,似乎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
“没错,复仇是你的权利。”
“你也会向你父亲复仇吗?”她认真的看着王梨嘉问道。
“不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会原谅他。”
她为自己的知行不一感到难堪,她等着陈真反驳她,没想到陈真拍了拍她的肩,眼中闪着泪花:“我也百分百同意。”
现在她们走进杨柳的势力范围了。即使闭着眼睛,凭空气中的味道,她们也能确认自己身处杨柳。你在别处闻不到这样的空气,山的困顿,水流不息的厌倦,今天和昨天一模一样,人的幻想与遗忘,今年和去年变化的只有年历,身处大山深处被全世界遗忘的痛苦与自满。
“最近我身边发生了很多怪事。”“怎么了?”陈真明知故问。
“我发现大家突然都对我变得很冷淡了,没有愿意听我演说,听我讲笑话了。”她看着陈真欲言又止的表情,摆摆手,叫对方不要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会说是我的演说和笑话都太无趣了,没什么人愿意听了。可是就连平时几个有说有笑的朋友,见了我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转身就走,也太奇怪了吧。”
“确实太奇怪了。”陈真思忖着今天是不是应该和王梨嘉开门见山,一路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她觉得这种话题永远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还有,是我太敏感了吗?我感觉周围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甚至连同寝室的人都在背着我都在做同样的事。我能感觉到,她们是在针对我。我一回寝室,她们就散开,装作各忙各的事。太明显了吧,我又不是傻瓜!”
陈真感到十分痛苦,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现在不想开门见山的事了,只想让这个话题赶紧过去,随便说点别的什么都好。
“陈真,今天也是有人在针对我吗?”
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不是有人,是很多人。”
“为什么?”
“她们分成好几波,计划好在回家的路上堵住你,给你点颜色看看。”
“什么样的颜色?”
“扯你的头发,衣服,扇你的耳光……”她难以启齿,好像是她本人在犯错似的,“之类不可原谅的事。”
“可是为什么?”
“你知道多少喜欢马冬冬的女生暗地里对你恨得牙痒痒了吗?”
“可是……我们只是好朋友,马冬冬的好朋友多了去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是因为真相越来越明了。
“是马冬冬亲口说的。”
“他妈的,”在陈真同情的目光下,王梨嘉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