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的家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他勤俭节约和妻子在镇上盖了一栋两层小楼,退休之后不像别人那样退出公房,回乡颐养天年,而是留在镇上生活。据说实际是因为兄弟不睦,互相断了来往,父母过世之后老家早就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这天早晨他晨泳归来,远远看见自己院子里站了一个人,走近了才认出是陈真。
要知道小镇人人好客,又对她翘首期盼,也不见陈真去谁家登门拜访过。李医生一方面觉得不胜荣幸,一方面又觉得事有蹊跷,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她亲自上门不可!
陈真不想参加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就要找个新的项目躲躲。她听说离小镇两公里外的地方就有一处温泉,一年四季都可以游泳,不由得跃跃欲试。小姨这次十分坚决,以安全为由反对她去野游。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妈交代!眼看着小姨几乎要捶胸顿足了,陈真赶紧闭了口。她在家如果违逆了父母的意愿,他们只会连续多天不和她说话,直到她主动认错。小姨这种浓烈的情绪表达方式,她还没能适应。
另一方面也是自从离家出走又归来,她感觉小姨发给她的耐心卡减掉了一颗,剩余有多少颗她不知道,直觉应该小心翼翼的用才好,万一哪天就用完了,小姨不再管她了呢?
她主动出击,提前站在了晨光下的李医生的院子里,远山如黛,心里却忐忑不安怎样才能说服李医生。从大人们的只字片语中,她在心里大概勾勒了下李医生的形象,老顽童,因为固执己见和两个成年女儿关系糟糕,她们一年到头只在过年时给他打一个电话。
等她看到李医生从远处步伐有力地走来,反而心里笃定,神色变得自如起来。
他应该以我愿意和他一起游泳而感到荣幸。错过这个机会是他的损失。他对我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她信心百倍的想到。
听她倔强地站着讲完了原委,李医生笑起来:“就这事?”
“对,就这事。”
“那不难,抽空我跟你姨妈说。她们女人啊还以为是什么江河湖泊,其实就是一条小溪水,水没多深,进去就知道了。”
“谢谢李医生!”她长出了一口气,“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李医生眉毛一瞪,眼睛一横:“叫师父才带你。”
陈真做好了功课,没被他吓到,反而不甘示弱的问道:“你会几种泳姿?”
他哈哈一笑:“四种。”
“会蝶泳吗?”
“会。”
她犹豫着说:“那就姑且先这么定吧。”
“这么不情愿?”
“我可是学校游泳队的,男生都游不过我。”
“小孩子说大话。”
“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 陈真早早就醒了。窗外的寂静,有那么一刻,让她觉得与世隔绝了,不由得悲伤到不能自已。她蒙在被子里流了几颗眼泪,马上想到小姨昨天又对她让步,再哭就不妥当了。于是起身打开了台灯,昏黄的灯光让她的情绪好了点。
她打开窗看外面还是半黑,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她迅速把窗帘又拉回去,这回立即好多了。一直磨蹭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静悄悄地带上门出去。
其实小姨在隔壁屋早就醒了,她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她和二姐,也就是陈真的妈妈,每半个月通过镇上唯一的公共电话通话一次。山高水长,两个人都默契地在电话里报喜不报忧。昨天下午,有从省城医院看病回来的人说,他在医院看到了她二姐江翠华也在外科住院。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不过江翠华言语闪躲,不想多说,他也就没追问具体病因。他们城里人,讲究个什么隐私,他见泪水在小姨的眼眶里打转,赶紧又补了一句,应该危及不了生命,我看就快能下床走动了。
小姨想来想去,决定下次在电话里好好问问,不过想到二姐可能不会说实话,又心烦意乱起来。
昨天下午李医生来找她时,她正在为二姐的事长吁短叹。一方面是李医生德高望重,游泳技术又很娴熟,陈真跟着他不会出什么岔子,另一方面也是想趁陈真不在,和老公邓自晖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最近粮管所门市上粮食短缺,邓自晖天天要下乡收粮,早上七点钟就走,晚上回来都十点了。墙不太隔音,陈真在家的时候夫妻俩说话不太方便。
陈真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发生的,今天发生的,她一概被蒙在鼓里。
她走在街道上,房屋的轮廓在眼前渐渐的明晰起来,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尾自由自在的鱼,用力地欢乐地呼吸起来。父母什么时候接她回家,悬而未决的事什么时候解决,结果会自然而然发生,她不急,她可以等。只觉有一股气流注入到她的身体里面,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其实这只不过是因为太阳刚升起来,日新月异,簇新的一天。
院子里已经有一个人影,她原以为是李医生在等她,紧赶慢赶到了跟前,才看清是一张陌生的同龄男子的面孔。
她倒退了几步,对方显然也被吓到了,两人同时做出了要防守的姿势。
两人对峙了差不多一分钟,在双方做出进攻前李医生打开了门,他通过男生的后脑勺看到了陈真。
“正好你们俩都来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你师哥李书维,这是你师妹陈真!”
“不行!”两个人几乎同时不满地脱口而出。
“还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教了!”
“你不是我的老师!”
又是异口同声,两人同时对望了一眼,又气鼓鼓别开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