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只是紧紧握住了她：“妹妹，你是妹妹。”她手一僵，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咬着嘴唇儿只是不说话。
我的心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在这王府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的感觉了。
转过了一个月亮门，知晓阁已近在眼前，正想进去，突然看着前面甬道灯火通明、往来不缺的样子……脚就停在了半空中，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踌躇间，一阵马蹄声儿传来，心里一怔，回头看去，一众人马簇拥着一辆油布马车徐徐过来，这边儿偏暗，看得不是很真，但看着侍卫的服饰，马车规格，来的人地位不低。心里虽有不少疑问，可眼前最重要的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再走显然来不及了，没有下人见了主子绕道走的道理，而且这里……我左右看了一下，五十步就有一道鸳鸯藤搭建的拱门，拱门两侧用木质栏杆挑挂着的烛台在燃烧着，顺着风势微微摇晃，灯火闪耀，照得前面明镜似的。突然想起前几日无意中听见丫鬟背地里说起过王妃除了冰清玉洁的梅花、富贵大气的牡丹，就极喜欢这缠绕清香的鸳鸯藤，每年初夏都命人沿路搭建。
************年年岁岁，总是十八道，我揣摩着，这可能跟慕王爷晚年信佛有些关系，十八，佛家常见的数字。俗称“十八子”，此中所谓“十八”指的是“十八界”，即六根、六尘、六识。六根：眼界、耳界、鼻界、舌界、身界、意界；六尘：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而这鸳鸯藤，其实也就是俗说的金银花，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有鸳鸯藤之称……还有一个名字叫‘忍冬’，这个名字虽鲜为人叫，但被佛教信徒宠爱，供奉的佛像手抱忍冬，镌刻忍冬纹，可谓与莲花纹出现频率不分伯仲，民间也颇为推崇，绘画、雕刻和刺绣，就连墓砖也频频出现忍冬，但凡一个意思，忍冬，越冬而不死，以此比作人的灵魂不死，轮回永生。只是这鸳鸯藤与忍冬虽同归一物，但“鸳鸯”给人苍翠自成簇的缠绵浪漫，而“忍冬”却生出天生非人有的庄重，叫人不敢亵渎，交叉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恍惚间车窗上挂的棉布帘子仿佛掀开了一些，我一醒神儿，才发现马车已几步之距，所经之处的侍卫丫鬟都躬身儿打千儿请安。现在要走肯定是来不及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又是谁……我闪过了一旁的鸳鸯藤后，藤缠蔓纠、叶绿枝繁，遮掩了不少光芒，所带来的模糊反倒给人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小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做了个眼色，她会意地点点头，挡在了我的前面。
眨眼间，马车已走了过来，领头的侍卫似乎察觉了我们，也知道是府里的人，因此并没有过来盘问，只是多看了我们几眼。我的心忍不住猛跳了两下，这时只听“咴”的一阵马嘶声……
两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嘶鸣着被迫停了下来，却依然还在振奋前蹄，打着响鼻，一旁早有侍卫过去，把那辆油布马车围了个严实，一群侍卫丫鬟正伺候着里面的人下车。一旁的小兰福下身去行礼，见我愣着，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儿，我一哆嗦，忙顺着她的手劲儿福下身去，周围的侍从也都打千儿致意。未及细想，听见小兰清清楚楚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带惊惶地低了下头。
我一怔，下意识地想偏头偷瞄一下到底是谁，在灯火隐约下，一个侍卫麻利儿地摆好了脚踏，就接着伸手去扶马车里的人下来，我眯眼仔细看去，六十左右的年纪，浅灰色的长褂，浅黑的脸上，八字眉，挺鼻薄唇，两只黑眸熠熠生辉……正看着，他的眼风儿随意地扫了过来，我一凛，忙低下头去，心里怦怦直跳，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做贼心虚的情绪，好在黑灯瞎火的，他并未在意。“嗯，都起来吧。”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一干从人谢恩站起，我也随着起身，又不着痕迹地再往暗处蹭了几步。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下车的声音，但这会我死活不敢再看，“爹，王府跟你十年前来有什么变化……”这个几个字突然飘进了我的耳中，我的心猛地一跳，这声音我并不熟悉，可只要听过一次，那就再不会忘记，那张柔美的面孔不期然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一时间心乱如麻，拳头也握得死紧，我偷偷略抬起眼。
“咝！”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高挑儿的身材，雪白的肌肤，杏眼柳眉，一袭淡粉色裙衫，沉得整个人格外妩媚动人……我咧开嘴苦笑，还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中间夹着小白兔。耳朵里听见国舅爷随口虚应着什么，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这儿看，凡若也偏了身儿看过来，小兰虽刻意地挡在了我面前，这父女两却仿佛一无所觉地绕了一步，我下意识地想背过身儿去，腿却仿佛铜浇铁铸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周围的气氛太过压抑，我不禁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一只手伸了过来，这丫头，安慰我还是寻求安慰啊？脸色苍白如纸，神经绷得紧紧的，一丝大气也不敢出，伸着手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能掉了地上，我暗暗地呼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和我的手一样冰凉，只是我的干燥而她的手心都已经湿透了。
想到这，我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搞出乱子……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身子紧紧贴着藤蔓，咯的我半边身子生痛，却是一脸的恭敬谦和，恍若对眼前的一切浑不在意似的。就这么静静地过了一会儿，国舅爷点点头，不晓得又说了些什么，左边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儿，国舅的声音一滞，后面的半截子话吞了回去，转头往那边看去。凡若略整了整衣裳，也转身望了过去。一时间周围静了起来，只有紧促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灯火闪烁中，凡若越众而出，面上盈满了笑意，就是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我，也能感受到她那份喜悦，无形地飘了过来，我的心一沉，应该是他来了……小兰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满眼惊慌，我却顾不得她，转回头望去，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夜色中数个人影儿走了过来，一声朗笑：“让国舅爷久等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国舅爷那双眼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情绪闪过，又恢复了原状，甚至比原来更春意阳阳，我眨了眨眼，眼花了吗？怎可能……这时众人都已经躬身儿打千儿请安，我也迅速低头转身，福下身去。“哈哈……”国舅爷朗笑两声，迈步迎了上去，“让大王子、二王子亲自前来迎接，实不敢当！”脸上的表情甚是欣喜。我怔怔地站在那儿，大王子说了句什么也没有听清，眼神迷离的看着他们踱了过来越来越近……
黑黑的天色仿佛对我没有半点儿影响，一瞬间慕晓的面容已深深落入我的眼底，依旧白衣飘然，微笑如初，只是我分不清究竟是高兴还是……“凡若见过大王子、二王子。”凡若柔美的声音带回了沉湎在思绪中的我，我悄悄甩了甩头。
************但见大王子点了点头，伸手虚扶，温言道：“快请起，咱们也不是认识一朝一夕了，就不用再行这虚礼儿了。”凡若起身退在慕晓身旁，大王子略打量了她两眼，只转头冲国舅一笑，“母妃总说，她要有凡若这样的可心人儿承欢膝下……”我头“嗡”地一下，脑海中的各种念头却飞速地转着，大王子说话做事最为分寸，可这话歧义不清，是暗示还是……“你们也都起来吧。”大王子对我们挥了挥手，扬声说道。我随着众人谢恩起身，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众人，不经意落在我身上，略微一顿，偏头看看慕晓，又回来看看我，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转眼便破颜一笑，低头又说了句什么，引得国舅爷大笑。
我松了口气，轻轻伸手握了小兰一下，示意她赶紧走。小兰点点头，悄悄在衣襟儿上抹了抹手心，嗫嚅着说了声“绕路”，我挪动了脚步，想往后退，身子刚一动，“咔啦”一声，好像踢到了什么小石子一类的东西。众人雷击般地回转了身子，我想不管不顾的飞奔而去，可身子却不自由主的福下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声：“奴婢失礼了。”
一旁的小兰一怔，却亦迅速地反应过来，也跟着福下身去行礼，我眼光仿佛不经意般朝他们扫了一眼。禾项是有些掩不住的惊讶，一双浓眉只是皱着，眨都不眨地盯着我看，几次张了口想说些什么；国舅爷面上的表情让人有些看不懂，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