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我伏在窗口,随意地看着底下的丫鬟小厮们忙碌,花妈妈顶着一头硕大珍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客人说话。侧对着我,但朦朦胧胧中反多了“雾里看花”的美。望着她大红的衣裙,心中有些佩服,虽说干的不是正经生意,但一个女子撑起这么大一个院子也不简单。其中的辛苦,磨难,绝不比王妃少,或者更加艰辛。
按理说,我该厌恶花妈妈,可这个人容貌明艳动人,性格爽朗却不鲁莽,说话又时不时透着一股引人深思的味道,我实在是讨厌不起来她。若说与她相处时有一丝让我不舒服的,就看不惯她的精明。我初来乍到就跟花颜杠上了,她非但没责骂我,反而大张旗鼓的找了京城的裁缝来给我量身裁衣。一时间整个院子的姑娘们争着瞧我,见我闭门谢客,转身向花妈妈抱怨,说我还没成名呢就目中无人,花妈妈却一味心思地偏袒我,甚至痛骂了一番告状的人,说若有我一半淡定,荣辱不惊,她们早就红透京城。不仅姑娘们晓得了我,就连客人也都动了几分心思,出高价要一睹我的芳容。
我一面暗说流言不可信,一面也清楚花颜姑娘背地里也不知道使了多少劲,八成动员目所能及姑娘挤兑我吧。但也没什么好怕的,看看花妈妈春风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她正偷着乐,青楼本来就是制造乐子的地方,歌舞弹唱、琴棋书画,看够了玩腻了,瞧瞧女子间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也不错。
明晚,我就要登台了,以后彼此间的摩擦肯定必不可少。其实,她也不必把我放我在心上,无论外貌、身材我都比她差一大截。她歌舞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虽也学会,但总不能对着客人背《史记》、《列女传》吧?琴?花妈妈是赞不绝口,说我是她的惊喜。倘若爹泉下有知,发觉我不但做花,还拿他苦心培养的琴艺去争奇斗艳,还不得从地里爬出来。有那么几瞬,我动摇了,转念想起云晓的笑脸,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我想他记住我不是吗?我想他每天都笑的那么快乐,不是吗?原本应该很难熬的岁月,却眨眼间就滑了过来,仔细想想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只有他的笑脸清晰起来。我想,爹能懂我的。他是过来人,他比我深有体会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他说,他最遗憾的事儿是娘在时候他没有多看她几眼。俗世本如此,太多有始无终的爱情,让人很久、很久都无法释怀。
************有人敲门。是熏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鬼奴,怀里抱着一个长形的木盒,见到我我福了福:“姑娘,花妈妈吩咐我给您送琴来了。”我笑着朝一旁点点头,他会意,把木盒放在了桌上。
熏儿用小勺搅了搅粥,又轻轻地吹了吹,递过来,抬眼笑说:“姑娘,这是花妈妈特意吩咐厨子给你做的。”
我微微一笑接了过来,“谢谢。”她咧嘴一笑,转身指挥着鬼奴把琴拿出来,安置好,又叽叽喳喳地让鬼奴去找了个坐垫。自己坐上去试了试,觉得有些硬,又吩咐鬼奴换了一个厚实的。
“姑娘,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想了下,坐到琴前,真是把好琴啊,调好音,拨出一串音符,笑道:“现在我要弹一首歌,送给熏儿。”她有些惊讶,脸顿时红了,眼中透着兴奋,我弹完前奏,轻唱道: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
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沈雨散。
凭阑干、东风泪眼。
海棠开後,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我很喜欢王诜的《忆故人》,词儿深情缱绻,刬尽华藻,直抒胸臆;曲调缠绵悱恻、自然浑成、思致渺远,恍惚间回到了过去,清新飘逸女子斜倚阑干,凝神远望,罗袖轻裘轻飞间,思绪一点一点地飞离身体……很久以后读了宋玉《高唐赋序》,才恍悟“云沉雨散”出自妾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暗示了楚怀王遇巫山神女,后来成为文人骚客寄迹青楼的代称。也就说,这痴情女子乃是一名青楼女子。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忆。一千一万种思绪,一点一滴都有他。闭上眼,似乎可以听到女子的叹息声……
一曲罢了,我见她没反应,笑道:“不给我一点儿掌声吗?”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几下击掌声。我讶异地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正纳闷时,熏儿战战兢兢的说:“会不会佑依姑娘回来了?”我猛地回头看她,只觉得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着,头发似乎都已经竖了起来。她咽了口唾沫,说:“自从佑依姑娘出事,她房间就开始不干净,经常三更半夜传出脚步声、叹息声儿,有一次几个大胆的鬼奴结伴进了去,却莫名其妙的晕了,直到天亮了才有人进去抬出他们送了医,大夫说他们被吓住了,可问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竟然想不起,却死活不肯再回花子阁了……”
我清了清嗓子,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很胆小的,你不要吓我?”
“谁吓你?”
我不禁停了一下,这是谁在说话?四下里张望,没人呀……难道我真见了鬼不成……
“撞鬼了。”我一手紧紧地按住我狂跳的心脏,一边瞪视了过去,他一愣,就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这才惊觉自己言不达意,他误会了,但顾不得解释,骤然做好了防备,他怎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不是说好,云晓来保护我吗?即使计划有变,不论谁来保护我也用不着三王子他亲自来啊……难不成,他想趁机报复我?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一顿,伸手想来抱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缩。
正纠缠间,长廊里传来了花颜的声音,“呦,慕公子来了!快屋里坐。”我偷眼望去,花颜言笑晏晏地走了过来,三王子放了手,扭头看着她挑眉一笑。他们认识?倒也不奇怪。正暗自张望,突然花颜眼光射了过来,冷冷地。我下意识地冲她微微示意,但她的眼光只是不屑地转过了一边。哼,你不搭理我,我也懒得看你,我带着几丝怨气和轻蔑瞥了她一眼,转了眼光却跟三王子撞了个正着。
他嘴角噙着丝笑意,神色淡定地看了我一会,收了笑意,我余光扫到花颜上来了,正要进屋,三王子突然在我耳边轻声地说了两句话……我一怔,退了两步,好像什么都没听清,只是脚步有些踉跄地向屋内走去。熏儿见我一脸苍白,也是不明所以,我只是强笑着示意她关了门,就这么看着门一点点的把三王子的狞笑挡了出去。熏儿以为我受了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说着闲话儿。我笑着听着,思绪却又飘到了昨晚……
他说:只要抽的开身,我就去陪你过夜。
************夜深了,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我不断地问着自己,没有回答。我已经习惯了质疑自己,习惯了开脱。没有思想,却有呼吸,清晰地呼吸,我可以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有力地一下一下,我到底还是活着的。三王子清淡却硬如铁石的话,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不要等了,二哥去国舅府了,今儿凡若生日……”
“璃歌,记住你欠我个承诺。”洛轻笑眯眯地堆我说。我笑着刚要说“记住了”,他却突然面色哀戚,紧紧地看住我,“璃歌,我以为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你不懂,一个孤寂多年的人好容易有个人在身边会多么的庆幸……”
我愣住了,看着他心痛的样子,闭了闭眼,张嘴正想对他说还有我……张眼看见的却是云晓那双忧郁的黑眸,认真地看进我的眼底,我安静认真地回望着他……突然,天地骤变,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眼睛猛地受了刺激,只觉得一些光点不停地在眼前飞舞,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揉。我努力地想睁大眼睛看清楚,可满眼的光影却让他的表情在我眼中依然模糊,慢慢成了一个灰色的影子,我死死的盯住,看着它被拉得越来越长,也仿佛离我越来越远。我下意识伸手去抓,它晃悠了下躲开了,我仿佛感觉那温暖的衣衫,就在我指尖掠过,怔怔的望着它,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我在他身后拼命地追他、叫他,可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径直地往前走,我只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我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他就灰飞烟灭……一直追到我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绝望地看着那抹灰色渐渐地隐没在黑雾当中,发出伤心欲绝的泣喊……回来啊,快回来啊……我心底疯狂地祈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