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贵妃应当是整个京城最后一个知道大皇子死讯的人。
第一反应是不信。
她的儿子,她自幼当做储君培养的儿子,在老三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已死的大好形势下,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可能自尽?
“皇上,臣妾听到个荒谬的传言,狗奴才竟然说我儿自尽而亡,皇上,您一定要严查流言出处,简直其心可诛,竟敢如此诅咒我们的盛儿……”
面对前来探望的皇帝,孙贵妃意难平,急匆匆向皇帝告状。
孙贵妃四十几岁的人了,面对皇帝时,却仍如一个小女孩儿般,说话腔调婉转,含娇带嗔。
皇帝一来,她好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皇帝,仿佛他还是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少年郎,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依靠。
眼神中流露的依赖看得弘光帝一阵心痛。
“蓉蓉……”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孙贵妃慌神了一瞬。
孙贵妃闺名孙韶容,小名蓉蓉。
年少情浓时,弘光帝最爱搂着她,柔情蜜意的喊她:“蓉蓉……”
他说:“蓉蓉,为了我们的大业,你受委屈了……”
他说:“蓉蓉,你放心,我不会喜欢她的,她只是一个工具……”
后来,他又说:“蓉蓉,现在我的皇位还没有坐稳,她没有任何过错,我只能让她做皇后……”
他还说:“蓉蓉,你放心,她除了一个名分,什么都得不到。”
她为了他,为了他所谓的“大业”,忍了、让了、委屈了……
后来他皇位坐稳了。
魏氏那个贱人自锁宫门,她终于觉得日子舒心了,可随着她在后宫如鱼得水,他好像觉得他给她的已经足够抹平了她的委屈。
虽然他仍然会纵容她,可是他也抬举了谢氏。
他开始在她面前自称“朕”,也再没有喊过她“蓉蓉”,而是冰冷而官方地称呼她“孙氏”。
如今,久违的“蓉蓉”二字出自他口,孙贵妃却没感觉到欣喜,只感觉到了恐慌。
她抓住皇上的袖子,仰着脸,急切地盯住皇帝的眼睛:“皇上,你告诉臣妾,咱们的盛儿还好好的,是不是?你说将盛儿关进天牢是为了保护他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对吗?”
弘光帝有些狼狈地躲开了孙贵妃的视线。
最终还是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盛儿他,没有事。”
明明是闪躲心虚的态度,弘光帝自己都说得没有底气,孙贵妃却一下子就笑了。
她像是一下子就放下心来,所有的不安和慌乱都消失,也不知是真的放了心还是逃避,她甚至不提要查流言出处,转而拉着弘光帝话起了家常。
“盛儿那个王妃,我是真看不上,性子太软了,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说,关键时刻就怕她拖后腿。”
“臣妾这些日子一直琢磨着,该给盛儿再娶个侧妃,看了不少京中的贵女,看来看去,就觉得苏怀家那个女儿不错,有胆识有见识,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脑子明白有手腕儿,关键时刻定能撑得起事……”
看着喋喋不休还在为儿子将来打算的孙贵妃,弘光帝一时只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
孙贵妃说了半天,见皇帝不搭腔,就以为他是有顾虑,还笑着道:“皇上是觉得不合适?”
弘光帝强笑着顺着孙贵妃的话说:“苏怀拿这个女儿当命根子,估计不愿意让女儿做妾。”
孙贵妃不以为然:“做妾怎么了?皇家的妾,跟一般人家能一样么?侧妃也是妃,论体面,不比某些正头夫人强多了。再说了,臣妾说起来也是皇上的妾,可有皇上的宠爱,臣妾在这后宫的日子不比那所谓的‘强’多了?”
“不是皇上说的嘛?名分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我儿高大威猛、果断强干,又是皇上您的长子,再怎么,也不至于辱没了他苏怀一个二品尚书的女儿吧!”
弘光帝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附和:“蓉蓉说得有道理。回头……朕就下旨……”
孙贵妃极是欢喜:“臣妾就是这个意思,皇上您亲自下旨赐婚,虽是个侧妃,那也是给足了苏家脸面了。那苏怀要是聪明,还能有什么不乐意。”
“迎娶的时候大不了仪式办得隆重些……只要他苏家识相,该给的体面咱们就给他的女儿。”
弘光帝看着对未来满心憧憬的孙贵妃,终于待不下去,匆匆交代了几句类似于“你好好休养,无事不要出宫门”了之类的话,就借口还有奏折没看完,匆匆走了。
临走前,还把孙贵妃贴身的宫女和嬷嬷都叫到门口板严词嘱咐了一番,才走了。
孙贵妃望着弘光帝远走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由满脸笑容变得面无表情,她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宫殿的一角,默默出神。
她的大宫女玉芳领完皇帝的吩咐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孙贵妃这样子。
她心中一惊,急忙上前,试探地叫一声:“娘娘?”
孙贵妃眼珠木木的转动:“玉芳,我的盛儿,真的没了是吧?”
玉芳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想到皇帝刚才让她们管住嘴的样子,她想否认,可是看着眼前的主子,又觉得说不出口,只觉得惶然又心疼。
忍不住哀戚地叫了一声:“娘娘……”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贵妃仍然是呆呆的。
她跟皇帝自小长在一起。
她也许不聪明,但论起对皇帝的了解,她自认无人比她更能看透他。
从他出口叫出那个多年不曾有的称呼起,她就知道,他这是心中有亏了。
后来他拿他器重的臣子试探他,那么离谱的要求,他都被一一答应下来了,孙贵妃就知道,她的儿子,没了。
孙贵妃笑了一声。
这笑声吓坏了玉芳。
“娘娘……”玉芳扑在她膝下,大哭:“娘娘,您要是难过您就哭出来,您不要吓奴婢啊!娘娘!”
孙贵妃又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木木呆呆地,她盯着虚空处,喃喃道:“哭?哭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