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城的及笄宴分成三段,连着宾客也分成三种。宗门世家手持乌金牌子,进花园上座。有中下等宗门世家背景的,手持玉牌,进花园入散客座,寻常散修只能手持木牌,进花厅落最远的下座。
而礼仪顺序,则是从早上就开始开门迎客,午间开始吃些酒水交际,桌上各色珍馐美食应有尽有,随宾客自己食用。不过,来这里的修士,都不是为了吃喝才来,反而个个端着酒水穿行在位次中,来往交际,好不热闹。
下午便是臧玲玲开始行礼的时候,经过一连串漫长而琐碎的礼仪次序,从迎宾、就位,到最后的笄者揖谢,礼成,一共十六道程序,才算是真正的女子成年。
不过,修真界一般都是随意自在的人多,来自凡人的这套程序,早就演变成了较为简单的礼仪,可是删减过的版本还是烦琐得想让人打瞌睡,期间近乎耗时一个半时辰,直至黄昏时才能结束。
等到黄昏,礼成之后的宴会,那只身染血煞的大妖才会被带出来,由陇南城宝刀未老的城主臧天亲手斩杀,证明其实力不减,陇南城的城主位子还能再坐一万年。
此时,已是及笄宴最热闹的时刻。
太阳西斜,热度下去,残阳如血犹自悬在天际,橙黄色的光芒洒了下来,落在了臧玲玲的脸上,像是黄粉敷面一般,鲜艳夺目,一张喜气的脸上,更添光彩。
行礼者将最后的礼仪做完,扬声一嚷道:
“礼成——!”
踩在平台上的臧玲玲正由侍女扶起,起身后,华丽的礼服裙摆顿时散开了一地。裙摆极大,裙面近乎盖住了大半圆台,礼者只能挤在最边,才不至于踩着那条极为昂贵的裙摆。
圆形平台小巧精致,薄薄一层雕成了莲花形状,虚虚浮浮落在了水面上。可这般精巧的雕刻都比不过那一条裙子,整身裙摆使用如水一般的昂贵织物制作而成,绣满了精致的花卉蝴蝶,像是要把整个陇南城的财富全绣在一条裙子上一般。
陇南城城主臧天一脸笑容地将自己女儿带至台下,要与众人见礼。
可臧天一身利落打扮,走路也是龙威虎猛般,利落得很,一下子就踩过了水中石雕,走下了平台。臧玲玲却因为裙子的缘故,只能走得极慢,身后裙摆由几个侍女小心牵着,越过水池上的几个落脚鲤鱼莲花石头,踩下了平台。
忽然,其中一个侍女在最后一步时脚下一滑,转瞬就踩进了水里。“咚”的一声,溅出了不少水花,污了一小片手里拿着的裙摆。
花莲因为这意外的情况,简直惊呆了。知道臧玲玲脾气的她,立即觉察不妙,赶紧退开几步避祸了。其他侍女赶紧高举起手中的裙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求小姐饶命。”
察觉到身后动静,臧玲玲已经有一种极坏的感觉,冷了脸,立即转身来看,更觉眼前一黑。这裙角染了一片的水渍,织绣已是毁了。
当日,费了无数珍品绣娘,她近乎掏空了臧峰手下藏珠阁的一半所得,近乎耗时了大半年,才出了这一条裙子,现在,什么都毁了,还毁在了这么重要的时刻,在所有人的眼下。
她感觉自己想要吐血,想要发狂,可对上宴会上众人的目光,她终究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庆幸今日喝了许多的“静心茶”才不至于发了病。
她现在只想从那个傻呆呆站在水里的侍女手里抽回裙子。
可踩进了水池里的侍女原本就因为突然犯错,就把手中的东西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这两力一叠加,只听“斯拉”一声,裂帛声响,炸响半空,落进了花园所有人的耳朵里。
原来这侍女落水,不小心溅湿了裙子,对大多数的男修来说都是一桩小事,轻忽一扫,便没放在心上,继续交流。可现在,这声撕裂衣服的声响实在是太响太奇怪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臧玲玲的方向,发现了她裙子破了。
在众人奇怪的视线中,臧玲玲脸颊慢慢变红,身体僵硬成了木板,垂头下来,下巴近乎戳进了锁骨,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才是。对那个坏事的侍女已是恨上了心头,脑中已经想了无数折磨人的办法。
正当她情绪上头准备发怒时,面前忽然来了人,同时肩上一暖,臧玲玲伸手一摸,却是披风。她慢慢抬头,看见了一张清隽温和的脸。“无伶,是你。”
桑伶微微一笑:
“祝贺臧小姐及笄之喜。”
她刚才混进了宴会,不想没过多久就看见了此幕。想了想,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没有悄无声息地坠在人群之后,反而主动从人群中越众而出,径直来到了臧玲玲的面前,拉她给自己做个人证。
臧玲玲浑然不觉这些,开心点了头,然后立即反应过来,将裙摆拎了拎很不开心道:
“我裙子破了,今天真是扫兴。”
桑伶扫了一眼臧玲玲身后那已经跪得颤颤巍巍,满脸惊恐的侍女,淡淡劝了一句道:
“臧小姐今日格外光彩照人,裙子裂了一条细口不过小事,下去让绣娘补补就是。”
那撕破臧玲玲裙子的侍女面如死灰的脸,顿时多了一丝活气,感激地看了一眼桑伶。
而臧玲玲也被这种平和情绪影响,将裙子放下,左右打量了下。“你觉得这裙子很好看吗?”
桑伶点头,却没有借机多言,在场中众人看来桑伶清隽斯文,动作克制有礼,倒是衬得那臧玲玲像是个野鸡。现在,花园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无伶刚才一直在人群中观礼,没有半分怀疑她的中途加入。
而落在桑伶身上所有视线中,就包括了臧天。他看着自家女儿双颊晕红,羞涩紧盯对面人的模样,眉头微蹙又立即放开,露出一抹洒脱的笑,大步走了过去。
“这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啊。”
桑伶温和行礼道:
“城主好,在下无伶,一介散修。”
臧天哈哈一笑,像是半分不在意对方的身份。随意伸手拍了拍桑伶的肩,却是沉压压的力道,山一般地猛然压来,带着试探。
桑伶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的情绪,周身灵气一荡,瞬间挡住了臧天的灵压。
臧天轻咦一声,却是眸中打量神色更甚,手掌沉沉再压,已是上了心。
而这次,桑伶感觉肩膀有一道近乎碎裂的力道压来,镜能急速运转,已是开到了最大。可臧天到底走了捷径,灵压再加后,桑伶满面冷汗苍白,却是目光灼灼,清凉如雪,紧紧注视着臧天的双目。
这道目光太过犀利直戳,像是利剑般直接冲向了心脏。臧天忽觉脊背发凉,手中的力再也施加不下去了。
他立即抽手,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爽朗大气:
“哈哈哈,少年人果然好心性,好修为啊。”
桑伶看着臧天简直就是臧峰的进阶版的汉子形象,只觉好笑。偏偏都是精明算计的性子,还非要披着粗狂随意的外表,不伦不类,只能骗骗自己。
这般想,桑伶给对方拍了个不痛不痒的马屁,准备结束话题。“还是城主好魄力,好修为。这番成绩,可不是寻常修士可以轻易造就。”
果然,臧天只摸了摸胡子,没有再开口。
旁边的臧玲玲懵懵懂懂,还属凡人的她半分看不出,刚才父亲的行为使了灵气,将桑伶近乎压倒,只以为是父亲慈爱地拍了拍桑伶的肩膀,觉得无伶不错。
见两人交谈结束,她立即跺了脚,害羞嗔道:
“父亲!”
“快去换衣服吧,时间还早,不要着急。”
臧天将人打发了。
可臧玲玲还是三步一回头,对着无伶看个不停。臧天瞥了一眼女儿的不争气,到底没出言阻止,将臧玲玲打发走了后,只笑呵呵的模样,没有继续和桑伶多言,显然没看中。
桑伶才不想当什么上门女婿,她见亮相亮得差不多,主动退到人群中,与好奇的众人交谈起来。
她心情不错,给臧天添了堵,偏偏对方碍于臧玲玲暂时没法惩治自己,桑伶觉得刚才在那个屋子里受的郁气,终于化了不少,与周围好奇的众人说得更是热闹。
而另一头的臧峰,一双眼睛却如凶兽一般攀了上来,落在了桑伶身上。
被他阴鸷的视线吸引,桑伶侧首看来,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在尖锐冰冷的视线中,她忽然勾唇一笑,本分不在意。
看清了桑伶意思的臧峰,眼睛里猩红一片,手中紧攥成拳。小白脸,老子迟早会杀了你。
桑伶的眸子多了一丝戏谑的光芒,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很快,花园之外的花门位置就开始了一点骚动。那里吵吵闹闹,有几个弟子正拦着一个女子。
桑伶微微一笑,然后好奇问着众人:
“这是怎么了?”
众人立即看去,只见到一身熟悉的衣裙,顿时惊呼:
“是藏珠阁的侍女!”
臧峰猛然转头看去,瞳孔剧震。
偏偏桑伶还要来凑趣,故意问他道:
“大家伙认出是藏珠阁的侍女呢,臧峰道兄,你可认得你手下人?不过,她这般焦急匆忙,是为了什么?还是要来找什么人。”
臧峰面色阴沉,迅速看了一眼臧天的方向,不幸对方已经发现了花园门口的动静,大手一挥吩咐道:
“将人带来吧,到底是做什么,问一问就清楚了。”
这是陇南城的见面会,一个大城城主的风范他必须有。
臧峰不免浑身血液倒流,眼睁睁看着那侍女花墙与他越走越近,而她的眼神也在看见他时越来越赤红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