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盛京下了一场雨，雨水蔓延着皇城，打着烟雨朦胧的旗号。皇城被迫陷入一片白茫茫的笼罩之中，天色阴沉沉的，巨大的乌云压着偌大的皇城，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将里面的人困得一个严严实实。
沈窈窕撑着伞冒着雨过来，雨水还是不免沾染了衣袖，风吹雨斜本就难以抵挡。沈窈窕走进金碧辉煌大气恢宏的大殿，即便外面再怎么风雨如涩，也丝毫不减大殿的繁荣奢华。
沈窈窕就静静地站在那大殿中央，抬眸看着那背对着自己双手负于后站着的沈意行。今日的沈意行换下了往日的玄黑明黄的龙袍，更没有往日那耀眼夺目的帝王冠。一如从前，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宅肩束腰，腰间一条云纹锦缎腰带，上面并无任何装饰，只挂着一枚羊脂白玉莲花折枝模样的玉佩，穿梭着一根红绳，那红绳似乎有些褪却了颜色。
这便是他从前的模样，清风霁月，矜贵俊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雍容华贵的气质。从前沈窈窕特别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哥哥，而今想来却是滴水不漏。那一眼，沈窈窕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哥哥，可是，她的心中很清楚，这不是从前的他，而今的他是身为大宸帝王的沈意行，琰帝。
沈窈窕只看着沈意行缓缓转过身，望着她，只那一眼，沈窈窕眸色瞬间一惊。沈意行的脸色苍白得很，眉眼之下掩盖不住的乌青，嘴唇泛着异常的惨白。短短几日，便消瘦得只剩下了一阵风。沈窈窕的手紧紧地握紧，攥紧衣裳，极力地隐忍与克制。她似乎偶尔听闻，沈意行似乎，病了。
沈意行看着眼前冒雨前来的沈窈窕，即便虚弱消瘦，她还是一如往常明艳动人，姿色难以掩盖。只是眸眼之间再也寻不到从前那抹看向自己时温和信任的笑意，而今，只剩下了无尽的清冷与淡漠，之间夹杂着一丝怨恨。
沈意行忽然心中一痛，垂下眸子，痛苦流露蔓延。他拖着疲惫无力地身子，脚上好似被拴上了千斤中的锁链，枷锁覆盖，难以前行。他缓缓走下那深褐色发亮的台阶，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前。
沈意行的靠近，让沈窈窕忍不住紧紧地攥紧了衣裳。
澄澈透净的大理石倒映着沈意行和沈窈窕两人的身影，似乎要将其深深地镌刻在其中。连大理石的澄澈都不舍，想要留住两人此生最后的模样。
沈意行在她身前停住脚步，赫然虚弱扯出一笑，看着沈窈窕面容上沾染的雨水，他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可惜，沈窈窕却是下意识地一躲，“别躲！”沈意行强忍着心口蔓延而来的疼痛，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坚决。
沈意行用指腹轻轻地擦去她面容上垂落的雨水，眼眸之中带着一丝痴恋和贪婪，却也藏不住的深情和温和，很明显，他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沈窈窕心中忽然情绪交织难言，不知涌上怎样的复杂情绪，鼻尖猛然一酸，眼眸终是忍不住动容闪烁，垂下眸子，顿时眼角落下一行泪，滚烫的泪正在落在了沈意行的手背。
沈意行赫然慌了，声音苍茫无力，“……姁姁……别哭……”
无论沈意行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局，算计了多少人，可是，他都是她的哥哥，是她这十五年以来最信任最敬重的哥哥，也是她心中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曾经他和她的关系多么熟稔亲密，无话不说，到而今，相看无言。
沈意行看着女子眼中的晶莹，眼角瞬间泛红，轻轻地喘着粗气，情绪在胸口之处不停起伏。。心口一阵一阵蔓延刀绞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正常呼吸，垂下眸子，声音喃喃低软，“……我们……我们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绝望，痛苦，崩溃，孤独，多种情绪交织于心头，化作浓浓数不尽的委屈。
闻言，听着他沙哑无力地声音，沈窈窕赫然落下泪来，再也无法压抑。忽然，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响动，沈窈窕和沈意行朝那大殿之外看去，沈意行知道那是怀素带着兵而来了。沈窈窕心中大惊，怎会如此之快，即便怀素真的带回了大军，沈意行的两军和孽镜也不可能这么不堪一击，由怀素这么简单的拿下。难道……
沈窈窕赫然一慌，看向沈意行，眼眸之中藏不住的慌张和担忧。而沈意行在看到沈窈窕眼中那抹下意识的担忧，赫然嘴角扯出一抹带着欣慰苍白无力地笑，他知道他的姁姁心中有他，她不可能对自己那么残忍。仅是眼中下意识地一抹担忧，他的心中赫然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赫然，心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撕碎了一般，猛然，喉间涌上一抹腥甜，猛然喷出一口黑血，他再也撑不住了，身子虚弱，眸眼晕眩，朝着沈窈窕赫然弯唇无力一笑，恍若从前，缓缓倒了下去。
“哥哥！！！”
沈窈窕赫然慌乱，面容失色，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倒下去的沈意行，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他，看着地上的黑血，他嘴角的血迹让她彻底慌了神，她拖着沈意行的脸，慌乱不堪，嘴唇颤抖，泪珠流个不停，“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我马上去找御医！我马上去找御医！”
沈窈窕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慌了心神，六神无主，整个人好像陷入慌乱的泥沼之中。
沈意行拉住沈窈窕的手，阻住了她，看着她眼中的焦急和担忧，那一声又一声的哥哥在迷离的耳畔回响。沈意行赫然苦涩地笑出声来，“姁姁……你终于……你终于肯再叫我哥哥了……”
“哥哥！你别说话了！你让我去找御医好不好！你不能有事！你可千万不能有一点事！”沈窈窕六神无主，慌乱之下连忙用袖子擦着沈意行嘴角流下的血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了下来，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赫然，沈意行胸口猛然疼痛，再次涌出一口黑血，避开了沈窈窕的衣裙，落在了一旁的大理石之上。
“哥哥！！！”沈窈窕彻底慌了，陷入了浓浓的绝望和崩溃。沈意行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脸色苍白如那沧山寂岭皑皑的白雪一般，起皮的嘴唇带着异常的惨白。沈窈窕慌乱地擦着沈意行嘴角的血迹，抱着他的身子，慌乱不堪，“哥哥！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为何会这样！到底为何会这样！你告诉我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哥哥！只要你好好的！我以后一直叫你哥哥！好不好！好不好！”
沈意行看着沈窈窕如此慌乱痛苦的模样，苍白的面容之上流露出欣慰的笑意，心中却是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他缓缓抬起手，颤抖地摸向沈窈窕的脸，这次，沈窈窕没有躲开。只是含泪颤抖地握住了沈意行的手。
“对……对不起……姁姁……这次……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了……不过……我很高兴……临死之前……能够见你最后一面……我真的很高兴……能够死在……死在你的怀里……”沈意断断续续的声音一声一声在空阔的大殿之中无力地响起，痛苦悲怆地传入沈窈窕的耳中。
沈窈窕顿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在这日会真的看到一个人的死亡，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沈意行真的会离自己而去。她从未想过他死，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到什么时候，她从未想要他的性命，她一直都只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眼前哥哥的虚弱，落在手心冰凉的血迹，都不是假的！都不是假的！
“你胡说什么啊～！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哥哥！你怎么能够狠心离我而去呢！如今含羞姐姐也走了，你怎么舍得再离我而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死！你不是说了吗！只要我开口，你什么都会答应我，什么都会答应我！我要你答应我好好地活着！给我好好地活着！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沈窈窕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大殿之中一声一声地回响，带着浓浓的绝望和崩溃。
沈意行苦涩无力一笑，“……对不起……姁姁……这次……我恐怕要食言了……咳咳咳……”黑血不断从沈意行的嘴角之中涌出，沈窈窕的手心尽是沈意行温热的血，是那么地真实。她慌乱不堪地想要擦去，却是怎么也擦不去，手上，衣裙上都沾满了浓浓的黑血，“哥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你怎么能够狠心丢下我呢！哥哥！答应我！你坚持住！你坚持住！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这就去找御医！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忽然，穿着盔甲的士兵拿着长枪银剑从大殿之外涌入，瞬间包围了大殿。一身金黄色盔甲的沈如玉手中紧紧握着长剑，踏着靴子，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风尘仆仆，眸眼之中布满了寒霜。
沈如玉带着人冲进了皇宫，却是没有受到过多的阻拦，似乎是早已经吩咐好了一般。沈如玉本以为会看到两军对峙，腥风血雨的场景，踏入大殿，却只看到大殿中央，沈窈窕抱着沈意行跌坐在大理石上的一幕。沈窈窕方才撕心裂肺的乞求，他都听到了，慌乱地冲入勤政殿，本以为是……没想到却是雁回……
沈如玉看到两人身上的黑血，沈意行的嘴角不停涌出的黑血，瞬间慌乱，嘴唇颤抖，身子忽然虚弱无力，连滚带爬跪在沈意行的身前，眼角瞬间泛红，晶莹在眼中打滚，看到这样的沈意行，瞬间而来。他颤抖出声，“……雁回……雁回……你怎么了……”沈意行赫然涌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沈如玉彻底陷入绝望之中，朝着洛川崩溃大喊，“御医！御医！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沈如玉跪了下来，大殿之上，墨风，褚深，萧然，洛川，洛影，沈寂，江策，所有的士兵都随之跪了下来。
沈意行拉着沈如玉的衣袖，无力地阻住着他，扭过头抬起眸眼看着眼前许久不见的怀素，他消瘦了许多，一身的盔甲却是英气十足，他本该就应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本就该是这样一个人人惊羡称赞的英雄……
沈意行嘴角扯出一抹苍白无力地笑，声音断断续续，苍白无力，“……没想到……在我死前……还能够看到你站起来的模样……你本该就是这个样子……意气风发……如果……如果我……我阻止了的话……你也不会痛苦了生活了这么两年……对不起……怀素……可惜……可惜来得太迟了……”
沈意行看着而今这般手执长剑，意气风发的沈如玉，心中开始有那么一些后悔。如果当初 如果当初他阻住了沈璟和沈瑜，那么怀素便不会承受了这整整两年的痛苦，姁姁也不会在绝望之中度过了那么多年。只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你别说话了！御医马上就要来了！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要你给我好好地活着！我不要你死！”即便发生了过往的种种，沈如玉究竟是狠不下这个心来，他从未想过要雁回死，他从未想过让雁回离开。只是如今雁回的临死却是真真切切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大哥！！！”沈如玉赫然一声，满目悲怆。
沈意行眸色僵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叫什么……”
“大哥！你本来就是我的大哥！”沈如玉赫然落下泪来，眼眸之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复杂和痛苦。雁回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大哥，是他的长兄，他应该才是名正言顺，身份尊贵的皇长子。
沈意行赫然虚弱一笑，望向沈如玉的那一眼，百般情绪交织，涌上心头。他还是等到了怀素的原谅，等到了怀素的这一声，大哥！够了！已经够了！便是死！也无憾了……
沈窈窕沉沉地闭上眼，一行一行清泪早已打湿了整张面容，泣不成声。
沈意行缓缓拉过沈如玉和沈窈窕的手，放在一起，手重重地放在了他们的手上，抬起早已泛红的眼眸，清泪一滴一滴落下，望着沈窈窕，看着那心心念念，此生唯一深爱的女子。此刻的心口，痛苦消失，遗留一抹平和，他的心从未像这般平和安静过，埋藏在心中整整十五年的算计和仇恨终于在此刻全部消失殆尽。没有仇恨，没有绝望，没有崩溃 没有孤独，只剩下无尽的平和，真好……
沈意行缓缓抬起颤抖无力，满是黑血的手，喃喃出声，“……我真的很高兴……能够……能够死在你的怀里……”赫然，沈意行缓缓闭上了眼，头倒在沈窈窕的怀中。而那沈意行想最后触碰沈窈窕面容的手最终只差了仅仅一寸的距离，还是落空，无力地垂下……
“哥哥！！！”
“雁回！！！”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