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克林看向喝彩者,从容道:“其实所有案件的线索都像是空间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点’,而我的职责便是找出它,并将它联结成一个完美的‘圆’。推理,则是其不可或缺的‘钥匙’。”
次日。
早上七点。
陈家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陈双和他母亲都在。中间被众人自觉地留出一圈有缺口的空地,形成一个“U”。空地中间备有一张方桌,桌上是一个三尺来长的方形立式黑板,这是朱桂堂应克林要求准备的。而这个空地便是今天宣布真相的“舞台”。
来的人中有被邀请来旁听的,也有纯粹凑热闹的。当然,更多的是在案件中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而必须到场的人。
镇长余德槐自然不必说,他坐在陈双旁边的椅子上,在他身边依然站着忠诚的独耳。到场的还有中医李忠一;爱听新鲜事的殷铁生和何荣辉;两个案发地的村长以及对此事一向很关心的席曼真。
除此外,姜老头、葛壮壮及贺朋舟夫妇、施炎等人也都早早地到场,就连一直拒绝的侯长义也被克林强行命令准时赶了过来。总之该来的都来了,不用来的也来了很多。陈家院子本来不大,围着这么多人便显得有些拥挤,甚至让人感到闷热。好在时间尚早,还没到酷热难耐或是中暑的地步。院里站不下,那些纯粹为凑热闹而来的村民便自觉地往院外站,有的甚至攀爬到围墙上坐着。不会爬墙又挤不进去的便索性抬根板凳贴着墙根坐着,只要保证自己能听到里面说些什么便可。
八点左右,克林终于来了,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程笑石提着个箱子跟在后面。两人走到空地上,程笑石把箱子放在桌上,之后便抬了把椅子来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接下来,便是一阵战略性的沉默——
此时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地嘀咕着。有的人在议论凶手;有的人在议论克林;当然,也不乏对比以前更加干净的怪人程笑石的品头论足。
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大伙儿的声音渐渐平息,克林才开始发话,没有啰唆冗长的开场白,单刀直入。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他说,“找出凶手。”
众人本身就是为了解真相而来,自然不觉得意外,只是静静地听着,连一开始的窃窃私语也没有了。
克林继续说,并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慧春母子:“之所以把大家叫到陈家来,是因为石关镇这近一个月发生的命案,正肇始于曾让各位惶恐不安的陈殿新与赵凤霞的紫萍河殉情事件。自殉情事件后,赵丁宝和冯会英先后被害。前者死于和陈、赵两人一样的溺水,后者则被活活冻死。凶手很狡猾,狡猾到直到今天我才能站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无论这些事是凶手精心策划的还是偶然发生的,它都实实在在地让我走了不少弯路。甚至把罪名安在了半个无辜的人身上——”
这时围观的人群又开始了此起彼伏的议论。
“探长肯定指的是包庆喜。”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看来包庆喜还真是被冤枉的。”又有人附和。
“那为啥探长要说是半个呢?肯定藏着别的意思。”
……
“行了,你们就别瞎猜了,听探长说完。”说这话的是贺朋舟的妻子桂香,是她让那些议论纷纷的人重新安静下来。
克林看了桂香一眼,用微笑表示了感谢,随后继续说道:“要想弄清楚凶手是谁,我们得从赵丁宝的死说起。”
克林说到这朝程笑石看去,程笑石会意地点点头,起身打开箱子,拿出了那张墓穴里的照片。克林把照片展示给众人:“这就是赵丁宝的死亡现场。”
程笑石继续回到原地坐下,依然什么话也没说,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慵懒而淡漠。
众人看着克林手里的照片,纷纷表示凶手太过残忍。但有趣的是,除了侯长义,再没有人认为死者是可怜的。虽然死得很惨,但在村民们的反应看来却有点儿罪有应得的意味。
克林把照片贴在黑板上,又在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注音符号“丨ㄢ”,接着说:“这是在发现赵丁宝尸体的墓穴地面找到的。只知道它的读音,但并不知道具体是指哪个字。凶手如果想留下什么话不会采取这种隐晦的写法,所以我们可以肯定这是死者留下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曾经当着镇长的面做了一次错误的推理。”说着克林看向镇长。
余德槐慢悠悠地说:“你的意思是包庆喜又不是凶手了?当时你的推理听上去无懈可击,我还真信了。”
这时院外出现一阵骚动,众人回头看去,原来是吉昌带着包庆喜赶来了。包庆喜身上绑着绳索,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走路时双脚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哧嚓”的摩擦声,看上去形容枯槁,十分憔悴。
“来得正好。”克林说。他让吉昌把包庆喜带到了围观人群中最前面的位置。有的人还不知道吉昌已经不再装疯的事,看到此时恢复正常的吉昌,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克林再一次看了看余德槐,之后又转向众人,说:“没错,在赵丁宝的事情上我确实冤枉了包庆喜,杀害赵丁宝的凶手另有其人。”
包庆喜听到这话忽然振奋了一下,猛地抬头看了眼克林,但直勾勾的眼神很快又随着低垂的脑袋收了回去。周围的人又议论开了,不过这次不用谁出面阻止,大伙儿自己就安静下来,他们都期待着克林找出真正的凶手。
克林继续说:“赵丁宝的死和之后发生的很多事牵连在了一起,所以要想把整个事情说清楚,我得重头开始说起。但凡忽略一点,大家便会一头雾水。当初我就是因为被谜团困住而做出误判的。——赵丁宝死后,除了墓穴出现他生前留下的注音符号外,尸体上还有紫萍河的淤泥和紫背浮萍。请问各位,如果你们是侦探,看到这样的线索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说完克林在人群来回扫视,寻找愿意回答问题的人。
“我来说,”很快便有一个村民开了口,“既然已经知道赵丁宝是被水淹死的,要是我肯定会想到死者是在紫萍河被淹死然后移尸到墓穴的。”
“听说墓穴里没有发现任何有凶手存在的痕迹,而且那天刚好是被死者逼得自杀的赵凤霞的头七。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我看八成是凤霞回来找他二爹索命来了。”说这话的是个思想陈俗的老婆婆。
其他人听了这话,赞成的也有,反对的也有,不置可否的也有,其中反对得最厉害的当属赵凤霞的结拜姐妹席曼真。
她说:“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索命?!都是你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人胡编乱造的。你们要这么说等于是包庇凶手,应该和从犯同罪。”
席曼真此话一出,那老婆婆不敢说话了,那些赞成此言论的村民也把话题转向别处,有的甚至转而支持起席曼真来。
“好了好了,”余德槐拿出了镇长的架势,“大家别瞎议论了,听克探长说完。”
听镇长发话了,人们很快便安静下来,克林看向第一个回答问题的村民,露出满意的神情说:“这位大哥说得没错。当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和他一样,也是认为死者一定是在紫萍河被淹死后然后移尸到墓穴的。但是,很快,你们口中的怪人——也就是这位在动物学和痕迹学方面都很有造诣的程先生动摇了我这一绝对化的看法。”说着克林看向一旁的程笑石。
程笑石坐在椅子里,起身都懒得起,直接向众人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之后便说:“人在溺水时是会挣扎的,如果真是死后立马被捞起来,他身上不会出现那么多浮萍和淤泥。很明显是凶手伪造手法过度忽略了实际情况,又或者是凶手为了传达某些信息而有意为之。”
众人释然,之后克林接着说:“知道凶手有刻意伪造死者是在紫萍河落水的意图后,我们立马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凶手想把罪行嫁祸给一个死去的人,也就是你们某些人认为的鬼魂复仇。同时,我们也面临着一个大难题——凶手究竟是不是在紫萍河作的案?虽然他是故意往尸体上放的紫萍和淤泥,但我们并不能因此断定他不是在紫萍河作的案。既然他想让大家把赵丁宝的死联系到死去的赵凤霞身上,所以他也完全可能用往尸体上放紫萍的方式向大家释放一个显而易见的信号——赵丁宝死在紫萍河,和被他逼得跳河自杀的赵凤霞死在了同一个地方。这么一来大家就能很自然地往‘鬼魂复仇’的方面想。单从这点来看,他并没有刻意去制造所谓的死者是在紫萍河淹死的假象,顶多只是为了让大家更迅速地知道他是死在紫萍河,从而引起大家对鬼魂复仇的猜疑并因此制造舆论。凶手这样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好让自己逍遥法外。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伪造死者紫萍河落水表象’的说法同样成立,因为淹死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是在河里才行。即便死者不是死在紫萍河,凶手也可以通过那些淤泥和紫萍让大家把他的死和紫萍河还有殉情事件联系在一起。简单来说,凶手的最终目的是要把赵丁宝的死嫁祸给死去的赵凤霞。但由于他想尽快让大家把赵丁宝的死算在赵凤霞头上,所以故意往尸体上放了很多紫萍和淤泥。正是因为这两种可能性可以共存,所以导致我们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紫萍河作的案。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五月二十八的早上程先生受我之托去了紫萍河。他在与发现赵凤霞和陈殿新尸体的那个河滩相邻的主道上找到了一个拉车人的鞋印,而这个鞋印后来证实是赵丁宝的。另外程先生还在那个河滩上找到了赵丁宝的烟杆。众所周知,赵丁宝不会拉车,为什么会在这段路上出现他的鞋印?他的烟杆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关键的河滩上?综合来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穿着赵丁宝的鞋,拉着板车从那条路去了鹤壁村墓地,而赵丁宝就在他拉的板车上。”
“这么说赵丁宝就是在紫萍河淹死的咯?”围观的人群里传出一句话。
克林循声看去,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克林摇头:“不,最多能证明赵丁宝曾从那条路上经过,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在紫萍河淹死的。”
“这又是为什么?”那小伙子又问。
克林指着身后黑板上的那个注音符号:“就因为这个。这个符号我们已经确定是死者生前留下的,但赵丁宝的死亡方式和这个线索产生了矛盾——一个严重溺水的人,因其溺液进入呼吸道和肺脏,导致缺氧而昏厥,最终窒息死亡。在昏厥到死亡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外界对溺者进行及时有效的抢救,那么他是不可能醒过来的。也就是说,死者在溺水后被运至墓穴,不管他有没有死亡,他都不可能苏醒并留下符号。
“由于‘死者在濒死之际留下符号线索’这条路行不通,我们又提出了新一轮的假设,那就是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用溺死的方式来谋杀。只有这样才能完美解释符号和死亡方式的共存现实。我们假设了这样一种作案过程:凶手把赵丁宝骗到墓穴中,然后露出要置他于死地的真面目,赵丁宝可能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索性放弃了反抗,但在被害前悄悄留下了关于凶手身份的一些信息,因为他不会写字,或者时间上不允许,所以他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注音符号。但凶手在准备下手之前,看到眼前赵凤霞的墓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把对方的死转嫁到赵凤霞身上的点子,制造成鬼魂复仇的假象从而使自己脱罪其中——由于凶手的动机十有八九就是为了给赵凤霞报仇,这么一来把罪名转嫁给赵凤霞倒也显得无可厚非。于是,凶手停止了一开始的作案手法,重新将赵丁宝运到某个地方溺死,之后再将尸体送回墓穴,为了让大家把赵丁宝的死和紫萍河、殉情事件联想起来,他在尸体身上放了不少紫萍和淤泥。至此,整个谋杀过程便推演完毕。虽然这个假设我一度认为很完美,但真要证明却也很难。
“如果凶手果真是临时起意改变作案手法,那么他是否又返回过紫萍河呢?如果没有那他又是去哪儿淹死的赵丁宝,又是去哪儿找的紫萍和河底淤泥呢?根据之前程先生的勘查,并没有发现他们返回紫萍河的任何车辙和脚印。也就是说凶手和赵丁宝在当天晚上只从紫萍河经过一次,没有返回。”
“那有没有可能从别的河滩作案?毕竟紫萍河不止那一个河滩。”人群里再次发出不同的声音,这次是余德槐。
“不会的镇长,”克林微笑着看着余,“紫萍河虽长,但适合作案的河滩只有安置有水车的那一个而已,那里是打捞尸体最方便的一个河滩,而且也是离墓穴最近的一处河滩。如果凶手真打算在紫萍河淹死赵丁宝,没理由舍近求远。”
“你刚才说河滩附近没有他们返回的痕迹,那凶手到底怎么作的案呢?”
“对啊,到底谁是凶手快说啊!”
村民们就像是听书听上了瘾,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催促着想要知道真相。
克林扫了眼众人,又开始接着讲述道:“凶手和赵丁宝都没有再返回紫萍河,那么就只能考虑别的溺水地点了,正如我之前所说,淹死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是在河里才行。为了找到凶手的作案地点,我和程先生找遍了墓穴附近所有田野林地,但仍然没有找到能淹死人的池塘或水坑。后来实在没办法,我们开始把范围扩大到周围的民居。因为除了池塘水沟,一口井、一个水缸也是可以淹死人的。一开始我们也曾怀疑过沈慧春母子——他们家离墓穴最近——但因为那天正是陈殿新和赵凤霞的头七道场,很多人都在他家,他们缺乏充足的作案时间和条件。于是,我们开始把嫌疑的矛头转向了包庆喜。而之所以会怀疑包庆喜则是因为多方面的原因。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两件事,一个是我被偷袭后包庆喜和偷袭者一起失踪的事——”
这时余德槐脸色一沉,知道这事的贺朋舟夫妇也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然而克林并没有直接点出镇长的名字,似乎是有意要给余德槐一个台阶下。
他接着说:“五月二十八那天,我和程笑石从陈家回来途中,被人扔石头偷袭,好在我命大躲过一劫,并将偷袭者抓住,之后由包庆喜看管在程先生家里。但不久,偷袭者和包庆喜便一起失踪了。六月初二,包庆喜回来了,但表现得很怪异,还收拾行李离开村子,似乎有意躲避着所有人。也就是在这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原本不是秘密的秘密,那就是包庆喜本不姓包而姓颜,这个‘颜’字的注音符号正是墓穴中出现的‘丨ㄢ’。从这一刻起,包庆喜便作为重大嫌疑人身份出现在了调查名单中。”说完克林看向包庆喜。
再次听到克林提到自己的名字包庆喜自然有着不小的触动,他虽然低着头不说话,但无所适从的双手就像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放一般一会儿十指相扣,一会儿各自握拳,有时又不停地在裤子上摩擦着,显得极不安分。好在和上次比起来,他已经不再害怕得瑟瑟发抖了。
“探长,你说有人偷袭你,那人是谁啊?”一个好奇心强烈的村民问道。
克林看似无意地朝余德槐看了眼,后者立马把头转向一边。
“可能有人不想让我来这里查案吧。”克林轻描淡写地说,而且这件事和赵丁宝的事并没有直接关联。
那提问的村民无意间看到了余德槐闪躲的眼神,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转了话题:“对了探长,你之前不是说有两件事吗?还有一件是啥?”
克林把目光从提问者身上挪开,看向众人,继续说:“第二件事就是要弄清楚赵丁宝遇害前究竟和凶手经历了什么,这是确定作案时间的关键。赵丁宝的尸体是在陈殿新赵凤霞下葬那天早上发现的,根据尸体的检验结果,我们确定了他的死亡时间在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五月二十六日晚。根据赵家家仆姜伯提供的消息,赵丁宝是在五月二十六的下午两点左右出的门,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今天姜伯也来了——”说着克林看向姜老头,“姜伯,你来亲自告诉大家。”
姜老头“欸”了一声,缓慢地看了村民们一眼,用同样缓慢的语速说:“我在赵家二十多年了,克探长没瞎说,赵丁宝是二十六的下午两点出去的,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此时虽然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但克林一开口大伙儿便自觉地安静下来。克林说:“赵丁宝出去后见了谁呢?我又根据姜伯提供的消息找到了和赵丁宝平时最要好的朋友侯长义。接下来大家可以听听侯长义怎么说?”
随即众人的目光又开始在人群中巡视起来,直到发现侯长义开了口,大家的目光才停留在他身上。
侯长义站在十一点钟方向,搭着个脑袋,显得无精打采,就像没睡够就被强拉起来一般,然而对于常年抽大烟的人来说,这只不过是常态罢了。
他蔫声蔫气地说:“老赵是两点半左右跟我会合的,那时候我已经在逍遥烟馆等着他了。他来的时候带了瓶好酒,在逍遥烟馆没待多久,可能连三点都不到吧,我们就去了欲仙居烟馆。对了,路上我还在周三儿的卤货店买了几根猪尾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喝醉了,在包房里睡了一觉。七点过,过完烟瘾的赵丁宝把我叫醒,说自己还得赶着去一趟鹤壁村,便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待到七点半左右也走了。”
这时一个瘦高的身躯向侯长义靠拢,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老侯!”
侯长义回头一看:“嘿。大贵!你也被‘请’过来啦?”
唐中贵点头:“那天我去找你们你们不在,敢情你俩跑欲仙居潇洒去了。不够朋友。”说完还做了个嗔怪的表情。
“那也不是我的错啊!”侯长义说,“咱还是先听探长怎么说吧,看看到底谁害死了老赵。”
唐中贵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并排站着,都朝克林看去。
克林见大伙越发地配合,自然满意,遂继续说了下去:“刚才侯长义的话大家都听到了,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赵丁宝是五月二十六下午两点离开家,两点半左右到达逍遥烟馆,两点五十左右他和好友侯长义转去欲仙居烟馆。七点钟,过足烟瘾的赵丁宝忽然想起自己晚上还约了人在鹤壁村见面,于是匆忙离开。之后赵丁宝再无任何消息,直到在鹤壁村的墓穴中发现他的尸体。各位,听到这里你们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换做你们来查这件案子,你们会得出什么结论?”
这回围观的人群中有了更多的人想要回答问题,最后克林点了给自己印象并不怎么好的殷铁生。
殷铁生兴致高昂,爽快地回说:“要依我看,约赵丁宝去鹤壁村的人就是凶手。约人见面,不约在白天,非得挑在大晚上见面?而且刚好赵丁宝就死在鹤壁村,世界上就没有这么巧的事你们说对不对?”
“对,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肯定是凶手。跑不了。”
“只有凶手才喜欢晚上出来呢,不是有句话叫‘月黑风高杀人夜’吗?”
众人议论纷纷,村民们对殷铁生的话,大多是赞成的,只有少数几人有不同的看法。而镇长和两个村长,则选择了缄口不言。
随后克林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诸位说得没错,约赵丁宝去鹤壁村的人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而更严谨一点的说法是赵丁宝在离开欲仙居烟馆后被凶手杀害,在此期间没有熟人再见过他。根据侯长义的说法,赵丁宝是在七点离开欲仙居并赶往鹤壁村的。又根据路上的鞋印及车辙来看,可以断定赵丁宝是在羊盘村被凶手用板车拉到鹤壁村墓穴的——顺便提一句,这个板车我们后来查出正是羊盘村村民贺朋舟家刚刚丢失的那辆——有了侯长义提供的消息,我们就把赵丁宝遇害的关键时间段锁定在了五月二十六晚七点以后到十二点之间。那天包庆喜在陈家凑了会儿热闹,很早就离开了陈家,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见到他,这期间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清白。这也意味着包庆喜除了有和注音符号吻合的本姓外还具备了充足的作案时间。另外据贺朋舟的老婆桂香透露,六月初二那天下午,她亲眼看到包庆喜推着自己丢失的板车鬼鬼祟祟地进了羊盘村的一片树林,第二天早上,便在冰窖发现了第二个死者——冯会英的尸体。这个事情让我对包庆喜是凶手的结论更加深信不疑。也正是怀着这份自负般的自信,我当着余镇长的面做了一场推理。纵然我的推理如镇长所说那样无懈可击,只可惜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包庆喜是凶手,一切都只是我的推理。推理只能辅助证明,却无法作为定罪的有力依据。于是,这一切的一切,到这里戛然而止,我不得不重新回到原点。之所以用长篇大论给大家说这些‘废话’,是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的真正的真相和这些‘废话’是息息相关的,整个案件的发展过程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忽略任何一点都会解释不通,哪怕它并不会直接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切!”人群里出现了鄙夷的声音,语气里有着几分不耐烦,“你说了一大堆,却只是告诉我们包庆喜不是凶手,我们对这个可不感兴趣。”
不只是克林,围观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往说话的人看去,就连坐在椅子上快要睡着的程笑石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克林看到,说话的是殷铁生,这时施炎站到克林这边替他说起了话。
“我说这位兄弟,”施炎说,“你要不爱听就出去。克探长怎么做自然有他的计划,人家不一步一步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你能听得懂吗?”
“就是,”葛壮壮附和说,“谁不知道你是急着听完好去城里讲给别人听,这样你又能收听客们的好处。”
“笑话,”殷铁生不服气道,“我猜都能猜到谁是凶手,还用这么麻烦?”
“你这么能,那你说说谁是凶手。”人群中又有个起哄的村民。
殷铁生用手在人群里来回摇摆,看得村民们一惊一乍,有的人被指到时甚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可别瞎指!”当殷铁生的手指向施炎的时候,施炎愤怒了。
殷铁生狡黠地一笑,说:“我知道你,你的名字里有个‘炎’字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施炎瞪大眼睛看着殷铁生,“我不记得跟你打过交道。”
“我经常打听小道消息,这点小事还是知道的。”殷铁生一脸得意。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殷铁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又开始用手在人群里来回晃动,最后手停住,并说:“凶手一定是和死者关系非同一般的人,否则怎么会轻易被骗呢?!”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是侯长义和唐中贵所站的方向。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回换成侯长义暴怒,他气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唐中贵也反过来指着殷铁生,怒斥说:“你小子在这装什么神探!信不信我揍你。”说完跟侯长义递了个眼色,两人气势汹汹地朝殷铁生走去,众人急忙给两人让出一条道。
两人走到殷铁生面前,唐中贵二话不说就给了殷铁生一耳光,殷铁生原本想躲却没能躲开,于是准备还手,等他刚一举起手,就听见余德槐发出一声厉喝:“够了!”
三个人听到镇长发怒,都不免一震,殷铁生的巴掌停在半空,唐中贵和侯长义仍怒视着对方。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余德槐说,随即又转向殷铁生,“你也是该打!说话可是要负责的。这里不是茶馆,别一天天拿着那张烂嘴无凭无据地乱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殷铁生一脸委屈的样子,接着看向克林,“克探长,你就别卖关子了。凶手就在你面前,你比谁都清楚。”
克林走到三人面前,先是看了看侯长义和唐中贵,之后又扫了镇长和众村民一眼,最后目光再次落到侯、唐二人身上。
最后克林缓缓说道:“殷铁生说得没错,此时此刻,杀害赵丁宝的凶手就在我面前。”说完他便把手重重地拍在侯长义旁边的殷铁生肩上。
众人先是一惊,都愣了。很快,侯长义和唐中贵松了口气。最后,便是殷铁生歇斯底里的反抗。
“你这是污蔑!”他怒气冲冲地指着克林的鼻子。
克林淡定地回到原来的位置,扫视了众人一眼。人群中又开始议论起来,虽然不能听清楚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但很显然,大部分人对这个结论持怀疑态度。只有陈双母子、包庆喜等一小部分人或支持,或不置可否。
“克探长,”余德槐看着克林,拿出一副一镇之长的口气说,“你是查案专家,你说谁是凶手,我们都没意见,但你得拿出证据来。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再像上次冤枉包庆喜一样冤枉殷铁生,我作为镇长可不答应,就是石关镇的这些村民们也不会答应!”
“对!”人群中喜欢奉承的村民开始起哄,“没有证据冤枉我们村的人,乡亲们不答应!”
殷铁生感激地看着帮他说话的人。即便是那部分打心里支持克林的人因镇长发了话也不再随便发声。只有吉昌没给镇长面子,他冷着个脸看着余德槐,说:“这个就不劳镇长你操心了,克探长今天来的目的就是结束这一切的。他说谁是凶手自然有证据可以证明。”
“我相信克探长,”这时,唐中贵也开始声援克林,“我看姓殷的就是恶人先告状。”
“对!我也支持克探长!”侯长义跟着附和说。
唐中贵和侯长义被殷铁生针对过,两人不顾镇长权威公开声援克林更多的是一种报复性支持。
“我看你俩才是——”
“Stop!”又有村民发声支持殷铁生,克林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甩出一句外语打断了双方的争吵。
虽然大多人听不懂克林说的是什么,但看到他的手势都一致住了嘴。
克林这才继续说道:“在谁是凶手这件事上,没有少数听信多数的说法。我一定会让凶手心服口服地认罪。大家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何会怀疑到殷铁生头上,要讲清楚这个问题还要从刚才的话继续说起。我把包庆喜认定为凶手,并做了一次看似完美无缺的推理。但推理再完美,终究不是实证,我不能仅凭口头推理就将包庆喜定罪。既然包庆喜无法证明自己无罪,而我又找不到证据证明他有罪。接下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找出新的凶手或嫌疑人;要么主动找出证据证明包庆喜是凶手或不是凶手。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运气开始站到了我这边——我很快找到了包庆喜无罪的证据。五月二十七下午一点过,刚刚雨过天晴,我便吩咐包庆喜去城里洗我早上在墓穴拍的照片——”说到这克林用手在黑板上的照片上敲了敲,之后接着说,“这张照片就是其中一张。刚才我说过凶手是用贺家的板车把赵丁宝从羊盘村送到鹤壁村的,而桂香发现包庆喜推车进羊盘村树林时是在六月初二,由于紫萍河旁的那条主干道是羊盘村到鹤壁村的必经之路,因此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凶手一定返回过紫萍河!程先生在五月二十八日勘查过紫萍河及附近道路,因为头一天下过雨,他采用了对比印迹深浅及积水多少的方法来确定哪些车辙和脚印与案件有关。但那天他只查到凶手和死者从羊盘村去鹤壁村的印迹,没有返回的痕迹。这说明凶手并不是在作案当晚将板车拉回羊盘村的。这种事他自然不敢在白天干,那么他只能是在二十七的晚上去做这件事。而在二十七的下午包庆喜就已经进城洗照片去了,所以他绝不可能有时间把板车拉回羊盘村,也因此不可能是策划杀害赵丁宝的凶手。”
“既然不是包庆喜,为什么桂香又会发现他推着板车进树林呢?”发出疑问的是陈天放。
“别急,这是个偶发事件,待会儿我会讲到。”克林笑着对陈天放说,随后继续之前的话讲道,“到了初八那天,我去了一趟席小姐家——”说着他看了眼席曼真,“席小姐是赵凤霞的结拜姐妹,两人关系甚笃。我在她家里无意间翻到一本书——”说着他看向程笑石,后者默契地从箱子里找出那本《元氏长庆集》递给他,之后又回到椅子坐下。
克林把书翻到其中一页,接着说:“那天我偶然从这本唐代诗人元稹的诗集里读到了一首诗,题为《莺莺诗》。有谁愿意来给大家念一遍。”
围观的人中大多不识字,或许是怕闹笑话,或许是怕招惹麻烦,大家只顾交头接耳揣测克林用意,没有人肯站出来。就在克林准备自己来做这事时,终于有人挺身一步:“我来给大家念。”
包括克林在内,众人都朝那人看去——原来是吉昌。
“以前我也学过,虽然我写还不怎么会写。”吉昌朝克林笑了笑,随后拿起诗集念起来。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夜合带烟——”
“停,到此为止!”吉昌刚念了两句,就被克林打住。
众人此时一头雾水,都不知道克林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克林拿过诗集,并示意吉昌退下。之后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两句诗,随即向众村民:“就是这句诗让我受到启发开始怀疑殷铁生的。”
“不就是有我的姓氏‘殷’在里面吗!”殷铁生大叫着,“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这首诗跟铁生有什么关系?”老实巴交的何荣辉把殷铁生当成朋友,在旁帮腔。
“是吗?”克林冷笑一声,将书扔回箱子里,转身在诗句第一个“殷”字上方写下了注音符号“丨ㄢ”。
之后,克林看着村民们惊讶的表情解释说:“‘殷’这个字通常我们都把它念作‘丨ㄣ’,但它是个多音字,在组成‘殷红’这个词语时便可以念‘丨ㄢ’,正和墓穴中的注音符号相同。”(注:“丨ㄣ”为民国时期汉字注音符号,读法等同于现在的汉语拼音“yin”。)
众人听了克林的解释,恍然大悟。只有殷铁生不屑一顾,说:“这只是个巧合,而且施炎的名字里‘炎’也是这个注符,凭什么就认定我是凶手?!”
“因为我有你是凶手的铁证。”克林不慌不忙说,“你从殉情事件发生后,便开始制定了对赵丁宝的谋杀计划。至于动机嘛,众所周知你喜欢赵凤霞很久了,这次她被赵丁宝逼死,你要为她报仇。”
“克探长,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殷铁生正想反驳,被何荣辉抢先一步。
众人看向何,克林自然也不例外。克林问:“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但很抱歉,我说的是事实。”
何荣辉看了眼自己的朋友,后者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随后他又转向克林:“你说铁生杀了赵丁宝,可你之前说过,凶手并不是在紫萍河淹死死者的,附近也没有可以淹死人的地方,这说明杀人凶手只能是在自己家行凶,比如井里或大水缸中。然而五月二十六那天晚上,我睡得很迟,根本没听到铁生院里有什么动静,不管是求救还是落水的声音都没有。”
克林微微一笑,他决定把接下来的解释交给一直惜字如金的程笑石。
程笑石收到克林的眼神示意,慢慢悠悠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朝众人解释说:“殷铁生是凶手不假,他也确实没有在紫萍河淹死赵丁宝,但同时他也没有在自家井里或水缸里做这事——原因显而易见,与其把赵丁宝运回自己家不如直接就在更近的紫萍河作案。事实上,他的作案地点其实就在墓穴。”
“墓穴里淹死人?怎么可能!”对此,有村民表示怀疑。很快,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
“简直就是荒谬,墓穴里水都没有怎么能淹得死人?!”
“我看是怪人胡编乱造的。大家别信他。”
“对,骗人也该找个靠谱的说法啊!”
程笑石给人群中的吉昌递了个眼色,吉昌会意,立马走到陈家厨房,很快便拿木桶提了一桶水来。
程笑石踢了踢那木桶,桶里的水便晃荡起来,随后他不紧不慢地说:“前几天我偶然遇到一件令人难以置信却又亲眼所见的稀奇事——一只鸭子在喝一个竹筒里的水时因头被卡住而‘淹’死了。这件事不禁让我想到了赵丁宝的死。赵丁宝的尸体被发现时,浑身湿透,身上放着紫萍,我们便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被整个淹死在了某个水域中。即便后来把范围缩小到水井和水缸,也仍然限定在身体要全部入水这个错误的先决条件下。这个固有的想法使我们几次陷入误区,直到我发现了鸭子淹死这件事才豁然开朗——”他再一次踢了踢木桶,“就像这桶水一样,凶手不需要寻找任何水坑或池塘,既然他一开始就策划要谋害赵丁宝,他只需要事先准备一桶水就可以了。他把赵丁宝骗到墓穴,然后将其脑袋按入桶中使其溺毙,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丁宝完全可以在放弃抵抗或失去意识前留下注音符号的线索。因为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谋杀方式,凶手自然可以提前备好紫萍和淤泥。等赵丁宝死后他再把水倒在尸体上伪造成全身落水的假象,最后把自己留在墓穴的脚印清理掉便大功告成了。是不是感觉很简单,简单得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人类就是这样,总是因为担忧后果而提前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
“程笑石,”听完程的解说,余德槐说,“就算你对凶手作案手法的分析是正确的,但这并不能证明殷铁生就是凶手。证据呢?”
“对。”何荣辉附和,“我们要看到证据。”
程笑石把肩一耸:“这不是我感兴趣的,这个事情就交给克探长吧。”说完便回到座位坐下,并拿出上次买的书优哉游哉地看起来。
“还有件事恐怕探长难圆其说,”说话的是很少发言的孙进卿,“您说赵丁宝是在五月二十六晚七点到十二点之间被害的,但那天下午六点起殷铁生就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直到第二天才回去,他如何能害死跑到乡下去的赵丁宝?”
“是啊!”余德槐接着孙的话说,“而且镇上到村里还得一个钟头,赵丁宝七点从欲仙居出发,至少八点以后才会死在墓穴。时间上根本对不上,这又怎么解释?”
克林对此不慌不忙地回应说:“很好解释。因为——”他故意顿了顿,朝众人扫了一眼,随后接着说,“赵丁宝在五点钟的时候就已经遇害!”
众人再一次感到诧异,尤其是侯长义,坚决反对这个说法。
“不可能!”他说,“七点钟我亲眼看到老赵离开的,在此之前我俩一直在烟馆里呢。”
“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克林说。
“我是两点五十左右和老赵从逍遥烟馆转到欲仙居的,”侯长义似是自言自语般说,“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喝醉了睡了一觉。七点钟,他把我叫醒,然后想起有事就先走了……这也没问题啊。”
“问题就在这儿,”克林说,“你能确定七点钟叫醒你的就是赵丁宝吗?”
“这……”侯长义犹豫了一下,“当时我醒来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把我叫醒,说自己约了人在鹤壁村见面,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倒确实没看到脸。可那声音和我们见面时听到的都差不多。”
“但你说过,你们见面那天,赵丁宝说自己嗓子不舒服喝不了酒,而且你还说当时他说话的声音很沙哑,跟往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
“对,是有这么回事,难不成那天来见我的不是赵丁宝?不,不可能,在逍遥烟馆我可是看到他的脸了,是他错不了!”
“没错,你在逍遥烟馆看到的确实是赵丁宝本人,但沙哑的声音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学一个人说话很难,但如果两个人都装成假声,便很难分辨了。”
“那你说说看,那天从欲仙居离开的是谁?”
克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说:“正是杀害赵丁宝和冯会英两人的凶手殷铁生。”
“简直是胡说八道!”殷铁生愤怒地看着克,反驳说,“我杀姓赵的干嘛?跟我又不熟。”
“等一等!”余镇长朝克林摆摆手,插进话来,“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说赵丁宝在逍遥烟馆故意装出沙哑的声音,之后在欲仙居离开的时候,假扮成赵丁宝的殷铁生也用同样的假声来欺骗侯长义。难不成赵丁宝帮着铁生害自己?”
“镇长,乡亲们,”殷铁生一副无辜的表情看了眼余德槐和众村民,“你们别听克林胡说八道。据我所知,他来石关镇就是为了破案好提升自己在诸城的名声的。自己能力不够,便乱认凶手。上次冤枉包庆喜不成,这次又来冤枉我。镇长说得对,我跟姓赵的又不熟,他凭什么听我的?即便退一万步讲,我要是想杀赵丁宝,又何必在已经得手后还冒险去烟馆骗他的朋友。这些根本说不通。”
“我能为殷铁生证明,”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是方办全,他说,“我是欲仙居烟馆的老板。那天下午,除了七点钟赵丁宝离开过一次,中途没见他出来过,也没有人进过他的包房。他们怎么互换身份呢?”
“窗户!”克林立马回应说,“因为赵丁宝第一次出去和殷铁生第一次进来都是从房间的窗户过的。”说着他转向侯长义,“你仔细想想,在逍遥烟馆时为什么赵丁宝会突然提议去从没有去过的欲仙居?又为何会破天荒地点了烟馆最好的包房?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原本嗜酒的你为什么那天会醉得那么快?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精心策划好的。”
“这……”侯长义被克林这一番连珠炮似的问题给问住了,他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克林遂接着说:“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与其说赵丁宝为什么会这么做倒不如说凶手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赵丁宝的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凶手让他这么干的,而他之所以这么听话很大可能是因为凶手手里有他想要的消息或把柄。至于凶手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理由很简单——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说到这克林向殷铁生走近,用针对性的口吻接着说:“你很聪明殷铁生,你让赵丁宝转去欲仙居,这样你就能在七点离开时骗过烟馆老板。因为方老板对你们不熟,你在离开时就不用和他打招呼,他也用不着跟你过多客套,这样你便能很轻松地以赵丁宝的身份脱身,制造赵丁宝是七点钟才离开欲仙居的假象。这么做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甩开原本约好要在怡情坊和两人见面的唐中贵。”
“欲仙居的包房我检查过了,只有那间最大最好的包房窗户最大,外面就是人烟稀少的胡同,人可以轻松从那里进出且不发出动静。这是你让赵丁宝选择那间包房的最主要的原因。赵丁宝不知道你要杀他,所以一一照做。他听从你的吩咐和侯长义见面,然后换到欲仙居,他在给侯长义的酒里下了药,侯长义很快便醉倒过去,之后赵丁宝从窗户翻出,赶去鹤壁村找你。在到达羊盘村时你便把他堵住。于是,赵丁宝的死亡之旅便开始了——”
“为了赶时间或其他某种原因,你用偷来的板车拉着赵丁宝往鹤壁村赶,为了隐藏自己的脚印,你还特地和赵丁宝换了鞋穿。当天因为是陈殿新和赵凤霞的头七,村民们忌讳,因此没人敢靠近紫萍河,即使有胆大的也都跑陈家凑热闹去了。路上没人,所以你并不担心被发现。你把赵丁宝拉到墓地,用武力或某种凶器威胁他进入墓穴。赵丁宝自知死路一条,便想要留下一些你的信息,只可惜他不会写你的名字,也没时间写那么复杂的字,临死前他唯一有能力留给我们的就是‘殷’字的第二种读法的注音符号——这个读法和大烟的‘烟’相同,他很可能是在查阅‘烟’字的读音时偶然知道这个读法的——正如程先生所说,你想淹死赵丁宝,只需要一桶水就够了。你将他溺毙后,先是把车丢弃在墓穴附近的某个隐蔽处,之后便火速赶回镇上——说到这里有必要再多提几句,由于我们在河滩旁那条主道上没有找到你当天返回的脚印,我想你当天应该是以穿越村子周边荒地的方式绕过羊盘村直接从鹤壁村去了镇上。虽然这种方式比走大路快不了多少,但在回镇途中可以尽可能地避免遇到熟人,以致计划败露。”
“你回到镇上,等到快到七点的时候,你便换上和赵丁宝一样的衣服从窗户翻进包房,装出一副沙哑的声音叫醒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侯长义,你故意以赵丁宝的身份向他透露你要去鹤壁村见朋友,之后便匆忙离开。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不仅制造了赵丁宝七点离开烟馆的假象,而且还让我们调查侯长义时得到了‘赵丁宝是七点以后去鹤壁村被害’的假消息。”
“这也不对探长。”发出质疑的又是孙进卿,“六点钟我确实和铁生待在一起,不信你可以问茶馆的伙计。”
“对,”殷铁生接着理直气壮地说,“那天孙先生在茶馆说‘济公传’,我还记得正好说到‘金山寺永寿施妖法 小昆仑赌气找济公’那回。”
“没错!殷铁生没撒谎。”人群中又蹦出一个村民的声音,“我也是孙先生的书迷,那天正好我也去了。”
“对,殷铁生确实没有撒谎。”克林说,并看向众人,“他高明就高明在他用不着撒谎。我们不妨再把时间捋一遍,大家就明白了。根据殷铁生的计划,赵丁宝在下午两点半赶到逍遥烟馆和侯长义会合,之后在两点五十转入欲仙居,随后侯长义在四点左右醉倒。赵丁宝按照计划从窗户翻出赶往鹤壁村,但在羊盘村便与殷铁生成功会合。镇上离村子大概一个小时的路程。赵丁宝在五点钟到达鹤壁村,并在墓穴被殷铁生溺死。之后殷铁生立马赶回镇上,此时正好在六点左右——这时距离七点钟还有一个小时。他回镇上后没有立马去欲仙居,而是去了福来茶馆听孙先生说书。福来茶馆在小南街,欲仙居在小西街,两者之间不足一里地,拐个街角就能到。到七点钟时,殷铁生只需要上个茅房的时间,便可以赶到欲仙居,从窗户翻进包房,之后叫醒侯长义,再离开,最后返回茶馆。这样一来,他便有了完美的双重不在场证明——在侯长义无法为自己提供有效证明的时候你孙先生还能站出来继续为他开脱。”
克林猛地一回头,再次看向殷铁生,后者表现出明显刻意的淡定。克林继续说道:“然而,百密必有一疏!就在我无法证明包庆喜是凶手并在诗集中发现你有嫌疑后,我开始回想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终于,我发现了你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你还记得六月初四我第一次找到你时你说过什么话吗?”
殷铁生把头撇向一边,有意躲开克林凌厉的目光:“你别问我,那么久的事我怎么记得住?我只要证据!”
克林“啪”地拍了拍手:“没错,当时你也说过类似的话。那天我问你初二都干了些什么,你说和何荣辉去了镇上茶馆。中午又去‘迎客楼’吃了顿饭,之后又回茶馆……当我问你具体是几点钟时你说了一句‘前天的事我哪记得住’。然而我在同一天问你五月二十六晚上七点以后都做了些什么时,你却明确告诉我你那天下午六点起就和孙先生在一起,七点半请孙先生在酒楼吃饭,九点钟你去他家借宿——”说到此克林转向所有人,“试问大家,一个连前天的事都记不住的人又如何把八天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众人再次交谈起来,此时更多的人站到了克林这边。殷铁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克林趁热打铁继续往下说道:“很明显,殷铁生是选择性记忆,因为他和孙进卿在一起的时候正是他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如果我们把案情往前推,我们还能发现更多的端倪。五月二十七,陈殿新和赵凤霞下葬。赵丁宝的尸体刚一发现,殷铁生便说是赵凤霞向他二爹索命来了,为了使人相信他还把本是鲜为人知的死者触犯禁忌一事散布给了大家,他也因此成为第一个公开宣扬此荒谬言论的人。如今看来,这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克探长,”这时史裕丰发话了,“你说殷铁生为了给赵凤霞报仇杀她二爹,倒也还说得过去。毕竟赵姑娘是被他二爹活活逼死的。但我们村的冯会英,只是拿人钱财做自己分内之事,就因为这个也把她害死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克林看着殷铁生——此时的他和包庆喜一样低埋着头——回忆道:“当然没这么简单。冯会英虽然把赵凤霞说给了路满江,但这是赵丁宝的主意,殷铁生一开始应该是没打算杀她的。除非——冯会英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史裕丰惊问,“这话又怎么说?”
“我妹妹到底做了什么事,就一定非死不可啊?!”忽然,人群里的冯会珍手里拿了块砖头冲向殷铁生,边冲还边质问着。
殷铁生看见冯会珍要打自己,立马往镇长的位置躲,好在几个村民把她拦了下来,并拿走了她手里的砖头。
克林等大家稍稍安静后,又开始说道:“大家还记得陈殿新赵凤霞下葬那天的情景吗?殷铁生站在高处被镇长斥责后他便悻悻地离开了墓地。那么他去哪儿了呢?又去做了些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兴许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冯会英。陈天放!”末了他喊出一个名字。
陈天放听到探长叫自己,连忙上前两步。
克林看向他,说:“下葬那天你发现端公埋下的罐子被刨了出来,当时你还看到冯会英在附近菜地出现过对不对?”
陈天放看看克林,又看看众人:“是的,一开始我以为是野狗干的,但后来您和程笑石查出是人为搞的破坏。”
“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听这话冯会珍又不乐意了,她怒气冲冲地说,“那个菜地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那天我妹妹是在菜地除草,总不能因为菜地离那片竹林近就说是我妹干的吧?!”
“别误会,”克林笑着朝冯会珍挥挥手,“我不是这意思。你的妹妹确实没有做,但有人做了。不幸的是你妹妹碰巧看到这人做了,而更加不幸的是做这事的人也看到你妹妹看到了。”
“你说的这人是……”冯会珍说到一半,便朝殷铁生看去。众人也都朝他看。
殷铁生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为什么要刨那个罐子呀?”最后冯会珍问。
克林回说:“因为镇长请端公作了法。如果人们相信端公真的能驱邪,那么就更容易相信赵丁宝是被人杀害而不是鬼魂复仇,所以他故意破坏掉端公埋下的可以驱邪的罐子好继续宣传复仇言论。”
众人听完克林解释,茅塞顿开。而殷铁生仍不肯轻易认输,他困兽犹斗般喊出一句:“说再多没有证据也只是一堆空话!拿不出证据我要告你们诽谤!”
“你要这么说我不拿出证据也不行了。嘿!”克林说着朝程笑石喊了一声,程笑石立马会意,他放下书,从箱子里找出了那两枚分别包装的大洋,递给克林后又回椅子坐下。
克林故意收起手中大洋,看向殷铁生:“殷铁生,你和赵丁宝最近有没有产生过金钱上的来往?”
殷铁生几乎没有犹豫:“我跟他又不熟,当然没有任何金钱上的来往。别说最近了,以前也没有过。”
“很好,”克林笑着说,同时向众人展示手中的大洋,“这是两枚一元面额的大洋。分别是民国十年和九年发行的。姜伯,你过来一下。”
姜老头听见喊,立马上前几步:“探长叫我什么事?”
“麻烦你好好闻一闻这两枚大洋。”克林把袋子打开递向姜。
“闻?”姜老头似乎头一次听见有人让自己闻钱,茫然地接过大洋。众人也都好奇地看着他,窃窃私语地揣测着克林的目的。而殷铁生,除了好奇,表现得更多的是忐忑。
姜老头先闻了闻左边的大洋,之后又闻右边,最后又闻了闻左边,末了得出结论说:“我知道了,这上面有烟泡的味道,是赵丁宝最喜欢的烟泡。”
“抽大烟的这么多,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他的呢?”余德槐提出异议。
“错不了镇长。”姜老头转向余德槐,“赵丁宝的大烟和别的都不一样,他喜欢往烟泡里掺薄荷。这大烟有股清凉的薄荷味,错不了,只有他的大烟有这股子味儿。”
“现在就真相大白了,”克林收回姜手中的大洋,让他退下,随即再次向众人展示说,“左边这枚大洋是在冯会英死去的冰室找到的,而且就在绑她的那根冰柱后面。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冯会英身上掉下来的,要么是凶手作案时留下的。我们在冯家找到了冯会英的账本,上面记录着她的收入。然而,没有找到她和赵丁宝交易的记录。据冯会珍提供的消息,赵丁宝虽然托冯会英帮忙,但他把媒钱全挂在了路家头上,自始至终没收过赵丁宝半分钱。也就是说,这枚大洋不可能是从死者自己身上落下来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大洋是凶手作案时不小心落下的。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肯定凶手一定和赵丁宝有过金钱来往。刚才我问殷铁生是否与赵丁宝有过金钱交易,他回答‘没有’,其实这个问题无论他怎么回答都不会影响他是凶手的事实,但这个回答再一次证明他在说谎。”说着克林特意举起另一枚大洋,“这枚大洋是我在福来茶馆的秦老板那里拿来的。然而赵丁宝也从未去过他家喝茶,那他又是从哪里来的呢?秦老板出来吧!”克林最后朝着人群喊了一声。
秦瑞宝听见招呼从人群最后的位置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跟克林点头示意,又跟众村民招了招手,说:“大家好,我是福来茶馆的老板秦瑞宝,以后欢迎大家去茶馆喝茶。茶馆地址就在——”
“说正事!”克林打断了他利己的“废话”。
秦瑞宝嬉皮笑脸地“欸”了一声,后直奔主题:“克探长说得没错,这枚大洋是他跟我换的。但这枚大洋不是赵丁宝给的,他也从来没来过我的茶馆。这枚大洋是——”他在人群来回看着,寻找着某人,最后指向孙进卿,“对!就是孙先生。我记得很清楚,这枚大洋就是孙进卿孙先生给我的。他在我茶馆开书挣钱,每月初五会按时缴纳三十块的场子钱,这枚大洋正是他给我的。虽说大洋都长一个样,但这枚大洋有股特别的烟味,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此时,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转向孙进卿。孙进卿正错愕间,克林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向众人解释说:“这枚大洋确实是孙先生的。而在六月初四我去孙先生家找殷铁生时他曾亲口告诉过我,说自己经常向孙先生打听一些新鲜事,并为此支付一些钱。而那天他正好给了孙先生几块大洋。换句话说,秦老板拿到的这枚大洋正是从殷铁生手中流出来的。他在杀害赵丁宝后,顺便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之后再将冯会英绑在冰窖时又不小心落下一枚。这两枚大洋,足以证明殷铁生就是杀害赵丁宝和冯会英的凶手!”
“等等克探长,”朱桂堂提出质疑,“就算他杀了冯会英,但殷铁生那天没问我拿过钥匙,他怎么进到冰窖里的呢?”
克林抿嘴一笑,朝人群拍了拍手,一个背驼得比包庆喜还严重许多的老汉走出来,只是朝众人笑着,并不说话,等着探长吩咐。
克林又看向朱桂堂:“朱村长,本月初二那天我和程先生去找你,你提过家里进贼的事对吗?”
“是啊。”朱桂堂点头,“但那是刚好碰到我们从外回来,把他吓跑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说那贼是殷铁生,来我家是偷冰窖钥匙对吧?你放心,不会的,那贼啥也没偷走。冰窖入口处的锁和食用冰冰室的锁都只有一把常用的和备用的,我是分开放的,一个也没丢。”
克林笑笑:“贼确实是殷铁生,但他不仅仅是为了偷钥匙这么简单。”说着克林自己从装证物的箱子里拿出两把钥匙和两把锁在一起的锁,随后走到村长面前接着说,“这两把锁正是冰窖大门和食用冰室的锁,钥匙是你给我的备用钥匙,然而,没有一把钥匙能开锁。”
朱桂堂半信半疑地接过钥匙和锁,接着捣鼓了好几次,一个也没打开。
“你再用你身上的钥匙试试。”克林提示说。
朱桂堂又从身上掏出常用钥匙,结果一开一个准。
“这……”他仔细打量着备用钥匙,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
克林转向又开始交头接耳的人群,拿起锁跟钥匙解释说:“其实殷铁生的做法并不高明,他事先照着冰窖锁的款式买了两把锁,之后潜入村长家里,用新买的锁的备用钥匙更换了冰窖的常用钥匙,之后再把冰窖的锁换成自己的锁。这样一来他便可以自由进出冰窖且所有人都不知道,直到你把备用钥匙拿给我,我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可……可这也不对啊,”朱桂堂说,“冰窖的锁很久没换过了,要是换了新锁从新旧程度很容易看出来。”
克林这时便看向从人群走出的老汉:“苏老板,你来说说吧。”
那老汉“嗯”了一声,便说:“我是镇上开锁铺的,五月二十八那天,这个年轻人——”他指了指殷铁生,“到我店里指明了要买两把指定款式的旧锁,还必须跟新锁一样配两把钥匙。克探长给我看过了,就是这两把锁,因为我一般不卖旧锁,所以记得很清楚。”
克林一手拿着锁,一手拿着那两枚大洋,走到殷铁生面前,缓缓说:“怎么样?这两样证据够不够?”
终于,殷铁生的心理防线被眼前的如山铁证所击溃。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我认栽了!——没错,我杀赵丁宝就是为了给凤霞报仇。虽然我不能得到她,但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赵丁宝该死!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么做。”
“可你为什么要杀我妹妹?!”冯会珍扑到殷铁生面前。这一次,她没有拿任何攻击用具,吉昌本打算拦住她,被克林挥手制止。
面对冯会珍的质问,殷铁生难得地露出几分内疚:“克探长说得没错,我一开始没打算杀她的,虽然我恨她和赵丁宝串通一气,但我知道赵丁宝才是凤霞自杀的罪魁祸首。我没想伤害无辜,只是你妹妹发现我破坏端公做的法,她威胁说要去镇长面前告发我。我不怕她告我这个,但我怕克探长知道这事后会立马把赵丁宝的死怀疑到我头上。当时她让我给她两百块大洋的封口费,我口头承诺十天之内给她,但我根本筹不到这么多钱,所以……我真的是迫不得已……”他呜咽着用手蒙住脸,愧疚中带着几分无奈……
殷铁生终于全部承认了,杀害赵丁宝的作案手法和克林程笑石所推理的基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淹死赵丁宝用的不是桶是盆,而他骗赵丁宝乖乖听自己话并应约去墓穴的法宝则是声称自己可以提供房秋月的消息给他——他曾在城里看过房秋月卖艺,并打听到她和赵丁宝以前的关系。至于冯会英,殷铁生是在二十七日的晚上下定决心要杀她的,他在当晚将扔掉的板车推回羊盘村的树林里藏好,然后等待时机。然而之后的几天里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为了早日消除心头大患,他在六月初二以托冯会英说亲的借口骗她进城,但还没出村就在半路把她截住,等到下午四点半没人再取冰时便用板车将她运至冰窖任其活活冻死。
真相终于大白,黑子、谷大牛等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自发地把殷铁生控制住,谨防他逃跑。之后有个村民想要去解包庆喜身上的绳子,却被克林阻止。
“他不是已经清白了吗?”被阻止的村民疑惑道,“怎么还不给松绑?”
克林没回他,而是给吉昌递了个眼色,吉昌会意,立马出了门。很快,他便从门外拉进一辆板车,众人纷纷掩鼻让道。
板车上放的正是克林藏在冰窖里的尸体。众人骇然失色,只有余德槐脸色冷峻,目光刻意转向其他地方。
克林看着众人,说:“别紧张。这个人的凶手也在这儿。老程,该你了。”说完他看向还在看书的程笑石。
程笑石听到叫自己,猛地抬起头,跟个局外人似的“哦”了一声。他收起书,看着板车上的尸体说:“这是我们在紫萍河捞起来的,他就是当初偷袭探长、并在当天和包庆喜一起失踪的那个男子——”说着他转向包,“六月初二晚,探长为证明事发河滩的白鹭在受到惊吓后会不会飞往对面的河滩,和葛壮壮约好了一起做个实验。然而那天我们临时有别的事没去成,但如约在对岸配合的葛壮壮依然看到白鹭飞往自己所在的河滩。这说明有人在当晚去过那个河滩,并且发生了较大的声响惊动了白鹭。后来根据桂香当天下午看到包庆喜鬼鬼祟祟地推板车进树林的事来看,我开始怀疑是包庆喜。果然,我们在水里捞出的尸体证明了我的猜想。包庆喜杀死了偷袭男子——无论失手还是刻意,总之他在六月初二的晚上找到殷铁生用完后丢弃的贺家板车,用它将尸体运到了紫萍河抛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克探长说他是凶手时他死活不肯说出自己为什么推板车的原因。”
此时的包庆喜显得沮丧而又有些委屈,他没有再反抗。甚至连一句不满都没有,他只是有气无力地讲述起事实来:“那天我受克探长之托在程先生的工作室看守偷袭男子。因为那时候我刚从城里赶回来,有点疲倦,就不小心睡着了。男子趁我睡着,挣脱了绳索,然后将我反绑。我被他打晕带到了附近他住的地方,还说要用我逼克探长离开石关镇。”
这时,人群里又有村民因好奇忍不住开问了:“说到底那偷袭探长的人到底是谁啊?”
余德槐脸色大变,但那村民没注意。包庆喜也毫不客气地和盘托出:“那人当然不会告诉我他是谁,但我看到他家里有很多刀枪棍棒之类的东西,但新旧不一,不像是拿去卖的,更像是走街串巷卖艺的。”
这时程笑石倒是想起些什么,他转头问吉昌:“上次我们去镇上赶集是不是碰到过一个表演喉咙顶尖枪的。”
“对对对,”吉昌忙点头,“是有这人,听说是外地来的,他表演时喜欢在脸上打些油彩。看上去很滑稽,像个小丑。”
“原来如此,”程笑石点头,并看向克林,“你说对了,他果真见过我,只是我认不出他来。”
克林笑而不语,又看向包庆喜:“继续。”
包庆喜遂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那男子是谁,但我知道他是余镇长派去偷袭克探长的,他想探长死!”
显然,包庆喜自知自己有罪,豁出去了。
余德槐脸色沉得像块能拧出水的抹布,一语不发。身后的独耳上来就想教训包庆喜,结果被众多村民拦住,余德槐见邹长顺也没用,只好假意把他喊了回去。
他终于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说:“没错,我一开始是对克探长有意见,找了卖艺的老张去给他点教训,但我真正的目的是希望他不要插手我们石关镇的事。镇上的事自然应该由我这个做镇长的负责,不需要外人进来碍手碍脚。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并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
村民们听了镇长解释,爱巴结的便一个劲附和,有异议的人虽然心里不赞成,但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克林叹了口气,意味深长。
他看着包庆喜:“行了,我们知道了,你继续。”
包庆喜见自己的话被余德槐三言两语就压了下去,沮丧的表情越发深重。他也叹了口气,更加无力地说了下去——
“我被绑走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九那天,”他说,“我尝试着想挣脱绳索,结果刚要挣脱那男子就进来了,他想要阻止我。我着急了,使尽全力冲过去撞在他身上。我本想把他撞倒就跑的,结果也不知是他运气不好还是我太倒霉,他一个后仰就磕在了院里的石桌角上,当时就断气了。我很害怕,当天我回了一趟村,但走到村口怕被认出来,又回去了。到了第二天我才鼓起勇气回家,睡了一晚上,六月初一凌晨又出去了。此时那男人的尸体还在自己家放着,我觉得这不是办法,于是决定把尸体处理了,然后远离石关镇。初二下午,大概五点左右,我抄小路回村时正巧在路边找到贺朋舟家的板车,当时我就想到可以把尸体抛进紫萍河,于是我把车推进小树林藏好。我先回家收拾了行李,然后取了井绳,到了晚上没人的时候,就把那男人的尸体运到紫萍河丢了。之后我又走山路进城,再之后就被警署吴警官抓了。”
说完最后一句,包庆喜沉默下来,低垂着脑袋,别人再质问什么他也懒得搭理。他做好了伏法的准备。
众人的骚动过了好些时候才渐渐平息,一开始挤不进来而在院外看热闹的村民开始陆续散去,最后只剩院里的人还等着看克林如何收场。
程笑石也叹了口气,回到椅子坐下,不过这次他没再看书,因为他心里明白,接下来才是真正精彩的真相。
克林环视众人,长出了几口气。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克林还会说什么,但都像听到结局还不肯散场的听书客。
他们很有默契地看着场地中间的克林。当然,偶尔也会看看那个怪人——克林的“助手”程笑石。
余德槐感到氛围有些压抑,便说:“克探长,既然两个人都认罪了,就赶紧通知警署的人来押他们走吧。”说着他又看向众人,“大家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镇长一发话,大伙儿开始不舍地往门口缓慢地挪着步子。
终于,他们看到克林走向殷铁生,大家又一起停住脚步。
“殷铁生,”克林叫了殷的名字——他的头低得比包庆喜还低,“你知不知道,你为赵姑娘做的这一切都不值。”
“呵呵,”殷铁生没抬头,只是冷笑一声,“对你们警探来说当然不值。我既然做了,就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不用你来可怜我。哦,也对。你怎么会可怜一个凶手呢,你只是在可怜那些该死的人。”
“没错,”克林说,“我没工夫去可怜你,但我说的不值你可能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殷铁生听出克林话里有话,猛地一抬头:“你什么意思?!”
克林没回他,倒是程笑石接过话来,代为回道:“我来告诉你吧,其实殉情事件并不是简单的自杀。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谋杀,而且凶手不是赵丁宝。”
瞬间,殷铁生脑子像被猛烈撞击了一下,好容易才回过神来,他拽着克林裤脚:“克探长,他说的是真的吗?我杀错人了?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说完手不自觉地松了,开始痛哭流涕,接着又仰天长叹道,“凤霞啊凤霞!我殷铁生不后悔为你杀人,不后悔为你杀错人。我现在只后悔没能躲过这一劫,不能把杀害你的凶手碎尸万段……”
克林没有理会殷的问题和自说自话,也没有立马对那些惊愕过后开始交头接耳的村民们做出解释。
他转向了余德槐:“余镇长,麻烦你再复述一遍发现陈殿新赵凤霞尸体的情况。”
余德槐想了想说:“那天是谷二董先发现尸体的。对了,谷二董在吗?”
很快,靠近门口的位置传来谷二董的声音:“在呢在呢!”他从门口走上前来。
余德槐吩咐说:“你来给大伙儿说说那天的情况。”
谷二董点头,思绪再次回到当初发现尸体的时候。
“那天是五月二十一日,”他说,“我去紫萍河打算给田里灌点水……”
一直说到村民们把两具尸体送到鱼棚,谷二董才停了下来。但克林对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仍然转向余德槐:“当初是谁最先认出死者的?”
余德槐朝沈慧春看了看:“是陈殿新的母亲自己来认的?”
克林又问:“你们也认出来了?”
“没有,都泡成那样了,怎么认?何况我们跟赵凤霞他们也不熟,以前都没怎么见过。”
这时沈慧春主动承认说:“捞出尸体的那天晚上,我正好路过鱼棚,发现了这事。当时镇长怕我出去乱说还不愿意让我看尸体,后来我说了殿新和凤霞的事后他才放我进去的,没想到真的是我儿子和凤霞。”
“你胡说!”忽然,克林猛地靠近沈慧春,语气严厉,“陈殿新和赵凤霞根本没有死!”陈双见状,立马走到母亲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克林这一句,犹如平地惊雷。大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除了少数的几个知情者外,其余人都无一例外地认为克林“疯了”。唯独殷铁生听到这话竟一会哭一会笑,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说的什么,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痛苦。他变得疯癫起来。
余德槐脸色严肃,看着克林,一副警告的口吻说:“克大探长,说话可要负责。陈殿新是她儿子她能认错吗?”
“克探长你什么意思?”陈双质问,“你是说我母亲老眼昏花把别人认成了我弟弟?”
“不可能,”沈慧春也激动地反驳,“就算不看脸,我从别的地方也能认出来。我儿子有胎记。”
克林嘴角一扬,“呵呵”一声,转向众人:“有趣!一个母亲,在听到自己儿子还活着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急着在认错人这件事上辩解。”
“这到底怎么回事?”余镇长看着沈慧春问。
沈慧春急于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支吾其词,不知所云。
克林从身上掏出了那张戏票,向众人道:“让我来告诉大家真相吧。这张‘同华大戏院’的双人票是我在陈殿新的私人笔记本中找到的。一个被逼得要殉情自杀的人怎么还会有这等闲情逸致跑去看戏?不仅如此,我们还从镇上的‘戏影堂’处得知,陈殿新和赵凤霞曾在五月十七那天打听过《天仙配》的演出日期。也就是说,两个在十八或十九就跑去殉情自杀的人,竟然还有着不断的看戏计划。这是极不合理的。也就是在五月十七,陈殿新和赵凤霞住进了“朋来旅社”。在旅社,他们碰到了两个人——一对姓邵的堂兄妹。”
“该不会是邵春梅吧?”唐中贵猜测说,“冯媒婆说要让我见的那个小寡妇就姓邵,而且也是有个堂哥。”
“没错。”克林说,“正是这两人。朋来旅社的老板说过,陈殿新和赵凤霞在十八日的早上和邵氏兄妹一起走的。”说到这克林翻出了那个玫瑰香包,转向沈慧春,“这是那个邵春梅的香包,你第一次见的时候表现得就很异常,后来你说是自己认错了。事实是你撒谎,你一开始就认出了这个香包。这件所谓的殉情事件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听到陈殿新两人没死,众人已经很惊讶了,现在又听探长说殉情事件是沈慧春策划的,大家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这一回,惊讶中少了几分怀疑。
克林继续说:“当发现戏票时我开始怀疑自杀的真假,我以为两人是被谋杀后再被伪造成殉情的。但我始终找不到嫌疑人。调查陷入死胡同。后来我采用程先生的方法,先假设结果再推导过程。于是我大胆地做出了‘两人并没死’的假设。直到查到邵氏兄妹头上,我才肯定了这一假设。于是我开始继续往前推。我想到了最初你看到香包时的紧张,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当我尝试把结果和你的种种言行结合起来时,才发现其实所有一切都有迹可循。人的行为是心理的直观反映,但对于犯罪人而言,人的行为是心理的逆向反应。行为可以骗人,但心理不会。席曼真说过,她曾经想要看赵凤霞最后一眼,你却告诉她尸体很难看,使她打消了这一念头。表面看你是对她好,实际上你的真实目的只是怕她认出死者并非赵凤霞。还有,我去你家那天,你情绪失控,大吼着要给赵丁宝好看,其实目的也是把自己对赵丁宝的仇恨通过村民们传扬出去,好让赵丁宝知道后不敢去吊唁自己侄女。另外,陈天放曾说过冯会英为了拆散你儿子和赵凤霞,曾打算介绍一个漂亮寡妇给你儿子作为弥补。赵丁宝为了促成此事肯定会约邵春梅出来面谈。这就解释了邵的香包为什么会有出现在赵丁宝烟杆上的可能。综上所述,其实就足以勾勒出‘殉情’事件的整个轮廓:五月十七,陈殿新和赵凤霞回镇上,偶然在旅社遇到邵氏兄妹二人。或许是为了商量事情,或许是早有居心,总之两人找了某个理由将邵氏兄妹邀请到自己家里。此时你发现两人和你儿子、凤霞身材相貌很相似,于是决定利用邵氏兄妹实施你的诡计。你把两人药晕,然后将两人以拥抱的姿态绑在一起,之后沉入紫萍河,两人因溺水的痛苦,在临死之前越抱越紧,死后你再将绳子取走,此时两人的尸体状态便给人一种情侣拥抱着殉情的假象,这样一来,不用细看尸体,旁人都会深信是被逼分开的陈殿新和赵凤霞投河殉情。只要别人认为陈殿新和赵凤霞死了,就不会再有人逼着两人分开,赵丁宝和所有觊觎赵姑娘美貌的人就会彻底死心。这也是你不惜残害邵氏兄妹性命策划瞒天过海之计的唯一目的。”
“你……你血口喷人!”陈双愤怒得顾不着教师的体面,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就张牙舞爪地向克林扑过去。
“小心!”吉昌提醒克林躲避。
克林痞痞一笑,不慌不忙地掏出转轮手枪对准陈双:“我就说嘛,今天迟早能用上。”
陈双刚举起的手又停下了,沈慧春赶紧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石头:“大双,别乱来!”
余德槐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克探长,你说沈慧春杀了邵氏兄妹是为了成全他儿子和赵凤霞,那她为何要往邵春梅身上穿黑衣寿鞋?”
“因为她要创造能够引发复仇舆论的基本条件。”克林收起枪回答,“殷铁生是利用并放大复仇舆论,而她是创造。两人做法不同,但目的一样。石关镇上向来有传言,称女子若着黑衣,穿单只寿鞋与人殉情,则冤戾之气极重,为大不吉。这是你们所最忌讳的事。而沈慧春正是利用这个忌讳,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靠近尸体,尤其是赵丁宝。大家一看到女尸的穿着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传言,一想到传言便想到自杀。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这么想,还有谁会怀疑是谋杀呢。再有一点,你作为镇长,镇上发生这种事,你自然不希望像我这样的人介入此事——尽管你百般阻挠不一定全为着这个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沈慧春希望的。只要没人来查,邵氏兄妹的死就永远不会有见天之日!”
“好!好!好!这推理,比听三国还精彩!”克林话音刚落,人群里竟然有人激动得拍起手来。
克林看向喝彩者,从容道:“其实所有案件的线索都像是空间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点’,而我的职责便是找出它,并将它联结成一个完美的‘圆’。推理,则是其不可或缺的‘钥匙’。”
此时的沈慧春,变得更加淡定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都结束了……”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都结束了……”
“你说你想成全你儿子和赵姑娘,你把赵丁宝干掉不就完了嘛,干嘛去祸害人家兄妹俩,无仇无怨的。”谷二董替邵春梅兄妹俩打起抱不平来。
“他们没你们想得那么无辜!”陈双瞪着凶狠的眼神,语气态度和之前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谷二董见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俩死得好,该死!姓克的,你并不永远是对的!”陈双继续叫嚷着,如同仇恨的化身,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暴戾的气息。
沈慧春怕儿子又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走到他前面,将他挡在身后。之后缓缓说道:“五月十七那天,殿新和凤霞把邵春梅和他堂哥邵齐军带到家里来。虽然殿新没有同意邵春梅的事,但依然把两人当朋友看待。然而他们早就和赵丁宝穿了一条裤子。他们不仅不为殿新着想,反而助纣为虐成了赵丁宝和路家的说客。尤其是邵齐军,不仅要殿新强娶自己堂妹,还要求凤霞嫁给路满江,为这事殿新和他们吵了起来。邵齐军扬言,说如果凤霞不听他的话嫁给路满江,就把她介绍给城外的土匪头子当压寨夫人。我没办法,我不想再让他俩天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只有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些人才不会时刻觊觎着凤霞。听到邵齐军的威胁,我更怕土匪打凤霞的主意,那样我儿子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所以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们死。人是我杀的,主意也是我出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用绳子把他们藏起来淹死在了紫萍河里——就在五月十八日的那天晚上。我不后悔。现在赵丁宝也死了,殿新他们终于安全了。”说着她看向殷铁生,眼圈泛红,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把赵丁宝和冯媒婆的罪也背下来……”
“哈哈哈……”殷铁生还在笑着,笑里带着哭腔。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虽然杂乱无章,但仔细听能依稀听见“凤霞”两个字。他似乎已听不到任何人说任何话。他的手在地上胡乱地抓着,地上被抓出深深的爪痕,指尖已经磨出了血……他还在不停地加力。他真的疯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下午了,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焕生带着一帮警员来了……
尾声/开端
一个月后——
探长办公室。
克林坐在椅子里,双脚放在办公桌上,手里正拿纸叠着千纸鹤。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请进。”克林头也不抬地忙着手里的活。
门开了,是个年轻人。
“大探长挺‘忙’啊!”他一进来就说。
克林听声音是熟人,抬头一瞅,是程笑石。今天他穿着一身白,很干净,胡子也修理了,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挺拔精神,也终于能看出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龄。
克林从桌上收回脚,把手里刚折好的千纸鹤放进纸箱里,之后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方形盒子:“喏,你要的东西。”
程笑石上前打开盒子——是一本荷兰文版的《物种起源》。硬皮封面,精致的装订工艺。
“好啊,好啊!”程笑石不住地赞叹。
“这可是我花大价钱才买到的。”克林说,“你今天来不会就为了来拿它吧。”
“不全是,”程说,“你听说了吗?紫萍河里又打捞出了五具骸骨。李忠一查过,其中一具正是前任镇长洪范成。余德槐三番两次阻挠你查案,可能怕的就是这个。”
“看来,我没猜错。”克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报馆的记者都去了,你……还有兴趣去查吗?”
“我就不去了,让别的同事去吧。”
“这么说赵凤霞和陈殿新的去向你也不关心了?”
“唉!”克林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我有一个大计划想跟你商量商量。”
程笑石已然会意:“什么计划?”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正当克林准备回程时,孟雅纯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进来了。
“雅纯。”克林立马露出微笑,“这位小姐是……”
那女子一脸戚容,主动回说:“克探长,我是来报案的。我父亲被杀了!”
孟雅纯在旁补充说:“黄世海,华洋公会的总会长。”
“黄世海!”程笑石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如水一般沉了下来……
(本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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