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叹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小儿从小娇生惯养，素来行事乖张。上次冲撞了殿下，老臣心中也是颇为后悔。”
“臣上次本想到长安县衙亲自去给殿下致歉，不曾想今日，殿下竟然亲临我长孙家，真是令我长孙家蓬荜生辉啊。”
“冲儿，我怎么与你说的？还不快给殿下道歉？”
长孙冲闻言，急忙低头道：“殿……殿下……对不起……”
“在下行事鲁莽，冲撞了殿下……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眼见着长孙冲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尘急忙伸手，将他拦住：“冲弟不必如此，事情早已过去了，只要以后别再犯就好了。”
长孙无忌点头微笑道：“殿下为人大度，心怀天下，境界之高，不是我等所能及。”
“快，里面请！”
朱红大门一开。
里面的景象，就连李尘都惊呆了。
只见整个长孙府门内外，皆是红毡铺地。
下人们排列整齐。
甚至还有专门请来的鼓乐手吹拉弹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一派欢迎贵客的盛大景象！
这，简直堪称长孙家有史以来，最大的排场！
即便是李尘也有些瞠目。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长孙无忌，不是一直对自己不太待见么？
怎的今日，他竟用如此排场来迎接自己？
若说魏征，柴绍等人态度转变，大概率是因为李泰。
那长孙无忌，则是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在李泰和李尘双方的争斗当中。
长孙无忌一直以来，扮演的都是一个中立角色。
充其量因为瞧不上太子的纨绔，时不时地跳出来冷嘲热讽几句。
后来，随着太子的转变。
他也逐渐地退出了抨击太子的行列。
抛去其他不说，单是以他长孙皇后的哥哥这一重身份。
只要长孙无忌不做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
即便是李尘，也不可能将他怎么样。
至于像现在这样，主动示好，更是没必要。
但，既然人家已经尽到了礼节。
那李尘这边，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双方迈步进屋，下人奉茶。
谈笑之间，宾主尽欢。
正聊着，长孙无忌忽而话锋一转：“殿下，老臣如今年岁已高。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喜欢收藏些书经字画。”
“老臣听闻殿下对于文学一道颇为擅长，不如就请殿下随老臣到书房之中一观，如何？”
长孙无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尘。
其中殷切之色，不言而喻。
李尘一眼便看出。
这老头，邀请自己参观书房是假。
其真实想法，恐怕还另有深意。
不过李尘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身为太子，今日造访长孙家，也是人尽皆知。
莫非长孙无忌还敢从自己身上打什么歪心思不成？
“好，本宫便见识一下，舅父这里，都有些什么上等的藏书！”李尘当即起身，随着长孙无忌一同步入书房。
至于柳白，长孙冲等人，都被留在了厅房内。
长孙家的确称得上书香世家。
单从书房而言，方方正正，面积超过五十平米。
其内藏书众多，更有许多，都是典藏巨著。
什么诗经，礼易，春秋，应有尽有。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穷苦百姓们慢说读书，即便是纸张都买不起。
洛阳纸贵，绝非妄谈。
而长孙家如今这些藏书，若是拿出去。
恐怕整个大唐的文人都要颤动。
望着那满屋典藏，嗅着那书香之气。
李尘心中，也是感慨非常。
“舅父果真是书香世家。”李尘不由得赞叹道：“这许多书籍，本宫在宫中都未曾见过，可舅父这里却有，真是让本宫好生羡慕啊。”
长孙无忌望着李尘，欲言又止。
李尘忽而转头，笑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舅父想说什么，直说便好。”
听闻此言，长孙无忌不由感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不瞒您说，老臣还真是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特此询问殿下。”
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
通过长孙无忌的叙述，李尘终于明白，他究竟是在为何事烦心了。
原来，在李世民继位之后，发生了一项重大的政治事件。
那便是重修氏族志。
所谓，官有世胄，谱有世官。
自从东汉末年，曹丕开始实行九品中正制以来。
整个国家官员的选举制度，都被那些世家大族牢牢控制。
这些世家，习惯于通过各家门望的高低来选拔官员。
说的简单点便是，若你家祖上就是当官的，那你很容易就能做官。
若你家祖上是个穷人，那很抱歉，你家世世代代，都是穷人，基本没有翻身的可能。
正是这种选拔官员的方式，在魏晋南北朝发展到了顶峰。
乃至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即便是在婚姻方面，那些世家大族，同样自命清高，从来不与寒门子弟通婚。
门第，俨然成了评判一个人道德和婚姻的标准。
在这样的做法之下，寒门子弟想要成才，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这样下去，不仅那些寒门再无出头之日。
甚至整个国家的发展，都会被陈旧的氏族观念所阻碍。
李世民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自然不希望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奈何，这些世家大族的势力，实在是太过庞大。
即便是李世民，也没有充足的底气去和他们对抗。
因此，李世民便想了一个较为迂回的办法。
重修《氏族志》！
这一举措，从根本上来讲，是李世民为了打破传统氏族门第观念，从而达到削弱这些世家权势的目的。
身为李世民身边的近臣，长孙无忌自然是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
一方面，他赞同李世民想要整治这些世家的雄心壮志。
另外一方面，长孙无忌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长孙家家主。
毕竟，如今的大唐，虽说是李唐江山。
但，实际上，那些世家门阀四方割据。
他们手中握有的权势，甚至足以威胁到朝廷。
若从这个角度来看，长孙无忌又不想将其他的世家得罪得太死。
这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身后的家族。
现在，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是没人敢动长孙家。
但，倘若有一天他金盆洗手。
那就到了其他世家和他清算的时候了。
听完了长孙无忌的叙述。
对于他内心的纠结，李尘表示完全能够理解。
历史上的长孙无忌，也是从这个时间段开始走向灭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