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浩仁打了个愣神,脑子一下子短路了。
被村长问住了,田浩仁觉得脸上挂不住,说:
“时间有点长了,我现在查查底子。”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说道:“只有岳忠儒1户,其他5户没有。”
“岳忠儒,回迁户,”金五珠像是在自言自语,“三脚踢不出一个屁,不会有什么响动。”
不知道为什么,田浩仁这时莫名地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金五珠会问他什么问题。
金五珠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田浩仁,问:“这次太征前占地,你在底下听到了什么风声?”
田浩仁不小心碰到金五珠的眼光,急忙低下头,眼睛看着鼻子,回说:“没听到什么风声。”
金五珠从鼻子里长长地喷出一股烟气,低沉地说道:“耳目喉舌,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风不起浪,我们俩一辈子都坐在一条船上啊。”
田浩仁用手抹了抹脸,正好碰掉了耳朵上的烟卷,捡起来叼在嘴上,点着了,吸着,吐着长长的思绪。
“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田浩仁望着墙壁说,“听着兔子叫还能不种豆子?该办的事还得办。”
金五珠问:“你听兔子都叫了些什么?”
田浩仁说:“看到别的村里的征地户能领到钱,眼红呗。”
金五珠问:“谁叫得最凶?”
田浩仁故作思考状,顿了顿,说:“都差不多,聚在一起了就瞎起哄,只要一分开就瘪了茄子。”
田浩仁当然知道谁叫得最凶,但他是不会对金五珠说的。
金五珠在椅子上晃晃屁股,提了提精神,义正辞严地说道:
“土地是村集体的,只是承包给他而已,承包期到了还得归还村集体,征的是村集体的地,能给他调换新地就不错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田浩仁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
金五珠说:
“这次征地面积小,涉及的户数也少,只有6户。
但不能不重视,不能大风大浪过来了,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不必在村里大张旗地张扬。
明天,我谈完一户你再叫另一户,别让他们见面,不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要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两个人关灯锁门回家,临分手的时候,金五珠对身边的田浩仁说:
“明天下通知的时候,根据你掌握的具体情况,先易后难的顺序,一个一个地通知他们,硬骨头留到最后啃,先吃完软柿子,后面的硬柿子也就捂软了。”
第二天一上班,岳忠儒第一个来到村委会办公室,不出所料,只要能给他调换地就行,他就见着土地亲。别的要求?没有,村长想咋办就咋办。
村长是讲规矩的人,不会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的,他的百家姓背得滚瓜烂熟,孙子兵法无师自通。
拳打赵一,脚踢钱二,看到前面两个人的下场,后面的张三李四王五基本上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田浩仁在喇叭里通知的最后一名是岳树宝,该到的时间没到。
田浩仁又吆喝了一遍,姗姗来迟的,是岳树宝的老婆杨花花。
她解释说,岳树宝在烟草公司上班呢,晚上才来家。
田浩仁将情况汇报给金五珠,村长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杨花花叫到办公室,让他捎话回去,晚上一到家,就来村委会,村委会有事找他。
晚上过了饭点,还没见到岳树宝的人影,金五珠等得不耐烦,让田浩仁在广播里再催一遍。
广播的音效特别好,振聋发聩,全村的鸡狗猫猴都吓得打激灵。
岳树宝又不是聋子,就是杨花花不传话,他也应该早就听见了,为什么不露面呢?
金五珠嘴里叼着烟,以桌面代鼓面,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对面的空椅子,仿佛上面正坐着岳树宝,自说自话:
“离开了村的火头军,耳朵长鼻子尖眼睛贼,抻着不长长揉着不团团,是一盆难和的面啊。”
金五珠要是不干村长了,完全可以摆摊算命,揣度人的心理**不离十。
三岁看大,六岁看老,亲眼看着岳树宝长大,根正苗不红,在部队几年也出息不到哪里去,复员回来继续围着锅台转,往家里搬着不花钱的粮食,真以为自己是个吃国家粮的。
岳树宝自从在镇上当起了火头军,一个大男人,走路扭头晃腚的,村里的人都快不认识了。
分家气死爹,把老宅的东西都搬他自己家了,恨不得所老宅拆光。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着仓库里,不占便宜就是吃亏了。
金五珠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的岳树宝正在远房叔叔岳忠儒家呢。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认为岳忠儒老实,和自己又近便,是亲三分向,先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再去拉拢别人也好说话。
岳树宝绕了半天,岳忠儒才明白大侄子的用意,一定要阻止村委会的调地方案。
岳忠儒非但不同意,反倒做起了岳树宝的思想工作:
“我六岁闯外,一蹦到现在,从来没有离开过村集体,从互助组到合作社,从人民公社到大包干,换汤不换药,土地就是集体的,个人去叨叨什么?
人就得守本分,在村里你得听村长的,在家你得听爹妈的,你爹不在了,你就得听你三叔的。”
听三叔的?现在给他口吃的,饿不死他就算行善了!
老一辈太顽固了,有一个算一个。岳树宝感觉来错了地方,岳忠儒怎么如此愚昧,简直是对牛弹琴,失望之余还想最后争取一下,说:
“村干部做的对,大家听,做法不对,也得闭着眼睛听吗?”
岳忠儒反问道:“人家当干部的,能不如个你老百姓,你只要听干部的,保证没错!你的事我不掺和,这种事以后千万别来找我。”
岳树宝像块油面一样,真有抻头,岳忠儒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还赖着不走,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继续说道:
“叔啊,岳家胡同就咱两家最近了,遇到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找你商量,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吃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