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好了吧?别糊了锅!”卜德月躺在炕上闭着眼,大声地跟外屋的金五常说。
“火停了,稍稍一闷,让锅贴再入入味。”金五常不紧不慢地回应。
一会儿的工夫,锅贴炖鳗鳞用一个盆子端上了炕。因陋就简,一人面前一个碗,不是用来盛饭的,而是用来盛酒的。
卜德月用牙咬开瓶盖,看了看度数,先给金五常倒酒。
“使不得,使不得,先给老板倒。”金五常一把夺过自己的碗,谦卑地谦让着。
“什么老板?!三个人数你年纪大,就该给你倒酒。”卜德月一边向自己面前的碗里倒着酒,顺便瞅了金五常一眼。
“山羊胡子长,胖了就喝汤。年纪大顶个屁用,有钱的是爹,有奶的是娘。”
“行啊,老金,一套一套的。”卜德月将自己面前的半碗酒端到老金的面前。接着给江春水倒酒。
江春水赶紧用手一扶碗沿。
“摘手,摘手,咱俩客气什么。”卜德月说话的工夫就倒了满满一碗。
“你给老金也倒满,倒酒不满,得罪人不浅。”江春水开玩笑似的提醒着卜德月。
“这酒度数不低,比他的年纪小不了多少,别喝多了,遭罪。”卜德月看着金五常说。
“那是那是,这碗是你的,我自己倒,有一口就行。”
“哪有自己倒酒的,快把碗给我吧!”卜德月说着伸过手去。
恭敬不如从命,金五常把手里的空碗交给了卜德月。卜德月将剩下的酒倒在自己的空碗里,不满,便又开了一瓶,倒满后把酒瓶放在身后。
江春水抓过酒瓶来,又给金五常的碗里添酒,慌张得金五常忙不迭地抬手挡酒。
卜德月说:“六十出头的人了,让他少喝点吧,反正瓶里剩下的都是他的。这顿都喝了,下顿就没有了。”
酒至半酣,卜德月拿金五常寻开心:“老金,今年六十几了?”
金五常道:“六十刚出头,白发满了头,黄土埋到脖子了。”
卜德月说:“人老心不老,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坡的,多没劲,给你找个大嫚来作伴吧?”
金五常笑了,说道:“净说笑话。自己都填不饱肚子,还能养活了别人?人老了,没那份闲心了。”
江春水也过来凑趣:“六十不算老,手上能拿动二两糠,冬吃萝卜夏吃姜。孔老二他爹66岁那年才有了他,你比他爹年轻好几岁呢。”
金五常说:“我现在是两饱三倒,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找那些累赘了。”
卜德月说:“你不用急,我早晚给你寻摸一个,要是能生下孩子来,我就来给你送汤米。”
江春水在一旁帮腔:“到那时我也来。”
三个人不说不笑不热闹,吃饱喝足算一顿。
赶在下班之前,卜德月轰着摩托车进了公司。卜计划站在办公室的大窗前,正好望见卜德月,顺手操起电话打给办公室。
“喂,哪位?”蔡梅梅不耐烦地拿起听筒,下班的时候来电话,实在是大煞风景,令人讨厌。
“叫卜德月到我办公室来!”卜计划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好的,爸爸。”
蔡梅梅不敢怠慢,放下电话就去找卜德月。
“真是越忙越给人家捣乱——一点空也不给人留着。
在外面忙了一天,进门还没喝口热水,真是累死人不偿命!”
听说老爷子叫自己,卜德月在老婆面前装腔作势。
“真辛苦你,咱琅镇的拖拉机全靠你这张嘴了。看把你喝的,卖出去几台?”蔡梅梅揶揄道。
卜德月说:“我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家门口喝酒不假,但做的是全国的生意。”
“你本事大,快到咱爸面前吹去。”
蔡梅梅一边说一边拉着卜德月往卜计划的办公室走。
“松开,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我又不是没有脚。”卜德月用力挣脱了手。
“把你正经的,要是真正经就好了。”蔡梅梅咯咯地笑了。
一见到卜计划,卜德月就怂了,坐到距离卜计划最远的沙发上,生怕浓烈的酒气引起父亲的反感。
蔡梅梅见自己在办公室,卜计划一句话不说,便知趣地退了出来,心里暗想:“哼,爷俩还有什么秘密,还得背着我说!”
“爸,找我有事?”卜德月怯怯地问。
“一天没见你的影,”卜计划声音低沉地说,“忙着找你的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卜德月说道:“我一大早就来办公室了,也没到一个电话,心里犯愁,出去喝了点闷酒。”
“到鱼贩子家里喝的?”卜计划正好踱到卜德月面前,刺鼻的鱼腥味顶得他脖子真往后仰,“三教九流,干什么的朋友你都有!”
卜德月听不出这句好赖话是表扬他还是讽刺他,顺着竿爬也不好,扯个谎也不对,只好坐着干笑了笑。
卜计划乖乖地坐在老板桌的椅子上,卜德月浑身上下酒气带着鱼腥,真能把人顶倒,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冬季之前,订单能不能来个小高峰?”卜计划注视着卜德月。
卜德月缓缓地低下了头,气馁地说:“我看够呛,电话线像断了似的,一天到晚不响一下,没个人找我订货,要不我能出去喝闷酒。”
“喝这一顿酒卖出几台拖拉机?别再为喝酒找补了,谁知道你钻哪去和谁鬼混去了。我看你窝在家不是个事,还是得走出去主动出击。”
卜德月说:“您要我出去跑市场,我明天就可以走,但是效果好不到哪里去。市场变化得太快,我们的产品又不能及时作出调整,根本没有竞争力。”
卜计划反问:“我们的产品质量在市场上呱呱叫的,怎么会没有竞争力呢?简直就是笑话!”
卜德月赌气地说:“我不说了,说了你也听不进去,我明天走好了,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卜计划被儿子的话一激,差点儿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不听了,我什么时候堵住你的嘴了。”
卜德月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再说一遍,听不听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