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岳树仁从工地上回来,卜容懿的小灶生涯就结束了。
因为岳树仁不习惯,岳树仁顽固地认为,分开吃饭了,那还叫一家人吗?
一家人就要一个锅里摸勺子,有干的大家都吃烙饼馒头,有稀的全部都喝粥。
虽然卜容懿一百个不情愿,但是为了照顾岳树仁的情绪,卜容懿没有过分坚持己见。
只是晚上回来需要烧炕暖屋子,锅里不做饭,如果加水的话,锅一开,满屋子都是潮气。
岳树仁就把锅里填满沙子,既不会因为烧水屋子受潮,又不会因为干烧而报废了铁锅。
还有一个好处,将红薯、花生、栗子等埋在沙子里,掌握火候,适时取出来,烤出来的红薯、花生等,味道真是好极了。
卜容懿也不知道,岳树仁怎么想出这么多点子来。
岳忠儒对大儿子一家三口回来吃饭,自然高兴。
这一家之主也得有人捧场啊,光杆司令给谁作主去?
以前想孙子,作为公公是不方便到儿媳妇房里去的,想孩子只得忍着,现在可以天天看见大孙子,再苦再累也值了。
在和儿媳妇相处这一点上,岳忠儒会当老好人。
儿媳妇卜容懿本来就知书达礼,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不管卜容懿在家做什么,岳忠儒就一个态度:糙、好不吭声。
一家人围坐饭桌,等着高胜男上桌开饭。高胜男在灶间着煮玉米面糊糊,喂猪吃的。
孩子们三番五次地叫她进屋吃饭,吵得她不耐烦,要不是把这些张口兽打发饱肚子,它们在圈里吱吱哇哇地叫着,高胜男就吃不进饭,吃了也会肚子疼。
所以,不把手里的活计干利索了,她是不上炕的。
总算等到母亲进屋上炕,岳树信乖巧地端给母亲一碗热水,高胜男喝了一大口,表示动嘴了,岳树仁这才带着兄弟拿起筷子开始吃晚饭。
岳忠儒不等高胜男,从来就是菜上桌就动筷子,这就是一家之主的待遇。
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他必须心安理得地继承、不折不扣地执行、不遗余力地传承下去,将来有没有人愿意继承就是另一回事了。
高胜男上桌的时候,岳忠儒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小堆蛎子皮了,一盆热腾腾的海蛎子。
屋里空气中便飘满鲜味,晚餐就提高了档次,再加上岳树义又回家来,一家人的情绪高涨。
“二哥,这也不是年不是节的,你不好好上班,跑回来干什么?
闻着海蛎子味回来的?”
小兄弟岳树信,一边费劲地扒着一个大个的海蛎子壳,一边问。
岳忠儒喜欢吃火候轻的,高胜男盯着锅看,生怕火大炸老了落埋怨,所以有个别海蛎子口没开口,扒起来费事。
岳树义说:“海蛎子这么鲜,我怕你吃独食。”
高胜男白了老二一眼,替老小辩解道:
“你弟弟现在懂事了,不像小时候护食,现在吃东西先让让我和你爹。”
岳树仁也过来凑趣:
“不是我说,老四小时候爱吃独食,都是你惯的,有点好吃的,你就藏着掖着,留给他,没我们什么事。”
岳树仁习惯按性别排行,自己是老大,老二是树义,老三树礼,树信排老四。岳树芝是女的,不在岳树仁的排行之列,他和老二叫她名字,树礼和树信称呼她姐姐。
高胜男不满地反驳说:
“别说没良心的,有什么好吃的留着给他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都是一个包袱里解出来的,我什么时候偏着一个向一个了?”
说起小时候的事来,岳树义也来了采,兴奋地给大哥帮腔:
“你到你挑着韭菜、黄瓜、豆角到圣石县城,哪次回来不买点桃酥、炉果和糖块,分给我们一部分,你总要留个后手,你的后手都留着给树信吃了,我还从他手里哄出来过呢。”
高胜男呵呵地笑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们都多大了,还和弟弟妹妹攀伴,还哄小弟的东西吃?
过日子你就不能有前手没后手,一顿吃完了,胀饱得难受,再吃没有了,去偷去抢?
必须得留后手,要细水流长。”
岳树信吃水不忘挖井人,讨好地说:
“妈的话我至今都记着呢,我想吃了就管妈要,妈就能给我变出来,像变戏法似的。”
岳树义酸溜溜地说:
“妈这戏法只给你变,我什么时候要都说没有,从来没给我变一回。”
高胜男说道:
“当时分剩下的炉果和糖块都是放在柜子里,从来也没上回锁,你们一回也没私自翻动过。
柜子里有的时候,我能够变出来,当柜子里没有的时候,我拿什么给你们变呀,我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
你们慢慢大了,都懂事了,不和弟弟妹妹争嘴吃,最惦记这个柜子的就是树信,属他小,自己惯自己,馋了就向我要,说没有了他还不信,必须抱着他亲自看看柜子空了,他才不再惦记。”
孩子们的话勾起了高胜男对艰难岁月的记忆,她鼻子一酸,感慨万端,说道:
“今天是谁提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还没个扁担高,挑着七八十斤的菜,翻山越岭到二十多里的圣石县,肩膀都磨破了皮,就为了换个学费和零花钱,还有你爹的酒钱。
我遭的罪你们想不住,光想着吃的了。”
一直不吭声,闷头扒海蛎子喝烧酒的岳忠儒,听见老婆点自己的名,连忙空出嘴来说:
“你们娘们拉呱,别扯上我,我喝酒都是自己挣的,没钱了我就赊着,秋后算账打饥荒。”
高胜男和岳忠儒叫板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好像只有和他较量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只见她“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斜过身子怒目而视,用手指点着男人的鼻子尖质问道:
“你再说一遍?
我哪次从圣石回来不给你灌一瓶散白酒?你敢说你没喝?”
岳忠儒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头,又向后挪了挪屁股,气馁地狡辩道:
我一年365日,天天喝,哪能记住你给我买了几瓶酒啊?
就算喝了,也不能找后根子账,怎么还要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