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德阳说:“不换思想就换人,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不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想进咱们厂的头都快挤破了。
用就要用自己的人,用听话的人,凭什么给他发着工资还得看着他的脸子啊?这不是典型的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骂娘吗?”
贾芬芬还是不放心地说:
“丁梁柱可是咱爸手底下的老人,比高希利的资历还老呢。把他撵走了,将来不好跟咱爸交待啊?”
卜德阳现在是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就来气,他冷笑道:
“这些都哪一年的老皇历了?现在高希利使劲拉拢丁梁柱,生怕他跑了似的,这不是明打眼露的和我对着干吗?
我管着质量检验,刀把就攥在我手里。和咱爸交待?交待什么?他能不能挺过一关还说不准呢,弄不好就只能上坟烧纸的时候念叨念叨咯。”
高希利最近真的和丁梁柱走得比较近乎。要是说拉拢,那肯定是卜德阳的立场和观点。
自从当上了,振华公司临时领导小组的小组长,高希利几乎没有睡过安稳睡。
觉轻多梦,梦的都是公司里的大事小情,一个事没干完,另一个事又堆到桌子上了,真是做不完的梦,干不完的活儿,比自己干炒货的时候操心还多呢。
高希利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大茶了。有事没事的就挨个车间、办公室转一转。
要说炒花生瓜子,他不用睁着眼看,只用耳朵听,用手在炒货里搅动,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出锅了。
可是,对于机械制造行业,自己两眼一抹黑,睁眼瞎,是个地道的门外汉。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内行领导内行,哪对了哪错了,彼此一目了然。
外行领导内行,对也不知道哪对,错了你也挑不出来。如此一来,出了问题你就不能明确划分责任,工作出色得不到奖励,出现错误,造成经济损失得不到惩罚。
手艺人欺负人,专门欺负门外汉。高希利不停地在车间里转,不是为了塑造自己的亲民形象,他相信企业更应该多讲点狼道。
一个目的是监督,一个目的是学习。留心处处皆学问,看的多了,问的勤了,自然懂得就多了,高希利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转到装配车间,马劳华亲自陪同着,走一步跟一步,对提出来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刚刚将高希利送出车间,加工车间的曹随峰早已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的车间门口欢迎了。
由曹随峰引导着自己,高希利就不能信马由缰地随便转了,谁有花都愿意戴头上,有粉擦脸上,擦屁股上的是痱子粉。
当领导难,当个内行的领导更难,遇到曹随峰这样的部下还能当好领导更是难上加难。
告别了满脸堆笑的曹随峰,高希利来到了空旷的冷冷清清的铸造车间。工人一个个半死不活的,好像都得了禽流感。
丁梁柱别说是在车间门口迎接了,能在车间里找到他的影儿也好啊。和其他的车间相比,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高希利并没有因为丁梁柱不出来迎接而生他的气,他内心还有点反感这些迎来送往的俗套,但人家硬要这么做,也不好说什么。
他看到铸造工人的工作状态明显带着情绪化,这是他最留意的。要说生铁和钢的配比是多少他答不上来,看着铁水就能说出温度他也做不到,但是对人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思可是高希利的长项。
别忘了,他从小可是走遍千家万户,看脸色讨饭吃长大的。
一个笑脸可能就是一个笑脸,一个地瓜干也不给你。那叫笑里藏刀,笑的背后,心比刀子还硬。
一个冷脸加上一句脏话,你却要耐心地等着,一会儿工夫就送出来半个热乎乎的饼子,那可能是这个人的口粮。你要能从冷言冷语里看到一颗善良的灵魂。
怎么看?有时是用眼睛,有时却要闭着眼睛,而用心去看。
工人们不理他,高希利也不打扰他们,小心地看着脚下。铸造车间和其他车间不一样,地面上不是浇铸好的铸件,就是造好型等待浇铸的模型,踩到热的烫伤脚,踩到空的废了模型。
高希利像工兵进了雷区一样,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好容易跨过了操作区,便来到了储存区,原料堆得满满的,供过于求似的。储存的隔壁就是铸造车间办公室。
透过灰蒙蒙的窗玻璃,高希利看见丁梁柱上半身斜靠在椅子上,两只脚搭在桌子上,嘴里衔着一根烟,正吞云吐雾呢。
“铸造车间就是红红火火,不是冲天炉冒烟就是嘴巴冒烟啊。”高希利推门进屋打着哈哈。
“高总来了。”丁梁柱急忙把脚放到地上,扶着桌子站起来,陪着小心说道。
办公室还有五个工人,也都从长木椅子上站起来,把嘴里的烟掐在手里。
高希利打着手势说:“快都坐下吧,该歇就歇着,歇够了干活才有劲,铸造这活儿和别的车间不一样,全靠着力气挣饭吃。”
有两个实在的工人,真的一屁股又坐下了,再次把烟卷送进嘴里。
“歇的时候也不短了,回车间干活吧。”丁梁柱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两个不长眼的工人。
工人们鱼贯而出。
丁梁柱尴尬地说:“不知道高总过来,这屋里不是灰就是土,也没个地方让你坐。”
高希利笑着说:“我是灰也不怕,土也不怕,就怕你们这些烟枪冒的这些烟,快敞开门透透气吧,顶得人都进不来。”
说完,高希利一屁股就坐在了长木椅子上。
丁梁柱紧走两步,拉起来高希利。说道:“造型工刚坐过的,全是砂灰,脏了裤子。”
高希利推脱着说:“和我客气什么?都是庄户出身,离了灰和土就不会喘气了。”
丁梁柱硬生生地拉着高希利按到自己的椅子上。
“我的椅子还能强一点,坐我这儿吧。”丁梁柱说道。
“你坐我坐,还不是一样,真是见外!”高希利感受着丁的好意,嘴里却客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