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那群剑拔弩张的军将,与脸色铁青的名士之间,那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被这句轻飘飘的话语,暂时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注视,都重新聚焦回陈远身上。
陈远再次对着王朗,轻轻颔首。
王朗会意,立刻转身,又一次走入了后堂。
这一次,他没有再领着壮汉,也没有抬着什么粗野的黑铁疙瘩。
他独自一人,双手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酒坛。
此坛一出,满堂皆静。
那是一个通体呈温润天青色的瓷坛。
造型雅致,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却自有一股雨过天晴,云破月来般的天然风韵。
它静静地被王朗捧在手中,与聚仙楼那只描金绘凤的华美酒坛相比,少了几分人间富贵,却多了几分天上仙气。
与那“惊雷火”的粗犷黑坛相比,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致。
一个入地,一个升天。
“此酒,名为‘绕云流’。”
陈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是‘惊雷火’的另一面,专为品味风雅之士所备。”
他走上前,亲自从王朗手中接过那只天青色的瓷坛。
没有拍击,没有巨响。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巧巧地,揭开了坛口的软木塞。
没有想象中酒气的爆发。
一股清雅、绵长、甘醇至极的香气,悠悠然,飘散而出。
那香气,不似惊雷火的霸道,不似宫廷玉液的馥郁。
它像清晨山巅的第一缕云雾,又像月下空谷的最后一丝幽兰。
轻柔地,却又蛮不讲理地,钻入了每个人的鼻腔。
瞬间,便将那不可一世的“惊雷火”的烈性,与那自诩高贵的“宫廷玉液”的香气,彻底压制,彻底覆盖。
方才还热血上头,满面赤红的军将们,闻到这股香气,只觉一股清凉之意从头顶灌入,心头的火气竟瞬间消散无踪。
而那些自诩风雅的宾客,更是个个闭上了眼睛,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仿佛置身于云海之巅,烦恼尽去。
王朗一挥手,伙计们立刻上前,将桌上所有的粗瓷大碗全部收走。
换上来的,是一只只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琉璃杯。
陈远亲自执坛,为众人斟酒。
那酒液清澈如山泉,倒入杯中,竟微微荡漾,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
那雾气并不消散,只是在小小的杯中,缓缓盘旋,缭绕不绝。
宛如仙境。
主位之上。
昌吉与一众名士,本想拂袖拒绝,以示自己最后的风骨。
可他们的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那股奇香,那杯中异象,像是有着致命的魔力,死死地吸引着他们。
他们的喉结在滚动,他们的手在微微颤抖。
最终,在全场戏谑的注视下,昌吉第一个鬼使神差地,端起了那杯“绕云流”。
他将杯子送到唇边,动作僵硬。
酒液入口。
瞬间。
昌吉整个人,僵住了。
他手中的琉璃杯,从他那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指间滑落。
“当啷!”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大堂内响起。
所有人都僵住了。
那口感,丝滑如天上流云。
那滋味,醇厚如瑶池玉液。
清冽,甘甜,仿佛将整片云朵酿成了酒,在舌尖之上,悄然融化,润入心脾。
极致的体验,彻底摧毁了每一个品尝者最后的心理防线。
“砰!”
锦袍掌柜手中的酒杯,也随之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双目失神,面如死灰,整个人瘫软下去,口中只是无意识地,反复喃喃。
“败了……全败了……”
而主位上的昌吉先生,更是浑身剧烈一震。
一行清泪,竟从他那苍老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潸然滑落。
他颤抖着嘴唇,看着地上那摊清亮的酒渍,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年轻人,用一种梦呓般,带着无尽悔恨与震撼的语调,喃喃自语。
“错矣……大错特错矣!”
“此非人间之物……此乃……此乃天上仙酿!”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坐在主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公孙大娘,美目之中异彩连连。
她缓缓起身,端着那杯“绕云流”,对着满堂宾客,用她那清越动听的嗓音,高声赞叹。
“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此等仙酿,其风骨,其韵味,早已非笔墨所能形容!”
满堂宾客,闻言皆是深以为然地点头。
公孙大娘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那群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名士身上,巧笑嫣然。
“昌吉先生与各位大家,先前之所以有所误判,想来是先去了聚仙楼,被那‘宫廷玉液’先入为主,这才未能品出陈东家的深意。”
“如今品得此等仙酿,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非出丑,恰恰是文人知错能改,勇于求真的风骨体现啊!”
这番话,给足了台阶。
昌吉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化为一片深沉的羞愧。
他借着这个台阶,领着身后一众同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名士,对着陈远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大揖。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妄自评判,羞愧,羞愧难当!”
声音,都在颤抖。
说完,他再也无颜在此地多待一刻,领着那群名士,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一般地,灰溜溜离场。
而那锦袍掌柜,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
他听着公孙大娘的话,看着昌吉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两眼一翻,再次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
几个聚仙楼的伙计手忙脚乱,也顾不上那坛宫廷玉液了,抬着他们不省人事的掌柜,仓皇逃离。
聚仙楼的最后一丝颜面,荡然无存。
全场宾客,在经历了这过山车般的戏剧性转折后,彻底爆发!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赞叹!
“好!”
“陈东家威武!”
“东溪记!当为临安第一楼!”
声浪之中,所有人都疯狂了!
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潮水般地,全部涌向了那个依旧站在场中,含笑不语的年轻人。
“陈东家!这‘惊雷火’怎么卖?!”
“还有这‘绕云流’!陈东家,开个价吧!多少钱我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