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房内。
柴沅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她身后的张姜,更是嘴巴一直没有合上。
舞台上,战况愈发激烈。
绿色的四娃傀儡一张嘴,一道红光喷射而出,化作熊熊“火焰”,扑向蝎子精。
那火焰由无数条飞速舞动的红色绸带组成,在强光和风力的作用下,翻滚跳跃,几可乱真。
蝎子精傀儡狼狈地举起长钳抵挡,被“火焰”逼得连连后退。
“好!”
“烧死他!烧死这个坏蛋!”
不仅是孩子们,就连许多成人也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
紧接着。
蓝色的五娃傀儡跳了出来,他同样张开嘴,一道晶莹的“水柱”喷涌而出,直扑那团“火焰”。
“滋啦——”
水火相交,白色的烟气(提前准备的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舞台。
水柱由极细的丝线组成,闪烁着粼粼波光,与红色绸带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水火相克又彼此纠缠的奇景。
“我的天……”
“水……火……这……这怎么做到的?”
观众席里,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商人站了起来,他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台上的机关,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角落里。
“完了……”
胖掌柜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这哪里是戏班子,这是神仙斗法……”
李班主没有坐下,他只是站着,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颤抖而微微晃动。
看着台上那匪夷所斯的光影效果,看着那些比真人还灵活的傀儡,看着满场为之疯狂的观众。
他终于明白了。
陈远从一开始,就没把他们当成对手。
这不是竞争,这是碾压。
……
就在这时,全场灯光汇聚。
一个最矮小的紫色傀儡,从后台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他就是七娃。
他一出场,全场都安静了。
因为他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一个葫芦。
一个通体晶莹,在纯白的灯光下,折射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的宝葫芦。
那光芒,不是画上去的,不是染上去的。
而是从葫芦内部,由内而外透出的流光。
七种颜色在葫芦的曲面上缓缓流淌,交织,变幻,仿佛一道活着的彩虹被禁锢其中。
美得让人窒息。
“爷爷别怕,我来救你了!”
七娃的童声响起,他举起手中的七彩宝葫芦,将葫芦口对准了耀武扬威的蛇精和蝎子精。
“收!”
一道七彩光柱从葫芦射出,笼罩了两个妖精傀儡。
两个巨大的傀儡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缩小,化作两道黑烟,被吸入了宝葫芦之中。
舞台上,灯光大亮。
葫芦兄弟们簇拥着被救出的老爷爷,对着台下鞠躬。
死寂。
长久的死寂之后。
“轰——”
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几乎要掀翻东溪记的屋顶。
“太好看了!!”
“葫芦娃!葫芦娃!”
孩子们在尖叫,大人们在用力鼓掌。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正义战胜邪恶的简单快乐,以及那无与伦比的视觉震撼之中。
然而,前排雅座的几位豪商,却没有鼓掌。
他们死死地盯着七娃傀儡手中那个宝葫芦,呼吸急促,身体前倾,恨不得冲上台去。
“琉璃……那是真的琉璃!”
一个珠宝商人声音发颤,“七彩琉璃!我见过宫里赏赐下来的贡品,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颜色还浑浊不堪!这个……这个……”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人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赠品!我想起来了!唐掌柜说,天字一号房的赠品,就是‘七彩琉璃宝瓶’!”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雷,在雅座区域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舞台,转向了二楼那个始终安静的“天字一号房”。
三万两!
三万两白银,买的就是那个宝葫芦!
可陈远,竟然就这么把它当成一个道具,给一个傀儡娃娃拿在手里表演?
这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又是何等的……财大气粗!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王员外喃喃自语,他就是那个出价到两万五千两的人。
此刻,他脸上没有半分庆幸,只有无尽的悔恨。
他明白了。
三万两,买的不是一个看戏的位置。
买的,是这件稀世奇珍。
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陈远需要动用军队来“护宝”。
这不是夸张,这不是营销。
这是事实。
这种等级的宝物,若没有军队护着,今晚东溪记就会被踏平!
胖掌柜颤抖着手指,指着舞台上的宝葫芦。
“那个葫芦……别说三万两,十万两……二十万两都有人要!他就……他就这么给一个木偶玩?”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就在全场陷入一种混杂着震撼、狂热、嫉妒、懊悔的复杂情绪中时。
大幕,缓缓落下。
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片刻后,唐鹏东满面红光地走上舞台,他对着台下深深一揖。
“诸位贵客!”
他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酒楼每一个角落。
“《葫芦兄弟》首演,圆满成功!感谢各位的捧场!”
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
“现在,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刻!请各位预定了雅座的贵客,凭手中的乌木牌,依次到台前来,领取属于您的那份——神秘赠品!”
……
唐鹏东话音一落,台下瞬间骚动起来。
那些花了数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抢到普通雅座的客人们,全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乌木牌。
“肃静!请诸位按号牌次序排队!”
陈远派来的士兵立刻上前,组成人墙,在舞台前隔出一条通道。
“请丙字号雅座的贵客上前!”唐鹏东高喊。
很快,十几个买了最末等雅座的客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排着队走上台。
他们将乌木牌交给唐鹏东,然后从旁边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里,领取自己的“神秘赠品”。
第一个领到赠品的是个布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里那个小小的锦囊。
然后,他愣住了。
锦囊里,只有一颗豌豆大小,蓝汪汪的珠子。
珠子很漂亮,晶莹剔透,在灯光下闪着光。
可……就只是一颗珠子?
他花了八百两银子,就得了一颗珠子?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后面的人陆续领到赠品,打开一看,也都是同样的东西。
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绿色,有的是黄色……但无一例外,都是一颗珠子。
台下,那些没抢到雅座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搞了半天,就送一颗珠子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这陈郡尉,雷声大雨点小啊。”
“八百两买一颗珠子,这些人怕是要亏得吐血了!”
领到赠品的客人们,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那第一个上台的布商,姓张,在南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锦囊,指尖甚至能感觉到里面那颗珠子的轮廓和分量。
八百两,就买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缓缓打开。
一颗豌豆大小的珠子,蓝汪汪的,静静躺在掌心。灯火一照,流光溢彩,确实漂亮。
可然后呢?
没了。
就这么一颗。
张布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珠子往袖子里一揣,生怕被台下的人看清了笑话。
他花了八百两,比别人多花了五百两,就为了坐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到头来,就得了一颗弹珠?
他身后的人,也陆续领到了自己的赠品。
“我的也是珠子,红色的。”
“我是颗黄的……”
十几个人,人手一颗珠子,五颜六色,凑在一起倒像是一盘廉价的糖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激动和期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羞辱的铁青。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一群傻子,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在台上展览。
台下,那些没抢到雅座的人,先前还羡慕嫉妒,此刻的议论声却再也压不住了。
“哈哈!笑死我了,八百两银子买颗玻璃珠子?”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这不就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吗?我家婆娘的首饰盒里,这种不值钱的石头有一大堆!”
“啧啧,打肿脸充胖子,这下好了,脸都快被打烂了!”
这些话语像一根根尖针,狠狠扎在台上那十几个客人的心上。
他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攥着乌木牌的手指捏得发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一个脾气火爆的盐商忍不住了,他“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绿色珠子拍在托盘上,珠子弹起老高,又滚落在地。
“唐掌柜!”他指着唐鹏东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你这是把我们当猴耍吗?八百两银子,就给我们这么个玩意儿?你们东溪记的信誉呢?陈郡尉的信誉呢?就值这么一颗破珠子?”
这一声怒吼,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唐鹏东身上,想看他如何收场。
然而,唐鹏东脸上没有半分慌乱,他甚至连腰都没弯一下去捡那颗滚落的珠子,只是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和善笑容。
“这位客官,稍安勿躁。”
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那盐商气得浑身发抖,正要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
队伍里一个专门经营西域珠宝的商人,领到了一颗紫色的珠子。
他把珠子拿到灯下,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他身后的同伴推了他一下:“老何,发什么呆?不就是一颗好看点的料珠子嘛,走了。”
“料……料珠子?”
被称为老何的珠宝商猛地转过头,他拿着珠子的手在剧烈颤抖。
“你管这个叫料珠子?!”他几乎是在咆哮,“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成色!这是什么通透度!”
“你们这群蠢货!”老何状若疯狂,“还在觉得亏了?我告诉你们!就这么一颗珠子,拿到长安,随随便便就能卖出一百两黄金!一百两黄金!!”
“什么?!”
人群炸了。
一百两黄金?那就是一千两白银!
花八百两,得了一颗价值千一百两的宝珠?
“老何,你没看错吧?”有人不敢相信。
“我何某人玩了一辈子珠宝,会看错?!”老何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冲到唐鹏东面前,直接跪下了。
“唐掌柜!不!唐爷爷!还有没有雅座?我出一千五百两!不!两千两!求您再卖我一个!”
这一跪,彻底点燃了全场。
那些刚刚还觉得亏了的客人,此刻抱着手里的锦囊,像是抱着自己的亲爹,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而那些没买到票的,或者是在外面嘲笑的人,此刻一个个捶胸顿足,肠子都悔青了。
“我的天!我刚才要是加一百两就好了!”
“别说了!我想死!”
很快,乙字号和甲字号雅座的赠品也发出去了。
是拇指肚大小的琉璃珠,比丙字号的大了一圈,颜色也更艳丽。
其价值,不言而喻。
整个东溪记,变成了一片欢乐与悔恨交织的海洋。
……
当楼下乱成一锅粥时。
天字一号房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姜双手捧着一个由黄绸包裹的木盒,一步步走到柴沅面前,将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她打开木盒。
正是舞台上那个七彩琉璃宝瓶。
近距离看,它比在舞台上更加震撼。
瓶身完美无瑕,七种颜色如云霞般自然流淌,在房间里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梦幻般的光泽。
即便是见惯了皇家珍宝的张姜,也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这东西,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柴沅没有说话。
她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只流光溢彩的琉璃宝瓶从木盒中拈了出来。
瓶身入手冰凉,质感温润,完美得不像人间造物。七色光华在她的指尖流转,将她素白的手指都映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殿下,这……这若是献给陛下,足以封侯!”张姜的声音都在抖,她从未见过如此等级的珍宝。
柴沅置若罔闻。
她将宝瓶举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审视着瓶身上每一丝色彩的过渡。
她看的不是珍宝,而是一件作品。
“咚、咚。”
房门被轻轻敲响。
张姜立刻警惕地转身,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进来。”柴沅开口,声音平淡,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只宝瓶。
门开了。
陈远一身便服,走了进来。
他先是对着柴沅的方向躬身一礼,随后站直了身体。
“陈远,见过殿下。不知今晚的戏,殿下可还满意?”
柴沅终于放下了宝瓶,但没有看他,而是用指尖在光滑的瓶身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