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日子和题目定下之后,李筝交给了李熠过目。李熠年轻时候打仗受过伤,年老了之后那些伤都找上门来了,他身体不适,常卧病在床,一概大事都交给了李筝处理,如今新一轮的殿试,他强撑着身体去看了看。
武英殿上,太子命人宣布考题,考生们在门外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进来作答。有人斗志昂扬,有人沉着冷静,当年的苏衍和傅霈行也是在万千人中脱颖而出才被他一眼相中留了下来。新人一茬一茬儿的换,龙椅上的人也一茬一茬儿的换,不变的是李家的江山和沈氏的门楣。
李熠抬头去看,沈淮安一身白衣站在武英殿上,他正仔细地听考生回答,并时不时低头记些什么。他在为新的江山选贤举能,太子钟意他,大将军钟意他,连朝臣们都钟意他,他有才华有能力也有家世,他有他自己的骄傲,但他从不傲慢,他对待朝政兢兢业业,刻苦勤勉的程度让无数朝臣为之汗颜。看着那道白色身影,李熠恍然间明白,沈淮安是真的想让大周好,他志在开创一个盛世。
当年,沈家两将战死,他跟着沈淮钰迁往江州,明明是必输的一个局,明明再也无法回到朝堂,可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入主了文渊阁,回到了武英殿上。
从江州擒傅霈行,到东海捉明臧,再到彧北攻津州,他每一步都走的出人意料,却又稳扎稳打,他在战场上笼络完将士们的心,回到朝中又笼络文臣的心,李熠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幸好。幸好他是沈家人,幸好他从无二心。”
李熠正在沉思,却被李筝打断:“父皇,您觉得方才那位怎么样?”
李熠根本没听到方才那位考生的话,他道:“太子觉得如何?”
李筝道:“儿臣觉得此人过于耿介,有点得理不饶人,可以安排他去刑部历练一番。”
李熠点头:“就听太子的吧。”
李筝转过头去,接着听考生作答。李熠看着他的瘦弱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李筝小的时候,他很是宠爱他,再加上那时候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常手把手教他,因此他们父子之间的情谊很是深厚。他病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李筝时常去他跟前尽孝道,让他很是感动。感动之余,又不免想到,先帝当年为何从不这样疼我,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苏衍来,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一点音信也无。
李熠收回了思绪,提前离开了武英殿。年轻人能折腾,让他们折腾去吧,他老了,就不跟着掺和了。
殿试一结束,前三甲的名次就排了出来,沈淮安看着那张草拟的名单愣在了原地。
状元:江州浔阳冯亚钧
榜眼:扬州梅鹤
探花:长水逢溪徐际荇
沈淮安呆呆地盯着这站纸出神,榜眼和探花都没有问题,独独这状元郎……宫里的靖美人出身浔阳冯家,当年浔阳水患之时,冯家长子因为抢了渔船误了州府救人而被抓了起来,他本应被判斩首,却因为靖美人脱簪请罪才改派了流放,沈淮安幼时中断神散的导火索也正是因为这个。
如今,冯家长子已死,二子竟然闻名天下,一朝成为了状元郎。
看他看得出神,李筝笑着走了过来:“阁首,这冯亚钧我很是满意,打算把他安置在体仁阁,你觉得怎么样?”
体仁阁空缺多年,状元郎自当入阁为主,但是沈淮安迟疑了……晚上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同楚临渊说了,楚临渊眉头紧锁盯着那名单,像是能把它盯出花儿来,许久之后,他把纸草草卷入袖中,看着沈淮安:“要不,我去找人把他做了吧?”
沈淮安道:“我们这边一知道,皇上那边也就知道了,他正等着我做决定呢,现在要是把他杀了,靖美人一定会死咬着不松口。虽然现在名单还没公布,但他现在已经是状元郎了,他要是死了,所有学子今年考的试就白考了,要重新来一遍。”
状元郎死,一定会举国轰动,不查出个明白没法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但要是冒险留下冯亚钧,让他入主体仁阁,可当年留下傅霈行这个榕国余孽没有什么分别。
楚临渊道:“冯亚钧能为我们所用吗?”
沈淮安垂头想了想,他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知道。当年他大哥冲动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因果报应,靖美人对我出手在先,我提防她很是正常,冯亚钧若真的是个良臣,他应当明白,这仇不是我们同他结下的,是靖美人擅自作主将冯家拖下了水。”
一朝状元郎,绝对不是什么脓包废物,就算与苏衍傅霈行无法比肩,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他不把往日的恩怨带到朝堂上来,倒是可以留他一用。
楚临渊看他如此苦恼,忍不住劝道:“你要是欣赏他的才干就留下吧,冯家在外无人,他们也掀不起多大的乱子,你不用担心。”
沈淮安一想,是这么个理,他从楚临渊袖中摸出那名单,指着上面的榜眼和探花,笑道:“我就喜欢这种身家背景干净的,这个梅鹤,你知道他是谁推荐的吗?”
楚临渊看着他,心道我们家淮安不是会给人开后门的性格啊,能有谁给他推荐这梅鹤?
“谁?”
“我舅舅,扬州顾家!”沈淮安道:“这个梅鹤自幼家里穷困,他无父无母,是被他的祖母带大的。他来郢都赶考之前,连费用都凑不齐,我舅舅见他学识渊博,可堪大用,就给了他一笔钱,资助他来了郢都。他来的时候,拿着我舅舅的信就找到了沈府,我当时正在出试题,哪能见他,就命何满子带着他去外面找客栈住了下来。”
楚临渊笑道:“要是你让他进了门,你那题可就作废了!”
“是啊,我冥思苦想那么久,怎么能让它作废!”沈淮安接着道:“后来,梅鹤就托何满子来问我,为什么不让他进门,我就让何满子如实告诉了他,他很识大体,说不知道我是主考官之一,这才贸然到府上来了云云,自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等明天榜单一公布,他就能来沈府了。”
楚临渊道:“你这避嫌避得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