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可以失言,但不可失信,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尺度。
好歹春宴平稳过去,没人注意佳蕙的到来,找个借口便隐瞒过去了。
“三爷。”赵立武来报,“二奶奶来了,说有要事。”
“让她进来。”三爷一边说,一边忧心忡忡。
小乔太过冲动,就算要处置佳蕙,也不能随便杀人呀,何况还在自家院里。就算李家才不追究,韩家也绝不会放过李家才,还有这毒死的尸体怎么送回李府?就这么送回去,只怕到时候事情内情真的掩盖不了,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首要之事,便是处理好尸体,至少表面上要像自尽而亡,而非被人毒死,况且,自杀的理由也不充分……
“三爷。”二奶奶进来了,赵先生也来了,她欲言又止道,“我去处理李夫人尸体的事,却不料发现一个秘密……此事关系到小乔姨奶奶,我考虑再三,这事还是让你处置为好。”
三爷烦闷道:“到底什么事?
二奶奶看了身旁赵先生一眼:“赵先生,把你发现的事儿给三爷说说吧。”
“是。”赵先生恭敬道,“我去处理李夫人的尸体,要用到不少药材,可发现有的药材竟没有了,经查实,大多被霍先生用为五姨奶奶补药啦。”
三爷顿时感觉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悦,他淡淡道:“小乔身体不好,霍先生一直为她调养,二奶奶不好好处理那事,急急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这药没了,赶快去药铺找啊!”
“赵先生。”二奶奶急切道,“快告诉三爷吧,霍先生给五姨奶奶用的什么药。”
赵先生垂头道:“不孕汤”
“啊!”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三爷,惊叫一声,脸色惊变。
将最后一个首饰簪子摘下,放进妆奁盒内。
小乔一身白色内衣,因一直没怀上孩子,故而衣下的躯体仍如少女般苗条,凹凸分明,不见一丝臃肿。
但小乔知道,这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但为了达到报仇的目的,走一步算一步吧,顾不得那么多了。
“三爷安好!”
“滚!”
屋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三爷一脸怒色闯了进来:“都给我滚出去!”
没人知道他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小乔也不知道。
直到他反手关上房门,怒目圆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小乔,你喝的补养汤,到底是什么?”
小乔一惊,完了,终于被发现了。
“是不孕汤,对吗?”三爷喘道,他竟是一路疾走过来的。
小乔望着他怒色的脸,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三爷又不是傻子,听到赵先生说出“不孕汤”三个字,便一下子明白了小乔的所作所为。
只因为爱她,他才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可以说是被她迷惑,才相信了她,而一次次否定了自己的猜疑。
如今二奶奶如同将她的蒙脸布一下子扯了下来,让他把她看了个清楚。
他心里丝丝苦涩道:“你刻意嫁给我,就是为了给三奶奶报仇,对不对?”
小乔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果然如此。
三爷心中开始苦痛:“你讨我喜欢,都是假情假意,都是为了能够得到我的信任,获得报仇的资本,是不是?”
小乔也心痛,“嗯”了一声,又点了两下头。
三爷骤然气愤,嘴唇抖动:“你…你…为什么要承认?是因为你报完了仇,达到了目的,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你害人的工具,被你任意利用,没了利用价值,所以再不用伪装,是不是?”
“我……”小乔欲言又止,“我只是……”
“你说!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觉得对不起三奶奶……”小乔又欲言又止,无言以对似的,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她却显得那样平静坦然,让三爷彻底失望了,怒声道:“你……你嫁给我,利用我,还说什么‘对不起三奶奶’,我真是个傻子!对你一片真心,你却瞒着我喝不孕汤,本就是因为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是,也根本就不想怀上我的孩子。”
“你…以后不必再喝了。”三爷猛然松开了手,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快速离去。
小乔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呆滞,慢慢瘫坐在了地上。
“小乔。”彩云忙进来扶她,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你没有错,错的是三爷,他竟然与佳蕙那个毒妇做了苟且不耻之事,她可是三奶奶的亲弟媳,是李家才的发妻……”
“我没事。”小乔忙打断她,怕她说出过分的话受连累,“我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也早盼着这个结局,等到利用他报完仇,我就会说出不孕汤一事,让他离开自己,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过世的三奶奶?如今他不休我,我也心满意足了。”
“可是……”彩云担忧,“你怎么哭了,还这么伤心?”她可是知道小乔从不轻易伤心难过的。
小乔一楞,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满是泪水。
“我怎么哭了?”她看着手上泪水,苦笑一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大仇已报,得偿所愿,心里却为何这般难受?难道自己对他的假情假意也是假的。
彩云一脸无奈,疼惜她,掏出手帕替她擦着泪水,可那泪流却如泉涌不止。
彩云很快明白了小乔的心情,叹了口气,不由得上前拥抱着小乔,柔声道:“想哭就哭吧,有我陪着你,就算以后三爷再也不来了,就算玫瑰院的人都走了,我也不会走,至少有我一直陪着你。”
“说什么傻话。”小乔哽咽道,“你还要嫁人呢。”
“不嫁了。”彩云断然道。
“那对钱祥瑞不公平。”
“他能怎么着,我不嫁还有错吗。”
仇恨往往给人以巨大力量和无穷智慧,可以让人做到许多原先无法做不到的事情。但大仇已报,没了目标,心里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何况加上这感情的失落,整个人便彻底垮了,对人生失望了。
有些人因此会寻了短见。
多亏有彩云的悉心陪伴,小乔熬过去了这难熬的一夜。
次日一早,小乔逐个安排了玫瑰院的仆人,趁着自己失势的情况还没传开,利用手里的那点权利,给这些人找个吃饱饭的去处,只有彩云跟翠翠说什么都不肯走。
无奈将这两人留下,小乔看向郭元吉“元吉哥,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小乔竟带着郭元吉,来了二奶奶的静馨院。
静馨院清静肃穆,院里只有简单的盆栽,倒是栽种了不少果树,不仅满院花香、果香,还能满足随摘随吃的新鲜之口欲,这种务实的做法,曾让不少人大为赞赏,也有不少人学她。
果实、花朵清香又养眼,着实让人心情愉悦,二奶奶显得气色很好:“小乔姨奶奶,怎么一日不见,憔悴了不少。”
相比之下,小乔的气色便暗淡多了,如同刚刚经过一场狂风暴雨的落花,枯萎不堪,她淡淡一笑:“二奶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一切不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小乔姨奶奶,你这是怎么啦,竟说出这莫名其妙的话。”二奶奶笑眯眯道,“是我逼你服用不孕汤了吗?”
小乔摇摇头。
“是我逼你跟四奶奶争斗的?”
小乔又摇摇头。
“还是我逼你杀了韩佳蕙?”
“没有。”小乔看着她,眸底满是憎恶,“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自始至终,您背后操控,借刀杀人,手上没沾一滴血,清清白白,却轻轻松松就除掉了所有对手,包括我这个被你认为的对手,全胜!”
二奶奶端起茶盏,用茶盖划拉茶水,动作优雅。她的言行总是优雅端庄,旁人挑不出丁点毛病来。
“小乔姨奶奶,你是不是魔怔了!”她淡然道,“瞧你说的这些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小乔淡淡一笑,慢慢抬手指向郭元吉:“我来把他交给你。”
二奶奶微微一笑道:“为啥?他不是你身边最信任的人吗?”
“不。”小乔冷笑道,“他早已是二奶奶忠诚的一条狗!”
郭元吉故作惊诧道:“小乔,你在说什么?”
小乔看着他,目光灼灼,最信任的人,却成了最可怕的叛徒。
“我早该想到的。”她淡淡道,“仅凭韩佳蕙的死,还无法动摇我在三爷心中的位置,因为错在他们,该如何让三爷对我动怒,对我不可原谅?那就是揭发我服用不孕汤一事,我让他丢了男人的尊严,他便彻底对我失望!但此事是我最大的秘密,二奶奶是如何知道的呢?除非在我身边,有了叛徒。”
“小乔,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郭元吉故作伤感道。
“知道我服用不孕汤的人,除了霍先生,只有你。连彩云我都没敢告诉她,怕她性情急躁耿直,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小乔顿了顿,强压心中的怒火,“我真心把你当亲哥哥一样对待,放心把一切交给了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郭元吉看着她,唇角一勾,露出了诡异无情的笑容。
“你很气愤吧?当日我听说你要做姨奶奶时,也是一样的气愤。”他脸上不见半点内疚,目光恨恨笑道,“咱们当年为啥焚香磕头结拜为义兄义妹的,发了什么誓,你忘了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好了你要在浑河别院与我为伴,你却为了荣华富贵,违背誓言,无情地离开了我,我自然也要背叛你,才能不负我的真心誓言!”
你不知道,我早已打算,等报了仇,就设法回到浑河别院与你相伴的……小乔欲言又止:“你为何不相信我?”
她顿了顿,又问:“你从什么时候成了二奶奶的人?”
没见她当场咒骂发作,郭元吉似乎有些失望。
在她离开浑河别院的日日夜夜里,他总是恨她,饭吃不香,觉睡不着,心里的恨慢慢转化成了深深的仇。
“我回大院的第一天,便拜见了二奶奶。”郭元吉试图激怒小乔,最好让她跟自己一样,痛彻心扉!
“我把你当成亲哥哥一样,你却反手背后捅我刀子!”小乔果然发怒了,“不错,这太像你的为人了!是我昏了头,还是相信了你!”
郭元吉得意的看着她:“彼此彼此!”
小乔目光转向二奶奶:“二奶奶,您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
小乔明白,她早看出郭元吉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若说他一点私心没有,她是绝对不会信的,他的眼睛里时不时透着一丝贪婪的精明,如同一条总是瞧着树梢上果实的猴子。
二奶奶心情愉悦,欣赏了这一出兄妹相残的好戏,再加上,如今小乔已没了什么威胁,便无所顾忌告诉她:“小乔,他郭元吉,本奶奶很是看重,从今日起,他就接替杨护头,杨护头因十少爷被害一事被牵连免了职,这也是拜你所赐!”
小乔一楞,然后嘲讽一笑:“杨护头一身武艺,护院十年,才得到护头一职,就凭郭元吉,资历远远不够!”
“郭元吉在浆洗院和施粥救济灾民的差事都办得很好!”直至此刻,二奶奶终于在人前展露出她的真面目,她端庄贤淑的面皮下,藏着一颗虎狼之心,“再说,有我的提携,非他莫属!”
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培植亲信,广布耳目,不留痕迹的将整个大院,甚至将三爷也都掌控在她手里,这才是真正的二奶奶。
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之后,小乔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我不过是二奶奶的一把刀,为你铲除了对手。可怜杨护头依附你,却还是让二奶奶借机除去,安插自己心腹!这每一招,都是环环相扣,招招制胜,厉害,真是厉害,令小乔佩服!”
二奶奶轻轻一笑:“小乔姨奶奶,你该回去好好静养了,三爷说,你管的家务事就由小大奶奶接管吧。”
不用她说,小乔自己也知道该走了,多说无益,更不可能跪地求饶,她只会痛打落水狗。
“不论二奶奶如何想我,都无所谓,我总算是报了仇,心满意足,没有遗憾了。”在二奶奶惊疑的目光下,小乔缓缓起身,微微一笑,从容道,“从今往后,但愿二奶奶万事如意。”
说罢,她转身大步离去。
“你是不是内疚啦?”二奶奶忽然问道。
郭元吉一脸难以名状的神色,扑通一声跪下,朝二奶奶磕头,额头磕在地上:“奴才郭元吉愿为二奶奶赴汤蹈火、誓死效忠!”
有什么好内疚的?以人为梯,借着梯子一步一步向上爬,攀上高枝,大树底下好乘凉,人之常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