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氶”这个名字,填满了余垚的整个高中。她见证了蒋氶成为林州高中校草的全过程,从同学的窃窃私语,到围成一团的热烈讨论,最后到全校集体围观。
那时余垚沉迷言情小说无法自拔,并不关心蒋氶是谁,只是同桌时不时会说:“1班的蒋氶他爸爸是烈士,1班蒋氶在年级篮球赛上全凭一人力挽狂澜,1班的蒋氶要代表市里去参加英文演讲比赛了,1班的蒋氶这学期期中测试又是第一名。”
某天下课,余垚战战兢兢拿出80后偶像作家的最新小说打算顶礼膜拜,手突然被人拉走,耳边是同桌的惊叫,“蒋氶,他在楼下被表白了!”
书掉在地上,掉在学习委员的脚边,她看着地上的书,学习委员看着她。就这么一个机缘巧合,促成了余垚和蒋氶第一次正式碰面。
时间:下午放学。
地点:年级组办公室。
余垚在班主任高扬面前,被骂的狗血淋头。
“我有没有说过,不能带课外书籍,尤其是言情武侠小说来学校!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还是你脑子里有泡!你当我是求着你来上学对吗?你考的成绩深怕多分给我一两分是不是!”
“报告!”少年伴着夕阳的余晖进了办公室。
余垚望着这个穿着黄色条纹格衬衣的少年,愣了神。
他衬衣只系列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袖子卷起露出麦色的手臂,一只手插兜,一手拿着英文课本,大概是刚从操场背书过来。
蒋氶顶着厌世脸,走到班主任办公桌前,松垮的靠在对面的桌子上。
“是这样,市里领导要来我们学校检查工作。你代表全校学生发言,内容主要围绕你爸爸是烈士,你传承他的品质在学习上生活上的各种体现。”蒋氶班主任言简意赅。
“我不想发言。”少年没所谓的口气和在学领奖台发言的语气天差地别。
“我知道从你入学,学校就总是拿你爸爸是烈士的事情说事。可这也是光荣的事情啊。再说了,市里领导关注到你,对你今后考大学也是很有帮助的啊。”
“往哪看呢!”高扬气急败坏抬手解开了黑衬衣的第一道扣子,做了一个深呼吸。
蒋氶被吓了一跳,侧头就看到了头发略微枯黄身材干瘪的女孩盯着自己。这女孩脸夹侧面挂着青紫,胳膊肘也有结了痂的伤口,看起来柔弱,眼底却带着些许的叛逆。
“你看看你这成天都看些什么玩意儿!”说着,班主任高扬将书打开念了其中的两句:“‘微微新开的酒吧弄得跟盘丝洞似的妖孽横行,我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大腿女人在台子上领舞,蛇一样扭来扭去。“大腿女人”是闻婧的叫法,她说这叫借代,以局部代整体,以特征代共性。酒吧里音乐跟地震似的,每个人说话都跟吵架一样吼来吼去。’这什么玩意儿?整本小说简直是在混日子,一个又一个的夜场,一次又一次毫无意义的聚会,然后刻意的制造冲突,痴情的男人没得到好下场,曾经牛逼的人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高扬的点评尖锐深刻。
“你也看了!那女主后来和陆叙在一起了吗?”
余垚不害怕高扬,是因为他师大刚毕业,对岗位充满了责任,对每个同学都充满了关爱。从余垚入学第一天起,他就了解了她的家庭情况。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高中生,在两个家庭里夹缝求生,这是多么让人同情惋惜的事情。
高扬一听就来气,瞥了眼桌上那破书,抬手就拉开抽屉又丢了回去。
“要不是为了琢磨你们的小心思,我才懒得看呢。”他抬手往上推了下夹在鼻梁骨的金丝镜框。“雨果说,书籍是改造灵魂的工具。阅读是养料。你就拿这个改造你灵魂,当你的养料,你觉得合适吗!”
余垚不接话,别过脸撞上了蒋氶的视线,慌忙避开的瞬间让人看到了尴尬、窘迫以及丢脸。
“明天叫你家长来!”
余垚垂着头想也没想说:“余耀年,他来不了。他儿子这几天要出生了。”
“那就叫你妈过来!”
她刚想张口说“你见我妈什么时候来过学校。”就听到班主任不耐烦的垮着脸说:“来不了至少给我打个电话。”
余垚默了几秒,轻飘飘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办公室。
隔天,蒋氶枕着胳膊,躺在公园榕树下的长椅上。透过长椅的缝隙,目睹了不远处的一幕。
那清洁工举着小灵通,别别扭扭的说些应付话,时而弯腰点头,时而笑意十足。一旁的余垚满脸忐忑,侧耳细听深怕女人露出马脚。
电话刚挂,余垚还没来得及和女人交流通话内容,就听到不远处的叫吼声:“嘛呢!起来打球!”
褚晏和几个男孩就将蒋氶从长椅上拖了起来。
余垚顺着声音,对上了蒋氶的视线。
蒋氶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踹了脚那个拖他起来的人,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们太磨叽了,我都睡着了。”
几个男生不以为然,嬉笑谩骂相互勾肩搭背往球场走去。
“蒋氶。”这是她第一次叫他。
身边的人跟着回眸,看到是个陌生女孩随即起哄,蒋氶默了片刻才一只手插兜,不慌不忙的走过去。他抬头看了眼昏黄的阳光,又懒懒的往一边的树荫下挪了步。
也不说话,就是那么和她对视。
余垚见他并没有靠近的意思,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尴尬,远处的起哄声依旧未停,顷刻间脸上浮出些许红意。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她提了口气,低下头跨进树荫下。
“什么?”一个继续装傻。
“你看到了吧?”她双手握拳垂在两侧,声音又小又轻。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蒋氶歪着头,直勾勾的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人。
不知是太阳照的,还是她害羞了,总之眼前这个女孩面露局促分明战战兢兢却又故作镇定。她红色的帆布鞋被洗的发白,校服衬衣宽大反倒显得她面黄消瘦,脸颊上的青紫格外醒目。
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怜呢?
余垚被他盯的心慌,别过脸,看到他朋友们在不远处起哄,又慌忙地低头。
“你不会告诉老师的,对吧?”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蒋氶懒懒应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瞅了眼那边叫喊起哄的人。
“那……谢谢你。”
默了片刻,也不见对方回应,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撞上那人的视线慌忙说了“再见”两个字便抬脚迅速离开。
夕阳下女孩的马尾辫在白T恤上扫来扫去,百褶裙轻微晃动。
昨天下午,余垚走后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和蒋氶都怔在原地。
过了好几秒,才有一个老师问道:“小高,你这女学生怎么这么横啊。”
“还不是被父母害的。好好的一孩子,父母离婚又各自再婚,成天两个家庭跑,却没一个人真正关心一下她。她那她那一身伤,一问她就说是自己摔的。这孩子能长成这样,已经不错了!”高扬手执玻璃茶杯,蹙眉将漂浮的龙井茶梗吹开。
“这个年纪,正常家庭稍稍不注意都有可能让孩子就后悔一生。你说这些离异家庭的孩子,就不能忍忍陪孩子熬过这几年吗?”蒋氶的班主任气愤的说道。
其他老师也跟着叹了口气,一时间沉默了。谁的班里没有这么一两个特殊家庭特殊学生呢?作为一个老师,能做的太少,无可奈何又太多。
蒋氶当时在想,爸妈离婚是什么感觉?不被重视又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和他的情况也差不多?不都是得不到关爱吗?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