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止显然没有相信,皱着眉道:“但夜色已是晚了,今天遭遇这样的事,该要让她下去歇着,有什么事也该明日再说。”
武妃的脸色沉了沉,鬓边的金凤珠钗轻轻颤动,正如她那淡漠如斯的语气,“罢了,此事是母妃考虑不周,不过事到如今你竟然开始因为外人指责起母妃来了,倒也是真的好没意思。”
这话说的严重,李止慌忙拱手。连语气也弱了不少:“儿臣不敢。”
武妃抽了绢子拭一拭鼻子,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罢了罢了,往后这些事母妃再也不管了。”
李止面露为难之色,“母妃,儿臣方才说话有些唐突了,还请母妃不要生气。”
碍着楚念这个外人在跟前,武妃再大的脾气也不好直接对着李止发作,勉强忍一忍,扬一扬唇角,发髻上端正的红翡滴珠凤头步摇微微一动,只道:“如今夜深,你自己不去歇着,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李止面色肃然,“回母妃的话,儿臣是想来禀告一声,将军沈暗,方才在牢里自杀了。”
武妃的呼吸猛地收紧,她蹭的一下从榻上站起,便连声音也有点变了调,“怎么会这样?”
李止面不改色,目中是嗜血的杀意,只冷冷道:“具体原因还不知道,但儿臣想必是畏罪自杀,根据儿臣所查,沈暗同那伙刺客身上都带着同一种配饰,想必是一伙的,儿臣也已经向父皇请旨。将整个沈府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武妃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不敢置信,要知道,为了笼络沈暗这个人,她之前曾经将自己的心腹丫鬟嫁进沈府做侧房,还费尽了心思,不动声色的在陛下面前竭力举荐,好不容易才做到今日的地步,这其中的艰难李止都是知道的,如今他这样一闹,只怕前面的努力会尽数白费了。
“为何……为何如此突然……”武妃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猛地朝楚念身上看去,眼神像是一根淬满了毒的暗针,咬牙切齿道:“是因为这个人?”
“母妃误会了,”李止的眉头都不抬一下,他低头看着桌子上那盘灼灼盛开的海棠花,冷声道:“儿臣知道母妃一向看重沈暗,但他如今生了异心,勾结刺客,谋划父皇,光是这一点,儿臣就不能再容忍他,更别说父皇了,更何况,这样不听自己主子命令的下人,就算留着也没什么用。如今惹下这样的大祸,即便他不自裁,只怕我也会亲自手刃了他。”
武妃怔怔看着自己的儿子,神色惨白,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他们都十分清楚,沈暗是他们这边的人,此次行动跟刺客毫无关系,不过是受了牵连,聪明如李止,不会想不到这点,那沈暗的性格一向胆小,没有主子的命令自然不敢采取任何举动,此次的举动定是也受了主子鼓动,既然不是自己,那便必定是自己的母妃,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下令处死了对方,这不异于当众在自己的母妃脸上重重扇了一个巴掌。
武妃的呼吸稍稍粗了些,她的面色难看的很,只能竭力保持着平静,只开口道:“处理得好,此人敢对你父皇有不轨之心,我也不能容忍他,死一百次也是活该。”
李止抿一抿唇,正色道:“儿臣开始还有些担心,如今看到母妃也是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月色透过窗棂投进来,深红的蔷薇花绽开如一颗一颗流光闪烁的红宝石,武妃勉强笑一下,“怎么会,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话虽这样说,她的语气却冷得吓人,几乎连手上的绢子都要搅破了。
楚念见这个形势,想必这武妃娘娘也没有心思同自己纠缠什么狩猎场的问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只行一行礼,道:“娘娘若是无事,臣女便先告退了。”
殿内燃的烛芯亦是足够长了,长的让烛光都有了些闪烁不定。
武妃的头痛愈发强烈,此时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搭理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待到楚念的背影消失在营帐门口,武妃再也抑制不住,眸光一冷,高高扬手,“啪”的一声,李止的脸迅速的红肿起来。
他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妃,失声道:“母妃!”
“别叫我!”武妃的眸中冷冽幽光已是直刺而来,她的眼神像是带了无尽愤怒,铁青着脸色,竭力压抑着数不清的怒气,“你明知道沈暗是我的人,却要生生将他斩杀,无异于除我党派与我为敌,你既然选择站在那个女人那边,又怎么好意思站在这里唤我一句母妃!”
“扑通”一声,李止已是跪下,深深俯首,“此次惹母妃动怒,是儿臣不对。”
武妃狠狠瞪着他,森森打断他的话,齿间迸出的语句清凌如碎冰,“你何止惹了我动怒,你分明是斩断了自己的前途,你知道我们要培养起一位将军有多不容易?你父皇生性多疑,不允许任何后宫妃嫔插手前朝之事,我们只能循序渐进半点急躁都不得,其中利益更是盘综复杂,这么十几年来,好不容易我们的人做上了御前的将军,你却因为一己之私将过往的努力尽数抹去!”
李止直直看向上方之人,沉静着气息,不让它发作出来,“若是真的这样,母妃便更不应该让他下手!”
武妃勃然大怒,“哐当”一声,原本放在桌上的茶盏被摔了个粉碎,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是滔天的怒意,嘴角的冷笑更是再也抑制不住,“我做这些是为了谁?我一心一意谋划都是为了谁?你如今被那个狐媚女人迷了心智,连自己奋斗那么多年的目标都忘记了!这样下去,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被你毁于一旦!我不得不替你处理掉她,不然后患无穷!”
李止猛地抬头,语气骤然转冷,“若是我不愿呢?”
武妃没想到他敢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一时愣住了,脸色变的死白,“你说什么?”
李止定定的看着她的眸子,语气坚定:“母妃,我从来没有违抗过你的命令,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但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我也不是你眼中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顿一顿,他的双手握拳,冷冷道:“皇权我要!你口中的那个女人,我也要!我希望母妃清楚的知道这点,您既然事事为我着想,那就不要再做出让我为难的事了。”
第二日,外头下着蒙蒙雨,极细极密,如白毫一般轻微洒落,带来湿润之气。
太医刚刚才提了药箱离开,此时锦芮有些乏了,只病恹恹的躺在美人榻上,一块手帕覆在面上,口中哼哼个不停。
“慎儿,慎儿,给我端碗银耳莲子羹来,给我润润嗓子。”
没人回话,锦芮眉头皱一皱,拔高了声线,“慎儿……”
满室寂静,依旧没人回话。
锦芮当下气上心头,猛地坐起,一把掀了遮面的帕子,厉声道:“你这死丫头,我喊了你多少次,你耳朵聋了吗?难不成是要渴死我不成?”
待到看清眼前情形,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连滚带爬从那榻上下来,她急急忙跪了,仓皇道:“参加武妃娘娘,臣女不知武妃娘娘驾到,有失礼节,还望娘娘恕罪。”
武妃冷冷道一声“起”,目光淡淡扫在她面孔上,想是看着眼生,凝视片刻才道:“你便是那楚府的二小姐?”眉头皱一皱,语气里更是带了几分鄙视的神情:“不说别的,光说相貌,你比起你家那位嫡小姐,可真是差得远了。”
一语刚毕,武妃身后的宫女内监忍不住都掩口笑了起来。锦芮哪里受过这样的嘲弄,眼中顿时蓄了泪,想哭又不敢哭,只瑟缩一下,吞吞吐吐应了一声“是,家姐确实相貌美艳,臣女不及分毫。”
武妃并不多看她一眼,只在上方徐徐落了座,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两侧,手中泥金芍药五彩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那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却异常耀目。
“本宫今日来你这里,是有事想问你,你定要如实回答,否则,欺瞒皇家,这罪名你是知道的。”
锦芮瑟缩一下,头愈发低了下去,只怯怯道:“娘娘尽管问便是,臣女若是知道,必定如实相告,不敢欺瞒分毫。”
武妃屏退了众宫娥,当窗临风,伸手拈过一片伸进长窗的翠色竹叶,状似漫不经心道:“昨晚风声大了些,你睡得好么?”
锦芮一愣,倒是没想到武妃会说这般的话,嗫喏半响,讪讪道:“睡得还好,多谢娘娘关怀。”
武妃轻笑一声,“我听着这外面的呼呼风声,倒像是人的呜咽哽咽,你听着这样的声音,难道不会想起昨晚那胡温的悲鸣声么?难道你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