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娘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把颓然跌坐在座椅中，紧紧抓住孩子的襁褓扣在怀中，“念小姐，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是安姨娘她想夺了我的，我不过要回来而已。”五姨娘眸中神色平静得如冰冻三尺，不见丝毫波澜，唯有转眸的一瞬闪烁芒刺似的寒光，她喉底的语音晃出无数圈涟漪与波折，“念小姐，我万般容忍，才容下那些姨娘于我平起平坐同为老爷枕边人。我等了那么多年，我明知老爷那样的男子不会钟爱一人，可是我已经能够忍耐，我只希望府中只有我的孩子为大，谁知我才生下孩子不久那些姨娘就入府了！我凭着对老爷多年情意才会得到老天垂怜，得了这个孩子，得了今时今日在他身边的位子，那安姨娘凭什么？凭她年轻貌美？就想让老爷一直留在她的院子里！贱人心机深沉不知廉耻！在府中，只要我一想到这里到处有别的女人气息，还有别的女人看向他无比深情的目光，有人未来将要诞下孩子，平分我孩儿的父爱，”她紧紧握紧了拳头，指节寸寸发白，“多少次，我忍得牙根都发酸了，才忍得住她们与我共同分享老爷的事实，可是，我看到了她同那个沈尘太医私底下的勾搭，她竟然想用催情药偷偷勾引老爷，妄图留了老爷在房里，甚至想怀了老爷的孩子。”五姨娘的手狠狠一哆嗦，“眼看着老爷对她越来越怜惜，眼看着她日渐凌驾于我之上，想到以后她会彻底得到老爷所有的关爱，彻底踩下我千辛万苦得来的一切，甚至让我的孩子在老爷眼中都变得一文不值，我如何能够忍耐！”
“五姨娘。”楚念冷冷唤她：“我知道让你接受新姨娘们的存在十分辛苦，但无论如何你不能用子嗣之事陷害她。”
“陷害？”五姨娘森森冷笑，露出雪白一口贝齿，一粒一粒，如能噬人一般，“这哪里算是陷害呢？念小姐，若是那安姨娘自己心里不是欢喜的过了头，我又岂会有这样一个机会？我熬了这么多年，你还要我与旁人分享，还要眼睁睁看他更加宠爱旁的女子，甚至与旁人有了孩子，我如何能忍耐！”她凄恻的看着楚念，幽怨含毒，“我没有害你，观音像里的麝香之事不是我做的，我只是不甘心，我的整个人生已经不公平了，我的孩子难道也要遭受这种不公平吗？”
楚念心下恻然，“这样的遭遇，是你自己早已选择，也无人逼迫你。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如今变得这般是非不分？”
“念小姐！”她凄厉呼了一声，尖声道：“如果你实在看不过眼，大可如今拉着我去见老爷，顶多一命赔一命，我去替那安姨娘被囚禁就是！我知道念小姐因为之前之事对我记恨已久，如此大好时机，念小姐千万别错过！”
她的声音太过凄厉尖锐，怀中的孩子被惊醒，不觉大哭。五姨娘身子一震，忙抱稳孩子，口中“哦哦”地柔声哄着，低低垂下一滴泪来。
楚念恨极她暗算无辜之人，又强词夺理，怒道：“我若恨你，大可直接去告诉父亲你算计的种种！又何苦来找你说这些！”
五姨娘也不看楚念，只垂首低低啜泣，“我不怕念小姐去告诉老爷，我早该去陪我的第一个孩子，托大夫人的福，他还未见过这人间便离开了，死后也不得安息，对他我尽数愧疚，从来没有一天尽过做母亲的义务，我只求念小姐日后不要告诉我的孩子这些，他大约不敢听到自己的母亲是这样的人，真会伤心气极。念小姐若真心存怜悯，万万勿要叫他伤心难过。”她眸光一抬，无限凄苦，“念小姐若不愿惜我，也请一定要顾惜老爷，更求念小姐在我去后好好照顾年幼的孩儿，以后，他便没有母亲了。”她深深一拜。
她神情哀苦，只是怜惜地吻着孩子的额头，一壁向隅悲泣。她哭得如此哀伤，仿佛还是她之前那年，她刚刚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在那整夜哀哀哭泣，没有人在乎她的眼泪，楚府的人还甚至因为失子之事迁怒于她。
楚念猛地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在临死前，有没有舍不得自己，舍不得这唯一存留于世的女儿。
她自小便是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从来没有人给与她许多关爱与照拂，她所企望得到的母爱也从来都没得到过。
不管五姨娘对安姨娘做了什么事，她是真心疼爱她怀中这个孩子，楚念心中不忍。
幼年时，五姨娘曾经有一次陪伴在自己身边，记得那一夜是冬日，滴水成冰的日子，她守在暖炉旁拨着火，却依旧有些缩手缩脚。楚念悄悄唤了她上床来握着，用自己温暖的手足去暖她微凉的手足，哪怕只有那一晚，却也足以让自己铭记于心。
她曾经对自己好过，难道自己真要亲手置她于死地？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已经不少，难道还要沾染这个女子的血！
种种念头再脑中如雷电疾转，楚念心中一阵阵颤栗，问她：“你以后还会想起这件事吗？”
“为何要想起？ ” 她泪眼迷蒙，抬首反问楚念，“看这府里如今的形势，我此生大约不会再有别的孩子，这孩子会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跟他会过得很好，哪怕没有老爷的恩宠，我也能过得很舒服了。”她目光幽幽，深深地望着楚念，“这个秘密，只有念小姐你知道，是不是？”
窗外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雨声噼啪，打在窗上，是隐隐的冰寒之意。
或许，自己该让这个秘密随着大雨一起被冲刷。楚念心中沉沉钝痛，不觉伸出拥抱了那婴孩，沉声道：“这个罪名，人人以为是安姨娘自己作的，就当是她做得吧。”
五姨娘凝着泪眼看她，稍见释然之色，，亦觉愧悔，襁褓中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她伸手探到襁褓内，触手温热潮湿。忙道：“孩子尿出来了呢。”
说完便忙拭了泪，急急忙忙唤了乳母进来，熟练为孩子解开襁褓，换好尿布。
楚念在旁看着，只轻声叹一声，到底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