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过我自己。]
13
我和裴川离婚了。
在他的原有条件下又多要了些补偿,分走了他大半身家。
这栋充满了我们之间由相爱到不爱的痕迹的别墅留给了我。
和他一起从民政局出来那天,我就让十八岁的我扔掉了别墅里有关他的一切。
大概是因为第三视角吧。
我的心中丝毫没有失去的痛。
以前我怕失去他,因为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他。
现在。
我看着十八岁的自己,为从前的想法感到可笑。
我的世界怎么会只剩下他了呢。
十八岁的我说想体验一下提前变富婆的爽,我也开始享受变成灵体不被身体束缚住的生活。
从现在开始,她负责带着我的身体到处游玩,做尽了从前我因为心疼裴川的钱舍不得做的事。
我负责飘在她身边,把控着她不要玩得太过火。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躺在她身边,像讲八卦一样说这十年来我和裴川之间的故事。
是她要求的。
她说既然我是她的未来,人能提前知道未来总是有好处的。
我想作为先行者,我也的确应该尽可能的为她前路引领。
除了裴川,我还给她讲股票,讲机遇,讲贵人。
讲到重要的地方,我就让她用本子记下来,刻在脑海里。
她抓耳挠腮,[这些枯燥的东西以后都有用吗?]
[有用的。]
我坚定的回。
会帮助你少吃很多苦。
至少不用变成我。
14
跟着十八岁的我疯玩久了,我居然也渐渐体会到了富婆的快乐。
可惜快乐没多久,撞上了裴川。
面对我被人夺舍了般的变化,他的表情很复杂,露出了那种我十年前才见过的犹豫。
似乎还有些欣喜。
[赵锦,你……]
[你的病好了?]
十八岁的我翻了个白眼,一踩油门疾驰而去,徒留他站在汽车尾气中发呆。
裴川却不死心。
他这人很执拗,一旦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比如离婚。
比如确认我是不是病好了。
他派人查我,在得不到满意的结果后,又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十八岁的我冷冷的盯着他,[好了又怎样,没好又怎样,你这屎壳郎难不成还想来沾边?]
裴川愣了。
良久才红着眼叹了口气。
[挺好的。]
[没想到离开我,你居然好起来了。]
他问十八岁的我,还记不得以前我们曾抱在一起,无比虔诚的许愿一觉醒来我的病就好了。
我不再死气沉沉,又变回他记忆中的少女。
她当然记得。
我跟她说过的。
但裴川一定忘了,这个故事的后半截,是他一看见我哭就烦。
看见我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秉持着最后一点绅士修养在背后骂我疯子。
他现在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15
杨月的到来,让我悟到了他的意思。
在我和他离婚后,他开始毫无顾忌的对她展开追求。
送金送银送花,小男生的浪漫和成熟男人的财力他都在她面前展露得一览无余。
更别说,还有很多人在撮合他们。
裴川以为自己势在必得。
但事实是,他输得一败涂地。
杨月早就有了男友。
他们异地,原本一年半载都见不了面。
因为裴川缠着杨月,那小男生连夜买了机票飞过来宣誓主权。
杨月也牵着他的手,义正言辞的警告裴川不要再纠缠她了,否则她会报警告骚扰。
我看着杨月清澈的眼睛,很容易就想象出了当时她说这话时的眼神。
却想象不出裴川当时的反应。
他会想什么呢?
是,这个小姑娘就连对爱情的至死不渝与孤勇都和赵锦那么像。
还是,我明明比那个小男孩条件好得多,她怎么会这么不知好歹呢?
不重要了。
反正他现在回头一看,我突然也不是那么毫无可取之处了。
16
可重新唤起他的爱的,是十八岁的我,多么可笑啊。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的身体里早已经换了芯子。
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人。
不管是追求杨月还是重新追求我,裴川都只会用那些以前早就已经用烂了的手段。
他忘记了,这些手段他早就对我用过了。
我突然对一件事很感兴趣,让十八岁的我问他。
[你还记得你早就为了追求我做过这些事了吗?]
裴川愣了下。
而后缓慢的点头,[我记得。]
哦。
原来他记得。
看来是我想错了,他是故意的。
这些用金钱培育出来的娇贵的玫瑰,用金钱锻造的绚烂的烟花,是他刻意用过去的影子翻新端到我面前的。
就是为了让我回忆起曾经。
但他知道吗?
我从来都没有忘过。
却不会再在意了。
年少时我们一无所有,他省吃俭用打工攒下的钱用来博我一笑,就算劣质慢慢我也会满眼爱意。
现在他坐拥太多,给出的东西明明金贵得许多,却显得那么的廉价,毫无真心。
不用我说什么,十八岁的我就会把这些礼物狠狠的扔出去,用脚踩个稀巴烂。
裴川可怜的望着她,说起那些回忆。
她就微笑着回,[带着你那些破烂的回忆滚回去发烂发臭吧。]
17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这具近三十岁充满了疲惫的躯壳,装上了十八岁的灵魂,也能够如此鲜活。
别说裴川喜欢,我也喜欢得不得了。
和十八岁的我相处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怀念我逝去的那些曾经。
[如果我能变回你就好了。]
我有时会望着她有些怅然。
她真的很会享受生活,才来了几个月,就将我养得雍容华贵,容光焕发。
在她护肤时跟着她一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快要认不出来。
[为什么要变回我呢?]
十八岁的我却疑惑。
[我看不到精彩广阔的世界,每天都是教学楼饭堂宿舍三点一线。]
[永远在繁重的课业压力和刷题中徘徊。]
[而你的世界是五彩斑斓的,拥有很多我没有的精彩。]
我愣了下。
她说得对。
也不全对。
她有我没有的,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活力,还没有开始老化的皮肤满满的胶原蛋白。
还有,刚刚开始的人生和无忧无虑的纯真。
我干涩的张了张嘴。
[可我的人生一团糟。]
[你只是爱情一团糟。]
她的神色突然认真起来,不再以赵锦称呼我,而是以未来的自己。
[除了那个贱男人,我对未来的所有人生规划,你都做到了。]
[你很厉害的。]
是吗?
原来我们都在羡慕对方,或者说,过去和未来的自己。
挺神奇的。
18
十八岁的我话打开了我尘封记忆的闸门。
我记起来了一些,我为什么变得死气沉沉的原因。
在那些我为了裴川拼搏的时光里,他一边享受着我的付出,一边用最委婉的语言全方面渗透着打压着我。
我突然惊恐的意识到,他原来是怕我的。
怕我真正的和他比肩,或者说,超过他。
所以我在我刚得病,对他产生了强烈依赖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把我当废物一样宠着。
因为只有那段时间的我,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他并不是真的想救赎我,而是想通过救赎我来满足他自己的欲望。
因此,在我后来做得于他而言太过的时候,他毫不犹疑的选择抛弃,奔向了另一个人。
我沉默了良久,没头没脑的接了句。
[他的确挺贱的。]
从穿过来开始,十八岁的我骂了裴川无数句贱人。
这却还是我第一次骂。
没有我想象中的不忍开口,甚至有一种周身舒畅的爽。
是啊。
早该骂了,于心不忍什么。
我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青春时暗恋了我许久的男孩。
是那个会为了我赴汤蹈火,命都不要,也能为了我努力上进,只为了给我一个美好未来的少年。
而不是现在的这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烂掉了的裴川。
他在我记忆力留下的美好与深刻,连他本人来了都无法替代。
我该亲手打破滤镜与幻想了。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一阵强大的吸力将我吸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在虚假的世界里漂浮了太久,骤然触碰到现实的实感,还有些不习惯。
飘在半空中的十八岁的我却开始虚化了。
我这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对上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独属于少年肆意洒脱的眼。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要走了,她挥着拳头,声嘶力竭的喊。
[赵锦,别和那贱人和好,不然我瞧不起你!]
我笑了。
之前还说不能替我做决定呢。
果然是任性的小姑娘啊。
17
[裴川,我大概知道你的心思。]
[但我不接受。]
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灵体,再以第一视角和裴川交锋。
我的内心没有我想象中的任何情绪,无比平静。
反倒是裴川有些不安,手一直在咖啡杯壁摩挲。
[赵锦,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我只是接受不了,那几年你的变化……]
我淡淡的嗯了声,表示知道。
他以为有戏,眼睛亮了下,[我知道你有些怨我,或许,我们现在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我不怨你了。]
我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看得出来。如果我怨你,我会对你避而不见,让你为了找到我费尽心思,但我没有。]
我选择了约他见面,坦坦荡荡的将我们之间做个了结,
这就代表,他早已在我的心上没有了任何位置。
裴川愣了下,随即脸色惨白。
[我从没有任何一刻这么讨厌我了解你。]
是吗?
我也曾从来没有任何一刻,那么讨厌我了解他过。
但我仍摇了摇头。
[不,你并不了解我。]
裴川的确是爱我的。
但这份爱仅限于,他会在不同的年纪,反复爱上十八岁的我。
而我不会永远十八岁。
我会成长,会成熟,会因为外界的某些打击陷入低谷,也会爬起来重新走向巅峰。
我在起起伏伏中向前走着,他却停在原地,永远只想要十八岁的我。
甚至为此不惜伤害现在的我。
他的行为让我恶心。
所以,我也要恶心他一把。
我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无比认真的告诉他。
[其实我也只爱十八岁的你,但我没有你那么没下限。]
他眼底的疑惑皲裂了,连带着光也一点点暗淡下去,满是失落与悲戚。
我站了起来。
满意离去。
18
十八岁的裴川是什么样子的呢?
穿着打着补丁的校服,里面永远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他很少有常服,不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而是因为家里人对他不好。
我很同情他,就陪着他伴着那些贫穷的记忆,在张扬热烈的青春里留下了彼此的脚印。
可那样的衣服,十八岁时的裴川穿是青春洋溢,现在的裴川穿就是滑稽。
我看着他卖力将自己往曾经的样子打扮,老笋装嫩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如果十八岁时向我表白的你是这幅样子,我的故事或许早就不会开始了。]
少女时代的我对裴川心动,是心动于他那句暗恋你很久了。
是心动于他那句,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是心动于他挑灯夜战的行动,是心动于他那颗捧在我面前,任由我摔了都没事的真心。
我说了,谁都无法取代当时的他在我心底的位置。
现在的他也不行。
我让他别白费功夫了,[十八岁时为了一件事没有结果的事坚持叫有恒心有毅力,近三十岁了还为了一件没有结果的事坚持,叫有病。]
裴川捏着发白的衬衫模样苦涩。
[曾经我教你展露出来的刺,终究还是落到了我身上。]
[别太自信了,这是十八岁的我教会我的。]
虽然,教会她的的确是他。
但他们早不可同日而语。
19
真正被回旋镖刺中的,唯有裴川而已。
他在厌恶二十八岁的我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厌恶二十八岁的他。
他以为我对他的爱永不枯竭,肆无忌惮的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终究自食恶果。
后来的很长时间,裴川都在回忆过去和想把自己变回十八岁里度过。
甚至渐渐的,到了一种疯魔的地步。
他将自己手里的大部分流动资金投了一个叫时光机的项目,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够回到过去。
但期盼来的结果,唯有他多年来拼搏的一切毁于一旦而已。
挺好的。
至少穷回十八岁了不是吗?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张月进行真正的有关心理问题的聊天。
她毕业了,正儿八经成为了一名心理咨询师,不久后男朋友也会来这边工作。
我是她的第一位顾客。
她用我曾经的心结裴川开头,跟我说,裴川的心理问题也很严重。
在我离开后无人承担负面,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我没有回应,直到她又问起了我的病无药自愈的问题。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十八岁的我的眉眼。
[是过去的自己救赎了我。]
她让我明白,无论何种境遇,请永远把自己当做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