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的本意,是要毁去林颜希的容貌。
倒也不是她多心狠,非要毁去她整张脸,只是要让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多几道疤。
且不说为妃,光是入宫就是一件严苛的事——稍高、稍矮、稍胖、稍瘦都不行,眼、耳、口、鼻、发、肤,包括颈项、肩膀、背部,都有诸多限制。
若是林颜希毁了脸,自然也就绝了她入宫的可能性。
陈嬷嬷也考虑过在宫里动手,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念头,一来是宫中人多眼杂,二来是时间太紧。
但若是等到那女子回到安熙王府,她的手伸不进王府中,就等于彻底错失了机会。
如此一来,陈嬷嬷发现最好的时机便是在送灵的途中,可是她自己,包括皇后身边的人,都是不方便出手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法子可想了,恰恰相反,身在宫外,便可用宫外人,行事也隐蔽些。只要运作得当,便可以做到最大程度的不留痕迹。
这才有了那条发疯的黑狗。
可坏处便是,她无法事事过问,以至于出现纰漏,功败垂成。
陈嬷嬷暗暗摇头,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言梓梦见她拧着眉头,神情凝重,忍不住问道:“奶娘可是被烫着了?”
陈嬷嬷这才回过神,瞥了眼自己略有些发红的手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老奴无事,让娘娘忧心了。”
言梓梦也有自己的心事,她思来想去,还是按捺不住,轻声吩咐朝霞:“朝霞,你找个机会,打听一下安熙王身边那个受伤的随从究竟是谁?”
朝霞闻言,忽然想到了方才陈嬷嬷的失态,一下子就把两件事联系了起来,心说受伤的不会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吧?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嬷嬷,后者察觉到了,回了她一个“别乱说话”的眼色。
这下她哪能不明白,还真叫她猜中了。
朝霞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言梓梦见她面色古怪却不吭声,不由蹙眉,陈嬷嬷见状,有意地咬了重音:“朝霞?”
她登时打了个激灵,连忙挤出笑容:“奴婢遵旨。”
朝霞隐约知道陈嬷嬷的打算,不过她并没有要让她插手此事的意思,约莫是嫌她毛躁,怕她坏事。只是朝霞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快,昨日才起的心思,今日便付诸行动了。
还是这么个借“刀”杀人的手法,说真的,她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一点儿没起疑心。谁知竟是陈嬷嬷设的局。
等到言梓梦入睡,朝霞才敢压低了声音问道:“嬷嬷……是您吧?”
陈嬷嬷斜乜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朝霞讪讪一笑:“早知道的话……我就不在娘娘面前提起了……”
陈嬷嬷淡淡道:“无妨,这事儿我也没打算捂着。”
“那……我要怎么跟娘娘回话?”
“实话实说。”陈嬷嬷瞥了眼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眉头不展的皇后,叹了口气,“娘娘心地良善,性子偏软,让她有些危机意识,也不是坏事。”
朝霞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队伍行进了已有一个多时辰,周朗却还没追上来。
林颜希有点坐立不安了,时不时就要掀起布帘往外望一眼:“怎么还没追上来……”
周穆清双手拢在袖中,眼睛半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担心下属的安危。
林颜希没得到回应,没忍住,出声询问:“王爷,周朗他……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吧?”
“急什么?”周穆清连眼皮都没动,语气亦是平淡无波,“他至今未归,说明他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话是这么说……”林颜希却是愁眉未展,“可我还是担心……”
周穆清提了下嘴角:“你和周朗平日里总是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此时倒是为他担心上了?”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不过林颜希也没往心里去,反正这人说话不带刺就不舒坦。
她摇头:“闹归闹,可他要是因为帮我的忙而出了什么事,我会良心不安的。”
周穆清瞥了她一眼:“周朗是上过战场的人,一般的小打小闹难不倒他,不必太过担忧。”
林颜希低低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周朗骑着马追了那黑狗一阵,穿过了松树林后,转到了另一条山道,那黑狗着实伤得不轻,四肢一瘸一拐,步履艰难,还时不时停下来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周朗索性下了马,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头。
沿着山道走了半个多时辰,周朗发现黑狗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他原本被烈日晒得有些发蔫,见状顿时振奋了起来,但也没有操之过急,依旧不疾不徐地跟着。
又走了一阵儿,他望见了路边的一个窝棚,乃是竹子和茅草搭建而成,里头坐了不少人。
再走近一些,他才看清那是一个凉茶摊,虽说简陋了些,但至少是个遮阳之所,茶水也便宜,一文钱就有一大碗,不少行人和行脚商正捧着粗瓷大碗,痛快饮用。
而那条黑狗已经小跑了起来,尾巴也跟着摇了起来,周朗可以确定,它的主人一定就在茶摊之中。
周朗的身上还穿着侍卫公服,腰间佩着长刀,还牵着这么匹高头大马,就这么过去的话,格格不入不说,说不定还会引起对方戒备。
于是没有贸然现身,他拍了拍马屁股:“你自个儿遛遛,不过别跑得太远。”
黑色骏马打了个响鼻,好似是听懂了一般,竟真的往草叶丰茂的地方去了。
周朗一笑,这匹马陪伴他多年,还跟着他行过军打过仗,不说多灵性吧,至少同他很有默契。他也并不担心它被盗走,一来这是官马,盗窃可是重罪;二来这是他精心训练过的,在他面前温驯,在旁人面前可未必。想偷走它的人,要先思量思量受不受得了它一蹶子。
眼看那黑狗已经进了茶摊,周朗也施展轻功,几下翻腾,潜藏到了距离凉茶摊不远的一棵树后,将身形隐匿起来。
他来到凉茶摊外的时候, 一个黝黑干瘦的男子正大声地驱赶着黑狗,黑狗却不愿离去,还试图钻进茶摊,男子怒了,手里还握着的柴火高高举起,对着狗头敲了下去。
周朗折了根树枝,正欲阻止,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一个半大的少年从寮子里蹿了出来,抓住了茶摊主人的胳膊:“别打,别打!这是我的狗!”
摊主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一个头发斑白、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也跟了出来,周朗注意到,他在看到黑狗的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黑虎!”少年扯着他的公鸭嗓,眼里满是惊喜,他蹲了下来,不停地抚摸着着黑狗的头,而黑狗也十分亲近他,热切地舔着少年的手。
“爹,黑虎没跑丢!我就说它会找回来的!”少年背对着中年男子,完全没注意到父亲铁青的面色,紧接着他自己也变了脸色,因为他发现黑狗受了重伤。
“谁这么狠心……”少年正要察看狗的伤势,却被人一把拎了起来,他诧异地回过头,对上的是他爹紧绷的脸。
“咱们走。”那位父亲吐出这三个字后,就拉着少年往外走,那黑狗也想跟上,却被他一脚踹开。
黑狗被踢得飞了出去,发出一声哀哀的惨叫,名为阿贵的少年急了:“爹你干嘛呢?!”
他想挣脱父亲的手,可中年男子的五指却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锁着他。
“少啰嗦,给我回家去!”他父亲的心情显然极为糟糕,根本不顾阿贵的挣扎,强行拖着他往外走。
茶摊主人在后头大声嚷嚷:“哎,这狗——”
中年男子头也不回:“随便你处置。”
有人起哄:“杀了吃肉也行?”
中年男子脚下一顿,扔下的仍是硬邦邦的两字:“随意。”
不过他儿子阿贵的反应却极为激烈,他竟然在他爹的手背上咬了一口,中年男子吃痛,手上劲道有所松动,阿贵趁机摆脱父亲的桎梏,转身跑回了黑狗身边,一把抱住了狗。
“阿贵!”
“爹你疯了吧?!”中年男子额角青筋凸起,可见怒气已盛,阿贵却不服气地同他对视,“黑虎又没犯错,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它?!”
“你……!”中年人瞪着儿子,表情从盛怒转为无奈,他摇了摇头,“你不懂……这狗会给咱们家招来麻烦的……”
阿贵满眼的不解:“怎么会?黑虎那么懂事,从来不咬人,也不会朝别人乱叫,更偷咬别人家的鸡,还会看家护院……还跟着爹爹你去过军营……”
“闭嘴!”
中年男子怒喝道,少年被他陡然拔高的嗓门吓了一跳,一时怔在了原地。
“军营”二字令树后的周朗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上,他黝黑干瘦,落魄潦倒,身形却格外板正,方才踢狗的那一脚也不可小觑,一般人没有这样的脚力。
周朗自己也曾从军入伍,很清楚当过兵打过战的人是什么样,此人与他昔日的同袍有着极为相似的一面,毋庸置疑,这中年男子定然是行伍出身。
除此之外,方才少年阿贵还提到那黑狗似是曾跟着中年男子入过军营……周朗又想起了一桩见闻——军中有专门驯养犬只的军士,在行军征战之时,每当安寨扎营,便会在军帐四周设置“犬辅”,顾名思义,用犬只放哨。一旦敌人来袭,狗便会吠叫,汇报敌情,使营中有所警备。
周朗眸光一沉,原来这一人一狗来历都不一般。
只是,他们为何会盯上林颜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