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才嗤笑一声:“你还真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难不成离了你,本王就没人服侍了?”
林颜希涎着脸笑道:“这会儿不就是吗?奴婢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服侍人这方面,还是比周侍卫强那么一点的吧?”
周穆清挑起半侧眉尾:“你都说他是侍卫了,保卫本王安全才是他的分内事……你怎么不同他比武力呢?”
林颜希觉得他完全是在抬杠,嘴里嘀咕起来:“既然王爷嫌弃奴婢,那就让别人来伺候您吧……反正这行宫里太监宫女也不少。”
周穆清嘴角一翘,随即戳破了她的小九九:“然后呢?放你回去偷懒?”
小算盘被点了出来,她面上也毫无赧色,也笑了笑:“王爷既不肯放奴婢去躲懒,那就只能继续忍受奴婢的服侍了。”
这话绵里带刺的,他瞪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还算有自知之明。”
林颜希撇了撇嘴,又履行起了自己的职责:“王爷要不要用点东西?”
“待会儿又要喝药。”周穆清一想到那些黑黝黝的药汁,只觉口中泛苦,什么胃口都没了,“不必了。”
她觑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那,是不是得准备些蜜饯果子之类的?”
她话语中的揶揄之意显而易见,周穆清难得有些窘迫,又不愿让她看了笑话去,便冷着脸摇头:“不必。”
死要面子活受罪。林颜希窃笑之余,却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周穆清嘴硬完就生出了懊悔之意,偏偏这会儿骑虎难下,只能暗暗生闷气。
约莫半个时辰,周朗真的端来了一碗浓浓的药汁,黑得跟墨水似的,周穆清一瞧便发憷。
偏周朗什么都没看出来,恭恭敬敬地把药往他面前一递:“王爷请用。”
当然,依照他的性子,就算看出来了,也还是会苦口婆心地劝说王爷服药。
那碗刚递过来,周穆清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热气,若不是顾及颜面,他很有捏住鼻子的冲动。
“王爷,”周朗到底跟随他多年,对于他的习性也有所了解,他笑道,“属下特意让张院判在药方中加了许多甘草,定然不苦。”
周穆清闻言,眉头略微舒展一些,却没有去接药碗,而是瞥了眼一旁立着的林颜希,后者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说很会服侍人吗?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得,又开始作了,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小心眼……腹诽归腹诽,她还是乖乖地接过了周朗手中的药碗,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奴婢这就来伺候您。”
她的笑容和语调令周朗头皮一紧:“……什么毛病?能不能好好说话?”
林颜希笑意更甚:“王爷就喜欢这样,周侍卫可是有不满?”
周朗惊疑不定地望向周穆清,后者掀了掀眼皮,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微微低了头,就着林颜希的手,喝下了第一勺药汁。
周朗见状,心情十分复杂,蓦地转头瞪着林颜希,那眼神很有几分痛心疾首的味道,让林颜希想起了前世某些老臣痛斥带着小皇帝斗蛐蛐儿的太监的情形。
哟,她在周朗眼里,都成奸佞小人了?
她没心思跟这个愣头青角力,因为她的精力全在周穆清这个正主上呢。
她留意到,周穆清在药汁入口之际,面色就骤然改变,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样子,最后勉强咽了下去,便狠狠地瞪向周朗。
周朗惊出一身冷汗之余,也有些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问道:“……爷,还是很苦么?”
苦?周穆清叹气,要是纯粹的苦也就罢了,这药也不知道放了什么,酸和苦都不算什么,就是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搅得他反胃不已,再加上过量的甘草,于是这怪异的味道里又透着一股甜腻,愈发的令人作呕。
周朗并不知自己弄巧成拙,兀自惴惴不安,林颜希却是幸灾乐祸,又要起一勺药,送到他嘴边,周穆清别过脸:“不用你喂了,把碗给本王。”
比起一勺一勺受折磨,他宁愿一口气灌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嘛。
林颜希哪能猜不透他的念头,暗暗冷笑了一下,嘴上却是越发殷勤:“这怎么行?这药烫着呢,还是奴婢喂您吧。”
周穆清斜乜着她,明知她是蓄意报复,只是刚张嘴,汤匙就已经探进了他口中,紧接着,那股难捱的甜腥味儿就在他口腔中蔓延开来。
周穆清死死地盯着她,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望。
一旁的周朗被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给震住了,一时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出。
什么叫报应不爽?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林颜希有种扬眉吐气的痛快。
她痛快了,周穆清就不那么痛快了,那胆大包天的丫头片子故意折腾他,一勺接着一勺就没断过,把他灌得生无可恋。
周穆清恍惚了好一阵儿,渐渐回神,才发觉林颜希已经不见了。
“她人呢?”他问周朗,后者告诉他:“拿着空碗退下了。”
溜得倒挺快……他还想找她算账呢!
周穆清哭笑不得,又吩咐周朗:“倒杯茶来。”
待茶水冲淡口中的药味,他才算是彻底地缓过气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恰在此时,外边响起了太监的通报声。
皇帝皇后及两名都亲王到了。
周穆清起身相迎,心知是自己召太医的事传了出去,这才惊动了皇帝。
果然,周靖书一进屋,便问了起来:“皇叔又传御医了?不会又是有人被狗咬了吧?”
周穆清一笑:“陛下说笑了。”
周靖书原本还想打趣两句,不过在闻到屋内尚未散去的药气后,便皱起了眉:“皇叔怎么了?”
“旧疾而已。”周穆清轻描淡写地带过,“陛下不必担心。”
可周靖书没被他忽悠过去,嚷着要宣太医过来问话,周朗觑了眼主子的脸色,见他无奈地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向皇帝说明了周穆清的病情。
周靖书听了“胃脘痛”三字就知道定是那几杯酒惹的祸,皇后也蹙眉:“以后可不能再让皇叔饮酒了。”
周靖书有些愧疚:“皇叔怎的也不告诉朕?”
帝后都这么说了,当时劝酒的主力军,淮阳王与临江王对视一眼,这兄弟俩难得有了一回默契,双双向周穆清请罪,后者自是温言安慰,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最后气氛也和缓了下来。
周穆清好歹是病人,加上天色也晚了,皇帝一行人也没有待太久,叮嘱一番后也就离去了。
周穆清也觉得有些疲惫,让周朗去传热水,后者奉命而去,他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又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再然后,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周穆清隐约猜到来人是谁,并未睁眼,只听那脚步声逐渐靠近,直至在自己身边停下。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动静,应该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放下了,接着便是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透着探究的意味。
他一直没有动弹,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对方观察了一阵子,轻轻地笑了一声:“真睡着了啊?唉,看来这盏杏仁茶白预备了,端走了端走了——”
她有意地拖长了尾音,周穆清哪能听不出其中的戏谑之意,也明白自己装睡早被看穿了。
听那动静,似乎真要端着甜品走人,他这才睁开眼,不尴不尬地开口:“站住。”
林颜希闻言驻足,慢吞吞地背过身来,一脸的故作惊讶:“王爷醒了啊?可是奴婢吵到您了?”
她眼底的狡黠一览无余,周穆清难得吃回瘪,脸上倒是没多少怒意,一双眼睛也不看她,只盯着她手里的珐琅彩碗:“碗放下。”
林颜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纵然周穆清向来是个淡定的性子,此刻也硬生生地被她笑出了几分懊恼,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把碗给本王……别洒了。”
林颜希眼角湿润,竟是泪水都给笑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止住了笑意。
她头一回发现,这周穆清身上也不是没有可爱之处。
作弄完他之后,才将彩碗奉上:“王爷请用。”
谁知他却摆起了架子,并不伸手去接,反而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出声:“烫着呢,还是你喂吧。”
他用不久前林颜希用来堵他的话把她给狠狠地噎了一把,林颜希登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无奈之下,只得应道:“是。”
言毕,挖起一勺杏仁茶,送到他嘴边:“王爷请。”
周穆清张口吃了,眼里溢出一点得意和惬意,偏还要鸡蛋里挑骨头:“烫了点。”
林颜希忍着白眼,假笑道:“那就晾一晾。”
她说着,又调羹轻轻地搅着杏仁茶,周穆清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停留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唇边漫出淡淡的笑意。
“凉了些。”就在她挖起第二勺的时候,门冷不丁地被被推开,一股凉风冲了进来,林颜希手一哆嗦,调羹里的杏仁茶全都淋在了她的手背上。
怎么说呢,其实也没那么烫了,至少比起前两回那次要好一些——坏就坏在她这右手背已经伤过一回了,这次是伤上加伤。
周穆清皱着眉,捉住了她的右手腕,垂下眼察看她的伤势:“又伤着了?”
林颜希却来不及回他,她侧过脸望向门口,只见一身素衣的周靖书带着两名小太监走了进来:“皇叔,朕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周穆清一句话没说完,就怔在了原地,他望见他皇叔正握着一名清秀少年的手,二人姿态颇为亲昵。
他一下子懵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难怪皇叔一直未娶亲,乃至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原来……是这么个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