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周朗能够很明显地察觉到王爷的不悦,他当机立断地否认了:“当然不是!王爷莫要误会!”
其实周穆清自己也转过弯来了,林颜希就算要给周朗或者其他说明人写情诗,也没必要用他的笔迹。
在想通这一点后,他松口气之余却又莫名心虚。
他轻咳一声,神情恢复常态:“你在说什么?本王哪里误会了?”
周朗一怔:“您刚不是说……”
周穆清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周朗硬生生地改了口:“是,是,那必然是属下误会了。”
周穆清拿起茶盏,却发现茶水已经见底了,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这才淡淡问道:“她,或者说你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周朗寻思着王爷从一张花笺就猜得七七八八了,自己也没必要隐瞒了……主要是他这个人太实诚,实在是不会说谎,索性实话实说。
他便将林颜希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而后小心翼翼地觑着王爷的脸色。
见周穆清神情古怪,周朗以为他因林颜希的自作主张而动怒,便为她说了句公道话:“您别怪颜儿,她也是为了将功补过,所以才……”
想了想,又咬牙加了一句:“除此之外,也有下属拜托她的缘故。我等都想为您分忧……”
周穆清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所以她那首情诗,是写给南诏公主的?”
周朗点头。
“还真是……”周穆清好气又好笑,“亏她想得出来!”
周朗这会儿听他的语气,似乎也不是十分生气,甚至隐隐透着点笑意。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眨巴眨巴眼睛:“王爷……您不生她气了?”
周穆清一怔,旋即挑起半侧眉尾:“她让你问的?”
“这倒没有。”周朗摇头,“她这两日都忙着同南诏公主写信,没提过您啊……”
他话音刚落,发现王爷的脸好像黑了一下。
周朗惶恐,下意识的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提过他?周穆清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压下心头的恼意。
一次都没?
他有点想问,却又拉不下脸。
见周穆清绷着张脸,周朗愈发不安,舌头也打起了结:“王爷,可是说错了话?”
“没有。”周穆清冷冷道,“错的不是你。”
周朗咋舌,心说那丫头还真是把王爷气得不轻。
至于火上浇油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
“那,”周朗试探道,“属下这就去让颜儿向您请罪……”
“不必。”他还没说完,就被周穆清冷冰冰地打断了,“本王可不乐意看人装模作样。”
周朗很疑惑,为什么王爷的怒气好像越来越盛了?
“咳咳!其实她还是挺后悔的,”周朗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号以德报怨之人,那个死丫头没事就挖苦嘲讽他,他还搁这儿帮她说好话,“下属觉得她应该是知错了……”
“你觉得?应该是?”周穆清怒极反笑,“难不成你还代她赔礼道歉?什么都要你替她说,她自己没有长嘴么?”
周朗彻底不敢吭声了。
周穆清闭了闭眼,收敛了面上的表情,而后挥了挥手:“好了,退下吧。”
周朗连大气都不敢出:“是。”
随后逃一般出了屋子。
周穆清想起他方才那句“她没提过您”,还是气得牙痒痒。
行,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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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颜希终于收到了她想要的回信。
玉罕公主的信笺上,只有一句话:“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她念出这句的时候,周朗听得一头雾水:“……啥意思啊这是?”
“她这是借李后主的词约我见面呢。”林颜希微微一笑,“总算引得她主动发出邀请了,不枉我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同她周旋。”
周朗“哦”了一声,又皱眉道:“不过她没告诉你时间地点啊?怎么见啊?”
她笑道:“南诏公主已经告诉我了。”
周朗一双眼睛瞪得老圆:“那上头不就一句话吗?哪有时间地点?”
“都在这句话里头了。”林颜希解释给他听,“她约我今宵月暗之时相见,地点便是繁花盛开、雾气笼罩之处。”
周朗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就这么几个字儿,你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信息来?”
“所以让你多读点书。”林颜希说完这句话后,原以为那家伙会勃然大怒,谁知他一反常态,只是略显局促地站着,看了她一眼,眼里似有些羞愧。
她感到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周朗吭哧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林颜希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分明是她嘲讽了周朗,周朗却反过来跟她道歉?
他也还没傻到这地步吧?
“先前我去见了王爷,本来想为你说点好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朗挠着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好像更生气了。”
林颜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大致能猜出他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她倒是挺平和,“我觉着,问题也不全在你,八成是某人借题发挥……”
周朗又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王爷?”
林颜希撇了撇嘴:“除了他还能是谁?”
“难怪他生你的气……”
周朗的嘀咕让林颜希一怔,心仿佛被细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她忍不住想,自己这幅牙尖嘴利的样子,应该挺讨人嫌的……
“对了,今宵月暗我懂,繁花盛开我也懂,不过雾气笼罩我就不懂了……到底啥意思?”周朗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她稳了稳心神,随后将那点难以言喻的情绪给收了起来。
她正色道:“我问你,灵泉山庄为什么叫灵泉山庄?”
“因为有热泉……”周朗说到一半,顿时茅塞顿开,一击掌,“‘雾气笼罩’就是指热泉冒起的水汽吧?”
林颜希一哂:“还好不算太笨。”
周朗瞪她,她却提起笔,沾了点墨汁,又写起了字。
“你在写回信?”
“嗯。”
待墨迹干后,她便将折起的花笺递给他:“去回信吧。”
说起来,这几日,芭蕉船换了好几艘,南诏公主似乎很喜欢这个“传情”的形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可周朗知道,她曾经派人暗中蹲守过,约莫是想知道放船的人是谁。
当时他及时藏到了暗处,后来他将此事告诉林颜希之后,后者思忖片刻,让他下回别藏了,正好让他们看到传信的人的确是安熙王身边的亲信,也好彻底打消南诏公主的疑虑。
“看到就看到,别让他们抓住把柄就成。”
周朗不解:“都被看到了,还不算把柄啊?不是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话是这么说,可说到底,这个‘实’也不是那么实。”林颜希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只要死命否认,说他们信口开河,他们的‘眼见为实’不就变成一面之词了?”
周朗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有些敬畏了。
林颜希眉梢微扬:“怎么?”
“没什么。”他嘟嚷着,“就是觉着,你刚刚说那话的时候,有那么点王爷的风采了……”
林颜希失笑:“……我当你是在夸我了。”
“本来就是!”
林颜希没再作声,她端详了南诏公主的信笺片刻,又提起笔,顺手抽过一张纸,唰唰写了几笔。
不多时,她把两张纸摆在一起,盯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道:“怎么样?”
周朗指着自己:“问我?”
她无语了一下:“……不然这里还有别人吗?”
周朗有些讪讪:“你不是嫌我肚子里没有墨水……怎的又问起我来了?”
“不是让你看内容如何,”林颜希把两张纸往他那边推了推,“让你看的是笔迹……像不像?”
他一愣,旋即仔仔细细地比对了一番,然后,他对这个丫头的认识又多了一层,他的心情十分复杂:“还挺像的……不过,你怎么这么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
“脑子灵活,手也灵活。”她莞尔一笑,“你学不来。”
周朗:“……你是觉得我提不动刀了吗?”
“开个玩笑而已。”林颜希伸了个懒腰,随后又练起了南诏公主的字迹,“行了,赶紧去吧,争取早点把这破事给了结。”
周朗转身走了几步,却突然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急急回过身:“你刚刚说,不要让他们抓住把柄……”
“对啊,怎么了?”
他一对浓眉皱得厉害:“可你冒充王爷给南诏公主写了那么多信,这不就是实打实的把柄?”
笔锋不停,她孜孜不倦地临摹着玉罕的字迹,口吻分外的轻描淡写:“放心吧,你能想到的事,我怎么能想不到?”
她一顿,又笃定道:“放心,在这件事中,王爷自始至终都会置身事外,绝不会牵扯到他。”
周朗还想再问,她却不再理会,专心致志地练字,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但不得不承认,她是比自己要聪明那么一点,应该不至于把事情办砸。
毕竟,她还指望着这件事将功补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