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颜希从来没想过,进宫是一件如此麻烦的事,要经过重重关卡,而且季宁品级不高,守门侍卫检查牙牌时多半没什么好脸色,他还得陪着笑脸。
她背上那个硕大的药箱被要求打开查验,甚至她本人都经历了一场搜身,幸而只是检查是否携带武器,侍卫搜的相对粗浅,否则她的女子身份八成是藏不住了。
对于从前高高在上的陆云曦来说,这些是无法想象的,谁有那个胆子敢搜她的身?
不过谁让她现在只是个地位卑微的丫鬟,进个宫都得蹭季宁的身份,还要提心吊胆被发现。
什么叫云泥之别,她今儿个算是切身体验了一遍。
好不容易被放进宫门,林颜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宁先腿软了:“我之前还是太想当然了,早知道带你入宫这么麻烦,我就不打那主意了……”
林颜希嘴角抽了一抽:“现在才知道那是馊主意?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季宁深吸一口气,表情反而严肃起来:“你说得对,既然好不容易进来了,那就不能白费了这番苦心,一定要找到那老头私藏的药材!”
林颜希被他突如其来的决心弄得哭笑不得,也跟着点头:“放心,我定会助你。”
她顿了一下,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不过,不能用偷的,咱们换种方式。”
季宁愣住了:“啊?什么方式?”
林颜希微微一笑:“光明正大地伸手要。”
季宁给了她一个“痴人说梦”的眼神,林颜希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你放心,我有办法。”
季宁仍是半信半疑,其实林颜希心里也在发愁,她也还没想到好的法子;但方才的遭遇告诉她,窃药是行不通的,连进个宫门都那么麻烦,一旦事发,怕是他们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约莫是姜御医太过老好人,才让这小子是怎么生出这般胆大妄为的念头的。林颜希暗暗摇头。
唉,先稳住季宁,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你听说了吗?昨晚宫里出事了。”林颜希借用了那小厮的开场白,的确百试百灵,季宁成功地被勾起了好奇心:“出了什么事?”
“听说有宫殿走水了。”
季宁大惊失色:“不会吧?宫里为防备走水,向来注重火烛管理,怎么会……”
本来是这样没错,偏偏最近她这个太后殁了,凤宸宫里定是香烛纸钱不断,处处是明火,所以才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林颜希缓缓地垂了眸,低声道:“是凤宸宫。”
季宁一下子白了脸。
怎么说呢,虽然太后她老人家挑剔,又以打趣他为乐,但她确是他的伯乐,若不是太后娘娘发掘出了他的才能,他现在还是个小药童呢。
一股悲戚涌上心头,季宁喃喃出声:“太后娘娘……”
他声音很轻,但一旁的林颜希还是听见了,而且他的语气甚是难过,令她有些动容。
好小子,当初本宫没有白疼你!
林颜希眨了眨眼,故作不解:“季御助这是怎么了?”
季宁郁郁道:“太后她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
他啰啰嗦嗦地将陆云曦如何发现他这匹千里马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其中自然自卖自夸的部分,不过对于陆云曦的感念和缅怀倒也是情真意切。
也正是如此,她才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絮叨。
“唉,太后娘娘真是慧眼如炬,令人钦佩。”林颜希顺着他的话,夸了一下自己,而后却长叹一声,“只是这样好的人,居然死后都不得安宁……那凤宸宫突然走水,也不知道那些宫人怎么样了……”
作为一名丫鬟,她心有戚戚,不是很正常吗?
季宁一呆,蓦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林颜希的眼睛:“算了,药材先放一放,我打算回一趟太医院。”
林颜希明知故问:“为何?”
“凤宸宫失火,想必许多宫人都被烧伤。”季宁皱眉,“虽然我如今被降为御助,又请了假,但……反正也没什么正事做,不如早点销假,过去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林颜希欣喜点头:“季御助真是仁心仁术。”
她本就是为调查凤宸宫失火一事而来,按照宫中惯例,凤宸宫必然封宫,依照她如今的身份,怕是难以进入;而说动季宁去救人,她这个药童便可一道陪同,届时便可寻找机会向凤宸宫的宫人们打听消息了。
周穆清有些头疼,从凤宸宫回来之后,皇帝的情况便不大好。
他与陆云曦感情深厚,而她生前寝宫离奇失火,灵柩被毁,对于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先前饮了酒,后又受了寒风,回到寝宫后,周靖书竟昏昏沉沉地发起烧来。
皇帝这一病,自是惊动了整个皇宫大内,太医院的值守御医倾巢而出。
前半夜过去,周靖书仍是没有清醒的迹象,皇后言梓梦打起精神,劝说两位王爷前往侧殿歇息;周穆清与周靖业不好拂了皇后面子,只得应了。
而言梓梦自己却是衣不解带,整夜侍疾。
临近五更天之际,皇帝高热终于退去,紧闭的双目也勉强睁开了一线,皇后喜极而泣,御医们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周穆清和衣倚在塌上,本就是小憩,门外宫人的脚步放得极轻,不过他耳力非同一般,还是觉察到了。
脚步虽轻却急,想必是皇帝那边有了消息,他立时睁开眼,须臾,便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王爷。”
周穆清于榻上起身:“进来。”
果不其然,小皇帝病情好转,只是又发起了脾气,嫌药苦,说什么也不肯入口。皇后娘娘没法子,差人来请安熙王,希望他能劝劝皇上。
周穆清眉梢微扬,他对周靖书颇为了解,嫌药苦使性子是假,有话对他说才是真。
他眸光一转,瞥见桌上摆着的一叠蜜饯果子,从怀中拿出一方干净手帕,包了几颗,这才淡淡出声:“走吧。”
皇帝日常起居的东暖阁内,周靖书大概是没力气闹腾,只是用被子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任凭皇后、周靖业及一帮御医如何劝说,都毫无反应。
“安熙王到——”
听到太监的传报,言梓梦仿佛见到了救星,急急开口:“皇叔,您可一定得劝劝陛下……”
周穆清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那方手帕,皇后一垂眼,见到那几颗蜜枣,顿时愣了。
周穆清轻咳一声,压低了声线:“还请皇后屏退左右。”
言梓梦心知他要用蜜枣哄皇帝喝药,为了顾及皇帝颜面,故让她屏退左右。
她一时哭笑不得,点了点头,回过身,下了令:“都出去吧。”
见淮阳王望了过来,言梓梦迟疑一下,周靖业乖觉,不等她开口,便主动出声:“臣也告退。”
言梓梦含笑点头,再转过身,见周穆清已在龙床边上,低声对周靖书说了什么,接着小皇帝的脑袋便冒了出来,望着他手心里的蜜枣两眼放光。
言梓梦唇边浮起笑意,上前两步,周靖书见了她,却蓦地变了脸色,又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他瓮声瓮气地耍赖:“不行……梦儿也得出去!不然我……喝不下!”
言梓梦一怔,倒像是她喝了那苦药一般,舌尖满是苦涩。
见周穆清一脸为难,她苦笑一声,屈膝行礼:“臣妾在外边等着。”
等到门掩上,周穆清摇摇头,叹了口气:“没人了,陛下可以出来了。”
小皇帝掀了被子,坐了起来,投向他的眼神,满是颓丧和委屈。
“皇叔,除你之外,这偌大的皇宫里,朕竟找不出第二个可信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