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医没有在徐府逗留很久,至少在林颜希他们赶到的时候,她人已经离开徐府了。
“直接去她所在的医馆吧。”林颜希当机立断,于是马车立时掉了个头,往另一条街驶去。
“刚刚得到消息,那名女医姓秦,出自夕水街的和风堂,在这一带,擅长女科与内科,还算小有名气。” 颠簸的马车上,人高马大的周朗让原本就不宽敞的车厢变得愈发局促,他两条长腿不得不缩着,自己也不是很自在,不过仍是尽职尽责地向林颜希专属获得的情报,“比起来,和风堂的名气更大些,因为这间医馆从坐堂的大夫到药师再到下面的学徒,全是女子,也只给女子瞧病,因而在后院闺阁间,名气很大。连王侯世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常请她们前去问诊。”
“原来如此。”
林颜希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她的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季宁,你今天不用去太医院当值么?”
季宁略显得意地一笑:“我今日来给安熙王请脉,晚点回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是重点吗?谁在意你早点回还是晚点回?林颜希按了一下眉心,有点无奈:“我们是在做正事,你跟来做什么?”
“和风堂我也算是久闻大名了。”季宁眨了眨眼,“好奇了许久,择日不如撞日,那今日便去探探她们的医术水平如何。”
林颜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哪天不行,非要今天?”
“这不是……”季宁摸了摸鼻尖,“和风堂只给女子看病嘛。”
“那你就穿女装去看病呗。”林颜希嗤笑一声,“你又不是没穿过。”
见她当着周朗的面提起自己的糗事,季宁恼羞成怒:“你是不是傻?!穿女装有什么用?一把脉不就露馅了?”
林颜希一拍脑门:“对哦,我差点给忘了,男子和女子的脉象是不一样的。”
周朗却是抓住了重点,目光古怪地打量着季宁:“……你还穿过女装?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
季宁涨红了一张脸:“那、那是意外……”
“我看未必。”周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浮起揶揄的笑意,“你们不知道吧?齐国公有个儿子,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穿女装,被他老爹抓住的时候,一开始也说是意外。后来接二连三,便不得不承认了……”
林颜希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八卦,见他卖起了关子,连声催道:“承认什么?”
一旁的季宁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齐国公那儿子说,”周朗憋着笑,“穿女装是会上瘾的!”
林颜希一怔,旋即转向季宁:“那季宁你不会也……”
“怎么可能?!”季宁用脚指头想也猜得到林颜希要说什么,咬牙切齿地打断,“我才不会!”
林颜希嘿嘿一笑:“是也没关系,咱们以后还可以一齐做衣裳、买珠花、挑胭脂水粉了。”
周朗投向季宁的眼神变得更加诡异。
季宁:“……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一路插科打诨,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他们到了夕水街。
周朗撩起惟裳,指着前方:“前方直走一段,再拐个弯,就到和风堂了。”
“想来也没几步路了吧?”林颜希想了想,“马车就停在这儿吧,我们步行过去。”
其他人没有异议,于是依次下了马车,前往和风堂。
和风堂就在街边,招牌不算显眼,但几丈外就能闻到一股令人倍感舒适的药香,林颜希驻足望去,果然,那医馆进出的全是女子。
这可是这条街上极为独特的风景。
周朗和季宁两个大男人不好进去,只得止步,周朗看着林颜希:“那就交给你了。”
“也只能这样了。”她叹了口气,“谁让你俩就算穿上女装都不顶用呢?不过……”
她有意拖长了尾音,引来了周朗和季宁的好奇:“不过什么?”
“你们说,”林颜希促狭地挤了挤眼睛,“你俩要是进宫净个身,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周朗:“……”
季宁:“……”
好个狠心的女人!
在那二人身上寻完了开心的林颜希心情好了不少,她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了和风堂。
虽然是医馆,但布置的十分清雅,果然还是女子最懂女子的心思。
她刚迈进去,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生着一双大眼睛、梳着麻花辫的少女便迎了上来,笑盈盈地开口:“这位姐姐,可是身上不舒服?”
和风堂里的医女都穿着同样的浅碧色裙杉,清爽利落,这小姑娘的笑靥和声音都十分甜美,林颜希回了她一个笑,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是有些不舒服。”
“无碍的姐姐,”医女领着她坐下,又给她上了杯清茶,“咱们这里都是女子,哪里不舒服尽管说,不要有顾忌。”
“我……”林颜希想了想,找了个自己的确有过的症状,压低了声音,“我小日子的时候,总是腹痛不已,手脚冰凉……”
那小医女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俗话说,十女九寒,好多人都有这个毛病,不必难为情。”
林颜希赧然一笑,又问:“你是大夫么?”
小医女连忙摆手:“我只是学徒,离出师还早着呢。”
“这样啊。”林颜希故作为难,“那,哪位大夫给我问诊呢?”
“您这个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小医女笑眯眯地回道,“能在咱们这里坐堂的大夫都能瞧。”
“噢——”林颜希思考片刻,而后点了和风堂名气最大的女医,“我想让孙大夫给我瞧瞧。”
小医女红润饱满如苹果般的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这……有些不巧,孙大夫被礼部李尚书的夫人请到府上去问诊了,还没回来。”
林颜希丝毫不意外,孙大夫既然是和风堂名气最大的,那请她看病的自然也最多,而且达官贵人向来习惯把大夫请到府上去,她早就预料到孙大夫十有八九不在。
她是故意的,毕竟一般人去求诊,第一反应都想要最好的大夫为自己看病。
听了小医女的回复,她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失望:“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小医女安慰道:“其他大夫的医术也很精湛的,您不防考虑一下?”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林颜希暗笑的同时,再开口时,语气却带上了一种退而求其次的迟疑:“嗯……我听说你们这里还有位姓秦的大夫名气也不小?”
果然,小医女笑的如花一般:“是呀,秦大夫也很厉害的。而且您运气不错,她刚刚问诊归来。姐姐稍等片刻,我去跟秦大夫知会一声。”
林颜希点点头。
等到小医女走开,她才松了口气,还算顺利地达到了目标。
不过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不多时,她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林颜希站了起来,转过身,出了小医女之外,还有个三十上下的女子,同样一身浅碧色。
她相貌平平,但气质沉静,身形挺直,步履平缓,一举一动皆落落大方,令人心生好感。
林颜希主动出声:“您就是秦大夫吧?”
那女子微微颔首:“正是。姑娘请坐吧。”
林颜希重新落座,秦大夫也跟着坐了下来,即使是坐着的,她依旧背脊板直,保持着极为端正的坐姿。
林颜希总觉着她的做派有些熟悉。
秦大夫示意她将手搁在桌上特制的小蒲团上,林颜希照做后,秦大夫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微微用力,按在了她的寸口脉上。
她指尖微凉,林颜希忽地有些心虚,她觉得自己没病。
想了想,这一天还真够荒诞的,先是给没病的周穆清强行安排了个大夫看病,没多久就轮到自己了。
世上可能真有风水轮流转这回事儿。
林颜希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秦大夫已经收回了手,她凝眉思考了片刻,又问了林颜希几个问题。
“月事的周期可正常?”
“……似乎每次都会比上次延后一些。”
“经血的形态、颜色可有异常?”
林颜希没想到她问得这般细致,之前是装的,现在却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大夫察觉到她的赧然,淡淡一笑:“姑娘不必感到难为情,医者看病救人,也需要患者配合。姑娘也不愿每月都受痛经之苦吧?”
林颜希居然被她说服了,她确实有这个毛病,就当做顺带问个诊吧。要是能治好,也算是额外收获了。
她也不再忸怩,大大方方地答了。
“宫内寒气导致的气滞血瘀。”秦大夫很快下了结论,“虽说不是什么绝症,但也够折腾人的,而且对生育子嗣也有些影响。”
她说着,提笔落字,显然是要开方了。
林颜希却是一怔,因为她上一世也有差不多的毛病。
这就是她一直没能有个孩子的缘故么?
早年陆云曦刚被册封为皇后时,还没站稳脚跟,后宫其他妃嫔虎视眈眈,那时候她一心盼望着有个孩子;后来抱养了生母早逝的七皇子,没多久,先帝也去了,她的心思就淡了下来;再后来,七皇子登基,她不仅要照顾,还得辅佐,这才发现养个孩子一点也不容易,又庆幸起她宫里就这么一个,要是再来一个,估计能把她累死。
所以到了后来,她对亲生孩子的执念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也不觉得是个缺憾。
因而比起子嗣不子嗣的,她觉得每月一次的痛经才是个值得重视的大问题。
“秦大夫,如何才能不痛?”
秦大夫觉得这姑娘也挺有意思,一般女子在听闻自己于生养有碍时,大多吓得花容失色,而这位林姑娘,似乎更在意痛不痛这样的小事。
她微微一笑:“姑娘放心,等你回去服了药,症状自然会消减。”
言毕,她接着写方子,林颜希瞄了眼,秦大夫虽是女子,但写的并非闺阁间时兴的簪花小楷,而是跟许多老大夫一样,龙飞凤舞的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草书。
她完全没看懂药方,眼尾余光却莫名被她手腕上的一截羊脂玉镯子给吸引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大内御制之物?
林颜希心头一跳:这秦大夫,竟是从宫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