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向汪直手里的卷轴,这是时老板的牙行规划图,上面有围绕河道衙门而做的鳞次栉比的店铺,有剃头师傅的摊位,有小笼包的摊位,还有一些苦力扛沙袋的介绍摊位。
费淮看着这些布局,脸成了苦瓜脸,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遛鸟侃大山在行,但是做这样苦劳力的事情,是真的做不来,而且不愿意做。
“我们这蛊虫之毒的病就算是治愈了,这样的劳动,我们身体也负荷不了啊。”费淮双手一摊,仿佛自己真的生活不下去了一样。
可是汪直并没有因为费淮的话而有所踌躇,他笑起来,“费大人,卢大人,你们都是有俸禄的人,又何必担心?再说,不过是安置我们其他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安置我的?”费淮呆愣住,他们要是不被安置,那么那个俸禄不能够让他们养得起一家老小啊。
“你觉得这件事,我该怎么做呢?”汪直不答反问,“或者,费大人,你们也有什么比较好的主意吗?”
“我……”
费淮不知道怎么做,毕竟人数太多了,可是他们真的不想做这样普罗大众的事情。
“既然你们不知道,就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汪直看向高座的章懋,“章大人,按照陛下的旨意,可以安顿他们了。”
“也好,既然你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那么久按需来分配,让每个人都有能够生活的机会。至于杨继宗的案子,你们涉事太深,这件事唯有陛下才能够处理了。”章懋一抬手,算是将这个案子告一段落。
只是顾鼎臣看得分明,尚铭和吴月并没有任何发落,而这种无声的发落,配合着他们做过的事情,怕是一个死字难免了。
不管这场案子到底怎么判的,但是他已经学会了汪直和章懋审查犯人的能力,以及这顷刻翻盘的刘吉的能力。
“既然这个案子就这样断了,那么……下一件事,秋闱的书生们状告刘大人,这件事,可否说说?”章懋突然又开口说道。
这大喘气的话语让刘吉只有一瞬间的呆愣,转而他笑起来,“章大人,这书生们告监考官,不觉得这件事里面有蹊跷吗?”
刘吉并没有费淮的慌乱,也没有卢堤的压不住事,而是一种精明的样子。
顾鼎臣抬眸的瞬间,脸上带着笑容,看来这个刘吉有点意思啊。
章訢皱起眉,闷闷不乐说道:“这刘棉花倒是会推脱,那些人不就喊他一句刘棉花吗?他竟然还要这样给自己找台阶下。”
“刘棉花不是顺天府的绰号吗?怎么会是书生说的?这些书生怎么知道刘棉花的绰号的?”顾鼎臣感觉出来了蹊跷。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刘吉前段时间在顺天府和应天府分别招收了一些贡生,让这些贡生做个番邦的翻译,说是做好泱泱大国四面来潮的准备。”
章訢叹息一声,感觉这个刘吉做事虽然有那么一手,但是做人委实不怎么的。
“是吗?委实不怎么样?”顾鼎臣嘴角勾起,怕是章訢因为刘吉反而呛声章懋而不开心吧。
“不然怎么叫做刘棉花呢。”章訢没好气的说道。
章懋倒是没有太多的不悦,反而是嘴角含笑,“刘大人,听说你不许考试三遍不过的考生再参加秋闱,你可知道科举有时候能决定一个人的一辈子。”
“若是三次都考不上,足见这个人的本事不行,我们大明怎么可以让废物窃居庙堂?”刘吉歪头看着章懋。
“你可知道屡试不第的人很多,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就是废物?又如何能封锁住别人一辈子的升迁之路呢。”
章懋的话很平淡,但是话里话外都是对刘吉如此轻易的毁掉他人升迁之路的不满。
刘吉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他嘴角含笑的说道:“章大人,你此话是严重了,怎么会是锁住别人晋升之路呢?这考试那么多人,总有些人考得上,有些人考不上,而考不上的人年年来,一个乡里的名额有限,这要是将其他人的后路给断绝,又该如何呢?”
刘吉很会找借口,找更多人的出路来说未来,只是这未来如何,很多人也不知道,也不懂该怎么做。
顾鼎臣看着刘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明白章訢为什么说刘吉很会说话了。
倒不是说刘吉多么的能说会道,而是这个人每一次都将矛盾轻易转化,而且能够瞬息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反思。
怪不得纸糊三阁老,这个刘吉一直活跃于内阁之中,几乎是经久不衰,原来如此。
刘吉笑起来,看着章懋,“既然章大人也觉得这样确实能够阻挠他人的晋升之路,这考试三次都不中的就应该让出名额给其他人,这才是真的公平,你说对不对?”
此时有学生不悦的站出来,“刘棉花,你休要在这里偷换概念!你真以为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没有痕迹了?不就是我们其中有个考生知道你三年前做过的乌七八糟的好事情吗?你报复他人还如此冠冕堂皇!”
“就是,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有人告诉你,给你起这绰号的是长年名落孙山的老举人,你不过是借题发挥,报复他人罢了!”
“举人参加会试三次不中者,不能再参加会试。刘吉你自己考过多少次,你自己不知道吗?”
章懋看着群情激奋,便对着身边的刘吉说道:“刘大人,怕是你得好好跟学子们解释解释了。”
“这件事,对于后来者是好的,对于现在的他们是不好的,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知道要让更年轻的人有机会,而不是让年轻的栋梁因为庸才失去属于他们的机会。”
刘吉死鸭子嘴硬的说道。
章訢啧啧的对着身边顾鼎臣说道:“瞧见没,这刘棉花就是能说会道。”
“可不是,顷刻间就能翻盘,也是没谁了。”
顾鼎臣嘴角含笑,点着头应承着章訢的话。
“这件事,章大人,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再说了,书生公堂之上岂可喧哗?”
刘吉看向那些激动地书生,“你们最好明白,不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让其他的学生失去了考科举的机会,做人不能太自私。”
刘吉说完,站了起来,“既然吴月和尚铭的案子审完了,这卢堤和费淮也得稍后会有最终安排,章大人,告辞。”
话落,刘吉转身离开,只留下章懋等人坐在原地。
顾鼎臣和章訢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这刘吉径直离开,不得不感叹着刘棉花还有几分脾气,只是这脾气也太大了点。
回到住处,顾鼎臣不得不反思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本来他以为吴月是最终指使人,却发现尚铭冒充汪直,想要汪直背锅。
当发现尚铭才是背后主使人的时候,却又发现其实费淮和卢堤各有心思,当清楚卢堤和费淮到底为什么对杨继宗和周洪谟下手的时候,才知道周翼是被冤枉的那个。
当发现周翼是被冤枉的那个,才发现这刘吉其实才可能是背后最大的那个主谋。
可是,如今刘吉这顷刻间翻盘的本事,让顾鼎臣不得不清楚,要想让刘吉认罪,除非是真的有确凿证据,否则根本不可能抓到刘吉的真凭实据。
顾鼎臣手轻敲着桌面,天子一直不出来,却让汪直和陆松看着这次审判,甚至尚铭动用东厂与锦衣卫对打,说明陛下有捉拿尚铭等人的心。
可是,为什么只有尚铭和吴月被确定罪责,费淮和卢堤反而是稍后再议呢?
甚至汪直还会安置费淮和卢堤呢?还有全部下狱的谏官的结果又是怎样的?
顾鼎臣感觉有一股龙卷风随风而起,似乎不久后朝野也要风起云涌了。
坐在回乡返程的乌篷船上,顾鼎臣点燃一根蜡烛,呆呆的看着蜡烛上的光芒,看着那山景,想着自己可能要走的路子。
外面星光点点,不知道他将来又将到哪里去,随着船只停靠在苏州地界,他突然有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凄凉感。
只是,顾鼎臣才走入客栈,又见到了文家兄妹。
“你们……”顾鼎臣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跟着自己。
“你的船好慢,我们这一路都没多少耐心了,话说,你要是真没多少钱,可以乘坐我们的船哦。”文徵明笑嘻嘻的说道。
“你们跟着我?”顾鼎臣挑了挑眉,对于文氏兄妹的到来,并不是很意外。
“顾家花那么多银子寻找他们家的孩子,我们得忠人之事。”文徵明指了指自己的桌子,“来吧,吃顿饭。”
顾鼎臣本想拒绝,可是环顾四周,也只有这里有一桌空位。
“来吧,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反正就是吃顿饭,再说了,这是顾家的银子,你要是顾家人,那就是花你自己的钱。”文徵明看出顾鼎臣的犹豫来。
“说的也是。”这文徵明总算说了一句让人听上去不刺耳的话了。
“我有一件事要询问你。”顾鼎臣轻声说道。
“正巧,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文徵明率先说出口。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