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瑾离开得早,当时天不过才蒙蒙亮。
一路颠簸,哪怕叫苦不迭,行至傍晚,却还是未能逃脱被送进庄子的命运。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被扔进了庄子的一间房内。
毕竟是汴京来的大少爷,哪怕双腿残废,起初这群人也是不敢怠慢的,便给他收拾出了一间还算干净宽敞的屋子。
在整个庄子里,已然算得上是不错,可如何能与林府的软榻锦被相提并论?
硬炕睡得林随瑾后背生疼,更何况受伤的双腿在逼仄阴暗的屋内,也更是痛得他连连惨叫。
起初,大家伙还愿意去看看,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究竟怎么样了?
可每次进去,都要被林随瑾骂得狗血淋头,听他嘴里说尽了不干不净的话,不知不觉便恼火了。
于是,没人再愿意去看他。
以至于夜半更深,林随瑾连一顿晚饭都没能吃着!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你们莫不是聋了?听不见,本少爷在叫你们?”
“我娘送我来庄子上是养伤的,不是把我扔了,你们敢不管我,是不要命了吗!”
“贱民,一群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不过是我林家买来的狗,居然胆敢对我这少爷不敬?”
“若是再不来人,别怪我杀了你们!我要把你们都杀光,剥了你们的皮,扔到深山里去喂狼!”
他一边哀嚎,一边扯着嗓子大叫。
声音之大,住在他周围庄上的村民都听得着,可宁愿捂着耳朵睡觉,也不愿意去看他怎么样了。
这下,他们总算明白这位大少爷为何会被扔到这庄子上来了。
说好的养病,双腿都断了,既不能入仕,也不能习武,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听说临走时,还咬伤了母亲,扬言要杀了她与兄长,这样的人定是扔到庄子上来自生自灭的。
他们尽管照顾,别让他死了就成。
至于林随瑾心里想的什么优待,众人对他俯首称臣,通通都是狗屁,绝不可能发生!
他喊了半天,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虫鸣鸟叫传入耳中,仿佛世界只剩他一人。
怒火像被一盆冷水浇灭,消失殆尽,转而巨大的不安与孤独,将他紧紧包裹。
他不是不知晓,其实被送到这庄子上来,就等同于宣告了他的死刑。
他不会再被接回林府了,除非有朝一日,他的双腿奇迹复原!
可太医都说了,他的双腿恢复无望,那就绝不可能被治好……
家中本就入不敷出,又怎么会去管他一个不能自理的残废?
丢弃他,用剩余的资源辅助其他儿子的,才是最优解!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他不愿承认,也不想承认。
可此时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人时,林随瑾实在是忍不住,痛苦呜咽地哭了起来。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能来看看我?我真的好饿,我想吃东西!虽然被扔到了庄子上来,可我好歹也是林家少爷,你们总不至于连个吃的都不给我吧?”
“我想吃东西,我想吃东西,快点给我吃饭!”
说罢,更是呜呜大哭起来。
泪水肆虐,涕泗横流,眼泪和鼻涕混杂在一起。
此刻的林随瑾,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跋扈,可怜得犹如乞丐。
不,至少乞丐还能自由穿梭在大街之上。
而他,不过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然而就在他嚎啕大哭之际,有东西扔到了他身上。
他泪眼朦胧,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粗面馒头!
床旁站着个女子,因着眼泪不断涌出,他没看清那人是谁,只听她声音无喜无悲地开口。
“吵死了,吃吧!”
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林随瑾饿得不轻,立刻抓起就往嘴里塞。
可刚嚼了一口,他便迫不及待地吐了出来。
一边吐,一边对着床前的女子厉声怒骂。
“你这个贱人,是不是想死?居然拿馊了的馒头来给我吃!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你给我站近一点,我非要狠狠教训你这个贱人!”
他怒不可遏,却听见宋初梦一声轻嗤。
眼泪已被擦干,他也得以见到女子脸上讥讽阴冷的笑意。
而定睛一看,林随瑾立刻就认出了她是谁!
“你是宋初梦身边的丫鬟?你怎么来了?居然还给我吃馊馒头,难道是那个贱人的授意?难怪,她本就是个贱人,没想到连带着你也如此无耻!”
啪!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林随瑾脸上。
月隐眼底满是厉色,唇齿轻启,低声道。
“再敢侮辱小姐一句,别怪我割了你的舌头,马上把那个窝窝头吃了,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与林随瑾年龄相仿,望着眼前的黄毛丫头,林随瑾冷冷一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杀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小爷头上动土?赶紧给我滚,待我回了林府,我必定让你和那个贱人一同陪葬……啊!”
话音刚落,他痛苦的尖叫起来。
月隐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匕首,狠狠刺中了他的胳膊。
望着月隐眼底的疯狂翻涌,林随瑾有些害怕了……
“你……你!”
“你想说什么?我再说一遍,吃了那个窝窝头,不然我这就杀了你!”
月隐冷声命令,知道她下手凶狠,林随瑾不敢再口出狂言,连连点头,将泛着馊酸味的窝窝头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可习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他,哪里吃得下去这种东西?
一边吃,一边往外干呕,吃得还没有吐的多。
见他趴在床边,吐得昏天黑地,却不得不就着鼻涕眼泪,拼了命地往嗓子里吞咽,月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得眼泪肆虐,眼底的恨意却汹涌翻滚。
“怎么样林随瑾,好吃吗?小时候我与母亲在林家讨生活时,吃的永远是馊了的饭菜,有一天你路过,说看上去像是一只狗,于是从泔水桶里找来馊了的窝窝头,硬是逼我吃下去。”
“那时候你才四岁,你还记得吗?”
林随瑾吞咽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望着眼前烛火映衬下,月隐那张清冷……却让他格外熟悉的面容。
“你……你小时候生活在林家?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