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难逢之机，苦海与小舟全部消失，叶专员抬手，命火缠绕变形，化作长剑，朝着唐仲虎的胸口刺去。
噗嗤。
长剑刺穿胸膛，却并非唐仲虎，而是冲上来的唐伯虎。
“你是不是傻，打不过不知道跑吗？”唐伯虎口吐鲜血，冲着唐仲虎说道。
命火对人无效，但刺穿唐伯虎胸膛的，是叶专员的手。
唐仲虎短暂愣神，随后妖气大涨，它的虎目血红，显然已经气血上涌，进入疯狂状态。
爆发出的妖气将叶专员吹飞，我这才知道，它刚才一直没有用尽全力。
“够了。”虚弱的手抚摸唐仲虎的额头，妖气奇迹般的消减，它的瞳孔逐渐褪去红色。
“庵主...”唐仲虎口中呢喃，威严的虎头低垂，像人似得留下热泪。
唐伯虎的血滴在它的胸口，只觉滚烫的如同开水，渗进皮肤，倒灌进心里。
“我不欠你的了，人如果活得太久，真的是会感觉到腻呢。”唐伯虎无力坚持，整个人顺势倒在唐仲虎的身上，他气若游丝，说话都已经竭尽全力。
“嘉靖二年我就应该埋在那座坟墓里的。”唐伯虎的手放在它的头上，“这条命，我还给你了。”
叶专员收回沾血的手，他的神情变得错愕，杀妖和杀人，是两码事。
我只觉得这就像是一场闹了千年的闹剧，以一种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或许作为一部小说而言不够精彩，没有戏剧性的反转。
但那些死去的人永远的死去，时间仍平静的一分一秒向前走去，不管不顾，与它无关。
“我要带他走。”唐仲虎褪去本相，化作人形，它抱着唐伯虎的尸体，只留下这么简短的一句，“桃花庵至此解散。”
叶专员没有去追，前线的对讲机发来消息，进攻的精怪开始退去，不知道什么原因，王建军询问是否继续追击。
“撤回来，优先处理伤员，找到牺牲的同志们，全部。”叶专员下了命令。
“唐仲虎。”我叫住准备离开的它，后者麻木的回头，它的瞳孔模糊，全是泪渍。
“你要拦我吗？”它问。
“你要去埋葬他吗？”我问，“如果是的话，我想跟你一起。”
“小友。”叶专员想要提醒我。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知道分寸，有一些问题，我想问一下唐仲虎。
对方没有回答我，自顾自离开。
我知道这是默许。
“结束之后，就来城郊吧，我会在那里等你。”叶专员叫住我，离开了营地。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与唐仲虎拼死一搏，这本应是他的职责，只是这样也好，在我看来，这样就很好了。
郊外。
一座孤坟安静的躲在满地的落叶之中，早已经看不清碑文，与那些山野孤坟并无二致，风吹雨打，无人打理，再过十几年，坟的模样也会彻底分不清，变成一个小土包。
“这是他在历史中的坟，本以为永远也用不上，便一直没有打理。”唐仲虎说话的时候看着那破损的碑。
“生和死是人永远也躲不过去的两件事。”我站在它的身后，“一座坟，对人来说，怎么会永远用不上呢。”
我记得这个地方，尽管沧海桑田变了些地貌，却依旧很好分辨，是狈的迷魂阵中，它与唐仲虎坟前对饮的地方。
唐伯虎的遗体被放进坟中，它对着碑想了又想，始终不知道如何撰写碑文。
“我跟师父学过白事，你想要我为他举办一场吗？”我说。
唐仲虎站起身来，朝我作揖，“请。”
“葬礼是很复杂的一件事，要怀着敬畏的心去办，要魂蟠，要披麻戴孝，还有唢呐，死者的亲属要哭得很大声，让来祭拜的人都能听得见。”我将步骤一步步的说出来。
“死去的人也听得见么？”唐仲虎问。
“当然听不见，这些都是办给活着的人看的，听的。”我解释，“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够从悲痛之中走出来。”
“做了这些就能走出来么？”
“不会。”
“那它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啊——
不知道呢。
这些都千百年来流传下来名叫“习俗”的规矩，是大家都要遵守的东西，约定俗成，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传承。
这或许就是人与妖之间最大的不同。
人的寿命比不上妖的漫长，它们像是永生，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靠着自己感悟这个世界，一点一点的积累，靠着时间的长度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未来。
但人不同，极限只有百年之寿，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感悟这个世界，去找到自己要走的道路，所以才有了传承。
读书识字，口口相传，有了师徒二字，有了师门与门徒，一代人将自己的感悟毫无保留的告诉下一代，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正是这毫无保留的传承，造就了千百年属于人类灿烂的世界，个体没有妖的强大与寿命，所以才有族群的智慧，让弱小的人类成为这颗星球的主宰。
所以葬礼的意义，应该是延续传承的手段之一，它与书籍知识一样，构成了人类族群的一部分，让传承以人类无法逃避死亡的方式，永远的流传下来。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身为妖的唐仲虎去解释，沉默半响，起身朝着坟前鞠了三躬。
“我们应该算是敌人吧。”唐仲虎坐在坟前，“狈死在你的手里，还有桃花庵其他的妖，相同的，你所珍视的人，也间接的死在我的手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没有那种先杀而后快的恨意。”
“这一点在我杀死狈，替姚枼报仇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我也坐下，“没有大仇得报的解脱感，反而是空洞的感觉填满内心，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桃花庵已经消失，我追寻的人与妖共存失败，”唐仲虎说，“但这条路没有失败，我只是没能找到千百条岔路中正确的那一条。”
它扭头看向我，“但我感觉，你能找到，那条正确的路。”
我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有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