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她唇齿微微颤了颤，眉心轻轻簇起，泪水砰然涌上来，仿佛眼前是一个触手可碎的梦，终于沙哑过声音，小心翼翼喊出那个名字。
“修闻……”
这样寂静的空间，她的声音回荡其中，余留一点轻低而温柔的回音。
戴西玖身后巨大的排气扇来回旋转，光影明暗切换，对面的叶修闻下颚轻抬，这瞬间眼睫簌簌一掀，眼瞳朝这边看过来，透若琉璃的瞳孔被清冷的月辉印过，一片清澈宁静。
应该是久站不住，他眉头轻轻簇过，手指后撑过背后木质的舱壁，滑坐在地，此刻单膝曲起，修长的手指交叉环过，露出袖口一截青白瘦弱的手腕，静静靠在那里，甲板透下的月光似乎是吸引他的注意，他微微侧头看过去，乌木般的黑发盖过额侧，苍白的侧脸只有泪痣艳丽明晰。
戴西玖只感觉心口凛然一痛，犹如针刺，密密麻麻的痛楚心酸无孔不入的侵入她的四肢百骸，那立在高台上冷笑无情的尊首，那樱花树下温柔微笑的青年，那无所不能一人可掌全族命脉的家族权首，就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她眼前，羸弱而苍白，不会笑甚至不会说话，只是会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战场因为站不住靠坐在墙侧，安静的旁若无人的看过一束月光。
她这样看着，唯独余下胸口绵绵密密的痛楚，那堆积满哐滚烫的泪蓄满她的眼睛，张了张嘴只有刮过喉心透凉刺骨的风，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哈哈哈哈哈……”是陈琳琅刺耳欢愉的笑声，回响在整个空旷的仓库：“戴西玖，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谁是修闻？”
“哈哈哈哈……”陈琳琅这般笑着，冷冷问过：“修闻是谁？”
四下无数枪口对指，戴西玖猛然前走几步，，左右来人按过她，她对过几招终究被人按住肩侧，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死死盯着陈琳琅，眼眶是暴涨的血丝，声线嘶哑：“你对他做了什么？！”
陈琳琅低嗤一声，她就这样当着戴西玖的面转身蹲下去，手指抬起一寸一寸触过叶修闻的侧脸：“应该是问，你对叶修闻，做过什么……”
“别碰他！”戴西玖死死盯过她的手。
“陈琳琅，你要是敢碰他丝毫……”
“哈哈哈……”戴西玖的语声被陈琳琅刺耳的笑声打断，“现在终于知道后悔了吗？”她终于转身看向戴西玖：“当初开善寺的祈愿树，你可曾仔细去看过？”
她再侧头看向叶修闻，那样的目光有些伤感又疼痛：“我和他一起去挂的愿签，他的那块背后 ，刻的是你的名字……”
这一瞬，戴西玖呼吸恍然一窒。
陈琳琅步步走近，隔过高台低头对视过她的眼睛：“戴西玖，你知道我曾经多么羡慕你……”
“你曾经得到过他的爱，可你却，亲手杀了他。”
戴西玖静滞片刻，低声开口：“不，他还活着……“
“我不会让他永远这样……”
陈琳琅唇角牵过一线冷嘲笑意：“你又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戴西玖，将记忆回溯到十六年前，永久沉睡，不再醒来，这是他自愿的。”
这一句，犹如一记滚雷灼过戴西玖眉心，她恍然摇头：“不是的，不可能！”
然而陈琳琅的声音还是清晰落下来，响在耳侧，字字剖心：“接受催眠是他同意的，不然你以为，这世上有谁能够奈何得了他？”
“戴西玖，选择以永久沉睡在过去为代价，他希望永远忘了你。”
这一句结束，戴西玖神情长久的静滞下来，霜白的月色刷过她的面容，她的脊背僵直，手指一寸寸缓慢收紧，脑海里浮现的是最后在视频记录里见到的画面，寒冬白雪，他微微抬起头仰看窗外，浅浅一笑熬尽温柔：“余生无愿，只愿她余生无我，安宁喜乐。”
原来说着这样愿望的他，到了最后也是痛苦的。
人世繁华万千，失去她之后，他便再没有丝毫留恋，哪怕依然活着，也不愿意让她发现丝毫痕迹，哪怕痛苦到极致，也只是选择安静睡去，将对她的爱和思念永久掩埋，预备不动声色的了却余生。
只是因为他的愿望从来都不包括他自己。
强大如他，温柔如他，阴叵如他，其实在爱这条路上什么都不懂，只会跌跌撞撞往前走，满身伤痕，却从来没有忘记过保护她。
四下透出的束束月光，灰尘跃动，戴西玖抬手捂过眼睛，捂过满片水泽。
过去的那些年月，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知道他有多爱她，开善寺那个清晨，他明明曾经蹲在她面前，用他实在不好的双腿蹲在她的脚边，那样渴盼而小心翼翼的问过她：“现在再从头来过，会不会太晚了？”
可她给他的答案是洞中大火，穿胸一剑。
他当时多痛，有多爱她，就有多痛。
戴西玖浅浅眨过眼睛，抹过眼角的泪，朝高台上看过去，看向叶修闻，即使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看着他。
“我总说你是个骗子，其实我才是。”
她的语声轻低“骗着你，也骗着我自己，其实失去你之前，我就知道，失去你之后，没有一天会是开心。”
高台上，叶修闻缓慢转眼看过来，眼眸一如皎洁的月光，剔透平静，戴西玖对视过去，最终弯过唇角，努力对他笑了笑。
远处传来船行水流的声音，陈琳琅仔细辨听过方向，手指一抬：“命掌舵，加足马力，向西全速前进！”
有人应声，急速行动。
陈琳琅再次看向戴西玖，眼瞳寂灭最后一点亮光，冷声道：“你应该高兴，现在这样，你死之后，他也不会觉得悲伤。”
船行急速，带起吹入的风流，戴西玖此刻终于沉静下来，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整个SDN都知道我今夜是死在谁的手里，琳琅，你确定要用整个陈氏的存兴来换我一条命吗？”
她这样说着，一边思考事先搜集的资料，一边循循善诱：“你卖假药无非是陈氏近年市场运营越来越差，入不敷出，连年亏损，只要你接受你应该接受的惩罚，今天放过我们，他日SDN会给你应有的帮助。”
“这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陈琳琅目带凝视的看着她，良久，目色有些放空，唇角浅浅一勾：“戴姐姐，你这样，真的好像他。”
她突然不笑了：“可我跟你们不一样呢。”
“在我看来，叶哥哥比一切重要，陈氏根本不算什么。”
她往后退过几步，立在高台，语落决绝：“今天你既然知道叶哥哥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有让你活着离开的可能。”
语毕将手枪往身侧一递，空旷的仓库，猛然响起的女声尖锐破空：“夜，杀了她 ！”
四下枪械瞬间遥控一对指，戴西玖砰然抬头，只看见叶修闻纤长的手指握过黑色的枪柄，目色冰凉无温，黑洞洞的枪口被月色印出银白森森的冷光，笔直对过她的额心。
河风微凉，将戴西玖额间的发拂开，她往后退过几步，眼见叶修闻的手指扣过扳机——
如果亲手杀了她，他日苏醒，他又该如何自处！
陈琳琅的语声同时一起：“别挣扎了，他的愿望，就让你的死来成全吧！“
戴西玖往叶修闻看过去，眼见他的手指寸寸扣下去，猛然抬头，终于闭上眼睛，泪水一跌，嘶声喊过：“修闻——！”
这一声，嗓音嘶哑，回荡过整个船舱。
层云散开，月辉高照，整个舱底都蒙上一层霜雪般的白，四下突然响起层叠的呼声：“老板！”
“老板！”
“老板！”
戴西玖睁开眼睛，双瞳闪烁，背后巨大的圆形排气扇透出一线月辉，犹如一线帷幕打在高台，灰尘跃动，霜白一片光晕间，叶修闻长身玉立，他周身的黑色斗篷被船行涌进的风流扯动，烈烈作响，苍白的面容剔透如冰雪润玉，白皙的手指握过漆黑的枪柄正对过陈琳琅侧额，风流将他额前乌黑的碎发吹开，他黑深如羽的眼睫缓慢一掀起，语声低轻而叵测：“我的愿望，还是用你的死来成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