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木的地板,猛的跪下便有了咚——的一声,我疼得皱了眉。
圣上却看向了别处,只嘲讽的牵起嘴角:“朕不会去计较你到底是李虢的哪个女儿,这是朕卖给李虢的面子,留你一条命,日后也莫要再出现在朕眼前了。”
三
我被送回了延禧宫。
直到走入殿中那一刻,我捏紧的手心才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有些颓废的坐在了塌边。
无论如何,好歹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宫中活下去了。
吱——
寝殿的门好像被风吹开了,我唤了几声白鹭却无人应答,便起了身去关门,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敬事房的嬷嬷?
可看着嬷嬷身边没有其他人,我便知道估计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儿。
嬷嬷与我摆了摆手,我识趣的噤了声,侧身让她进去了。
“嬷……”我欲开口,却被嬷嬷利落的打断。
“容华是李相爷家的女儿?”
嬷嬷见我未搭话,许是印证了心中猜想,又有些贴近我身边,道:“容华身上若是流着许家的一丝血脉,便更要在宫中立足,为许国公府翻盘,为太后娘娘鸣冤。”
“容华好生护住你的眉眼,这可有用得很……”
这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我反反复复的梦到母亲,我的母亲。
夜半醒来,我眼神空洞的望着床头,阿娘,你是谁,而我又是谁……
许国公府……前朝的许国公府,圣上登基不久就被以谋逆罪诛了三族的许国公府,乃至十多年前病故的太后娘娘……
可这又与我何干?
我究竟是谁?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去的,只是醒来时心里乱的很。
漱了口,净了面,我静静的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不用想也知道,我已然成为了满宫的笑柄。
侍寝之夜便被厌弃的妃嫔,当真是少有。故而早膳御膳房显而易见的敷衍,倒也不足为奇了。
今儿个十五,需得到皇后那请安,匆匆用了几口,白鹭便催着我抓紧些。
出了门便碰见了贤妃,贤妃示意我二公主在殿内还未醒,我识趣的放轻了脚步,跟在了贤妃身侧一同去坤宁宫。
一路上贤妃也没提昨夜的事。
我刚松了一口气,抬头便看见了周容华。如果说贤妃长的大气些,那周容华面相属实尖酸又刻薄。
果不其然……
周容华同贤妃道了安,而后目光便转向了我,见贤妃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更大胆了些,开口便道:“呦,这不是李容……”
“闭嘴,滚开,聒噪。”
贤妃一把推开了她,也没看周荣华惊愕的脸,转头同我说了一句:“等甚呢?走啊。”
而后又嘟囔着:“烦死了。”
我正琢磨着贤妃到底在嫌谁烦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着她摇摇摆摆的步摇,我提好了裙摆就等着她发难时我方便利索地跪下。
贤妃的神情有些傲娇,用手抚了抚步摇坠子,接着染着大红豆蔻的手指向了我:“你很安静,我很喜欢。”
我又识趣的点点头。
经过了刚才那么一个小插曲,这一路倒也没有不长眼睛的出来膈应人了,我突然感觉自己抱上了金大腿,啊,真好。
但到底耽误了些时候,我和贤妃到坤宁宫的时候,妃嫔都来的差不多了。
皇后身子不好又常年礼佛,故而坤宁宫殿内檀香和药香混杂,却并不刺鼻。
我连同新入宫的周容华、宜嫔、阮小仪、沈小媛几人向皇后行了大礼,而后缓缓入座。
这时我才抬起头正视起高位上的这位皇后,皇帝的结发妻子。于她的身份地位来讲,她的穿着实在朴素,于她的权力来讲,她又实在低调。
皇后其实并不年轻了,甚至比圣上还要大那么几岁,陪着圣上走过腥风血雨,圣上春秋正盛,她却已然老去。
冗长又烦躁的训话过后,皇后身边的姑姑走了过来,向我开了口:“想必李荣华最近也得清闲,过会儿就留在娘娘身边,陪同娘娘抄些佛经吧。”
我起身应是。
旁边的周容华提着帕子一笑:“姑姑说对了,恐怕李妹妹日后都清闲的很呢。”
砰——
贤妃拍了下桌子:“挨打没够是吧?”
周容华震了一下,屋内的妃嫔实在憋不住,也都提着帕子笑了一下。
妃嫔散去后,就我一个人留在了殿里,皇后娘娘看我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喃喃道:“像,却终归不是……”
四
我仅存的理智提醒我,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说的不要说。
就像原来在府中那样,当一个聪明的哑巴最好不过,因为阿娘说过,只有那样,才能活的长久。
可……
真的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活下去吗?
脑中已百转千回,面上却要不漏声色。
皇后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我抬头正对上了她的目光,皇后的眼神其实很平静,可能是我太过敏感,我总觉得皇后的眼神里夹杂了太多情绪。
“娘娘需嫔妾抄录哪一卷?”我实在憋不住,皇后宫里清冷的让人发怵。
皇后见我这样冒失的开口,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又不知为何红了,道:“宫里来了个妙人儿啊。”
声音不再端庄,在这殿里平白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才的那个姑姑见着皇后失态,颇有些赶我的意思,带我去了偏殿,随意给我扔了两本佛经,又告知我抄完直接回宫便好,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无需我谢恩了,而后便留我和白鹭两个大眼瞪小眼。
白鹭小小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我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惊恐——皇后娘娘怕不是有失心疯?
我估计着皇后也未必能看,便同白鹭一替一换的可算抄完了佛经,可算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回了延禧宫。
白鹭还能强撑着,我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回了宫里传膳又干等着不来,只说过了膳时太久,没有这样的规矩。
好一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入宫分配过来的掌事宫女柳絮提醒着我,贤妃那有小厨房,或许可以借过来一用。
我想想便做罢了,从早晨周意荣那事儿看来,贤妃喜静,我更不能多叨扰了,不然若是讨了嫌,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把桌子上仅有的一些硬了的糕点同白鹭分了分,就着凉的茶水吃了,好歹算是填饱了肚子,李青玉啊李青玉,好好的日子怎么让你过成了这样?亏得长姐没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百无聊赖。
因着二公主活泼好动,和贤妃截然不同,我得了机会便过去带带公主,也算是帮着贤妃分分心,讨了个好。
多做事,少言语。又因着贤妃的庇佑,小生活也算过的去。
皇后只那日反常,往后几次的请安里多是视我为无物,不只是皇后,除了个别挑刺儿膈应人的,大部分的妃嫔也只当看不见我。
一个家世显赫却又无辜被厌弃的妃子,同其交好或是交恶都是个棘手的事儿,这宫里的聪明人太多太多。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或许从进宫的那一天起,我便有了老死宫中的准备,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世家的女子有几个能得个自在,不过都是金丝雀笼中鸟罢了。
即使想起那个嬷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和皇后娘娘的反常,我也从未想过圣上会再见我。
可圣上又翻了我的绿头牌。
就在这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五
白鹭在那拔着花盆里的杂草,自从敬事房来人传了旨后,这丫头乐得差点看错把我的花苗给拔了,一向稳重的柳絮也跪在地上直说小主大喜。
依着我心里想的其实是惊大过了喜,倒也没那么高兴。
没过半个时辰,敬事房又来了人,好一阵装扮,倒也不知我这次会不会又被遣送回来。
只是我敏锐的发现梳头的嬷嬷换了个年轻些的,我便开了口:“嬷嬷可知上次为我梳妆的那个老嬷嬷在哪?”
“小主挽这个发髻是极好的,小主看看。”这个嬷嬷捧起了铜镜,打的一手好太极。
我显然是不甘心,还要再问时,嬷嬷却隔开了旁边的宫女,低声说:“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
原来不是不说,只是忌讳。
可……那个嬷嬷看着康健的很,罢了,罢了。
那夜我没再被送回延禧宫。
缠绵过后圣上抚了我的眉,我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我许久,我的慌乱和不安他尽收眼底。
他笑了。
他说要我一辈子不要皱眉,他会宠我一生。
这样的许诺,每个妃嫔侍寝后,他是不是都要安抚一遍,皇帝啊可真累。
可那夜之后,皇帝似乎在认认真真的践行他予我的承诺。
两年里,我从那个初入宫中无人理睬的容华,一步步成为了李贵嫔、李昭仪,又迁到承乾宫成了一宫主位。
再到如今,位分已至从一品夫人,圣上赐号宜昭,接替病重的皇后掌六宫事宜。
几乎宫中人人见我都要弯上三分的腰再捎带上三分的巴结。
成为贵嫔那年,梅昭仪寻机会便将白鹭关进了慎刑司,等我赶到时,白鹭几乎被废了一双手。
我不顾等级尊卑带人闯进了重华宫,不知打了梅昭仪多少耳光仍觉不够。待我去向圣上请罪时,他却进了我的位分。
成为昭仪时,一日游园,淑妃趁贤妃没注意将二公主推下了小池塘,让二公主受了凉,贤妃没有证据无可奈何,我却当着满园子妃嫔的面一脚将淑妃踹了下去。
淑妃后来哭着求圣上做主时,圣上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宫中的人精们突然意识到,哦,后宫要变天了。
我越鲁莽,越娇纵,越肆意圣上就越宠着我。
反而是我识大体、权衡利弊时,圣上冰冷的眼神让我害怕。
我有时想着圣上是要捧杀我吗,还是捧杀李家?
然而没有,圣上对李家的态度仍是那样,在圣上眼里我似乎同李家各不相干。
圣上不能做到专宠,因为前朝后宫盘根错节,可在别人眼里,这样的我已然得到了圣上几乎全部的恩宠,甚至是全部的爱。
像从前那样就着冷茶水吃硬糕点的日子,宜昭夫人再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