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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锁在“高级人设”里的地产广告女强人1.
2012年,我在北京一家地产广告公司当文案策划,曹菲菲是设计,矫响入职比我们都晚,分到我们部门当AE(Account Executive,客户执行,是广告公司与客户之间的枢纽,负责客户对接与需求管理,整合创意、媒介等团队资源,推动项目从提案到落地的完整执行。)
自从矫响跟了我们的项目,曹菲菲就没一天好日子过——矫响不仅完全没有地产广告执行端口的经验,而且人还很懒,懒到连会议记录都记不清晰,出品物料的风格、尺寸、材质……这些基本的信息都不跟客户协商,直接让曹菲菲一遍遍地跟客户沟通协调核实,甚至,她连跟客户拿月费需要准备的月度、季度工作总结都甩手让我们帮忙复制粘贴,摆出一副“这些小事我不屑做,我就摆烂,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
职场上,大家普遍都装斯文人,非必要不会撕破脸面,但背后的白眼和吐槽肯定是少不了的。曹菲菲就曾愤怒地对我说:“这算哪门子AE?这是妥妥的大爷啊!只会给客户当传声筒。客户传达的信息她不整理、不消化,乱七八糟地传给我。还有,她把客户骂我的信息直接截图发给我,啥意思?一个AE连客户的坏情绪都不兜,不懂得应该保护专业人员的创造力和情绪吗?这是做事的人吗?老孙(我们老板)真是瞎眼了。”
矫响会在意这背后的鄙视和埋怨吗?可拉倒吧。
2012年,27岁的矫响开着红色小宝马进进出出,公司不多的几个车位,她大模厮样地占了一个,目中无人。她个头高、皮肤白、曲线妖娆,五官虽算不上多漂亮,但胜在妆容抢眼,用老孙的话来说,就是“主打一个调性高级”。是的,矫响的一切也都在表达着“高级”:红色的车子、红底高跟鞋、名牌衣服、奢侈品包包、大牌化妆品、跟老公在国贸的烛光晚餐、看国家大剧院的演出、听大民大会堂的交响乐、还有度假住的高级酒店……再到她那个“北京人儿、开古玩店”的老公,“大家闺秀出身”的美丽姥姥,985的学历,一切的“高级”,从她周身的气派里,不经意聊的话题里,对别人若有似无的贬低里,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地产广告行业节奏快、强度大,公司里的姑娘们有一半累成了汉子,整日不修边幅,满嘴淬毒,以示与男同僚平起平坐。美女当然也有,风格或清新或文艺或帅气,但矫响这款“人间富贵花”往这群人里一站,的确鹤立鸡群,老孙如获至宝。
尽管矫响从事地产广告行业时日尚浅,资历不够,但并不影响老孙喜欢带她出去见客户。老孙没那么见色忘利,矫响也并非绣花枕头,她跟那些同样包装高级的房企高层调性对位。我跟她一同参与过几次会议,她虽然经验不足,,但十分松弛健谈,很会抓客户的兴趣点。她聪明敏锐、举一反三,再加上见识还挺广博,每每接上客户的话茬都能侃侃而谈,言之有物,甚至观点鲜明,让客户有“平等对话”的感觉。
平等对话之外,矫响更有柔软的身段。
记得那时,我们的一个重点项目遇到了难题,一批宣传物料几番修改,总不对味,得罪了甲方负责营销的申总。申总五十来岁,女性,脾气暴躁,大家背地里管她叫“更年期”。那次她下了命令,再改不出来,就直接换公司。我跟矫响去她办公室挨骂受训,矫响先笑眯眯地跟主管套近乎,再跟我认真探讨项目宣传的修改新思路,又偷偷叫来了咖啡点心。申总渐渐松弛下来,说愿意给再我们一个机会,矫响马上打蛇随棍上,管申总叫“申姐”。申总似乎有点尴尬,但还是应了,然后矫响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聊嗨了,直接为申总揉肩按背。就这样,我主攻专业,她主攻感情,一来二去,思路很快聊了出来,为我们的团队争取了时间。
从那以后,这位申总开会言必提“小矫”,夸她最靠谱。不得不说,拿下客户、谈妥合同,维护关系、催款结账,矫响是一等一的高手。对老孙来讲,矫响的价值高过普通AE,是他公关客户的左膀右臂。
只是,矫响对我们这些执行人员根本不屑一顾,平日都懒得搭理,更懒得维护关系。有次我们刚谈完客户,她上一秒还满脸笑容地跟客户道别,待下一秒我坐进她的车,她就脸色一沉,正眼也不瞧我一下,哧哧着鼻子毫无顾忌地说:“孙宝国(我们老板的名字)就是个傻×,周总还没怎么着呢,他就噗通下跪了。没他先腿软,我还能多争取点。”说完,她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我跟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是不是一个等级的,我来这个公司不过是为了熟悉地产广告的整个流程,我不会在这种小破公司待时间长的。”我被羞辱得如坐针毡,憋了一肚子气,想发火却无处可发,只能一路无语。
没多久,矫响真的主动离职了,曹菲菲举杯庆祝。
2.
矫响离职后不久,竟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甲方。她去了一家实力房企,职位是策略经理,负责把控北京某项目的宣传。她直接打电话给老孙,让他投标自己负责的项目,老孙自然欣喜若狂。就这样,团队还是原来的团队,但矫响变成了一言九鼎的甲方矫总,孙总成了唯唯诺诺的乙方老孙。我们部门呢,被矫响“钦点”服务她的项目,我、曹菲菲等人纷纷沦为任她捏圆揉扁的小兵。
正所谓有风使尽帆,矫响从不放弃任何一点在公众场合表达上位者优越感的机会。当着双方领导的面,她姿态娇慵,拉长语调,温柔带着失望地叹息道:“说了N多遍了,就是做得不够高级,审美这种东西,需要出身、阅历、悟性,多方面合力。看看你们做的稿子,城乡结合部、淘宝范儿,看来我们团队的整个审美都要提高啊——”
这话杀人于无形,具体指导一点没有,宏观批评压死劳动人民,老孙面色晦暗,主创人员手足无措。打着审美不行的旗号,矫响迟迟不给我们过稿,抽打着我们一遍遍地改,搞得大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大部分创作人员骨子里是脆弱的,曹菲菲累得头发蓬乱,状若发疯地念叨:“一说‘大气(设计风格大气)’我就来气,你他妈倒是告诉我啊,到底想要哪种大气?!”
但也不是一直这么紧张。
平日里,高雅无比的矫总借着开各种创意会的由头,把我们这些小兵带进三里屯、国贸的各种高档西餐厅、咖啡馆、茶馆消费,顺便探讨创意。到了项目的关键节点,她才会上演“鞠躬尽瘁”给大领导看——让我们整个团队扛上电脑、带着资料进项目现场办公。她不仅亲自陪我们熬通宵改稿子、吃外卖,也熬得眼底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当众往会议桌上拍几千块钞票,指着老孙,笑眯眯地强调:“孙总哦,这可是我犒赏专业人员的哈,你可不能给我贪了,每块钱都花在我们团队的小伙伴身上。”
不明就里的新同事认为矫总这人“海派、大气”,但实际上,那些钱都来自冤大头老孙的荷包——矫响向他要的回扣不算高,但额外的花销却让老孙苦不堪言。他说五个自己加起来都玩不过一个矫响,“真是太会了,天生是干这一行的人”。
在恩威并施的高压政策下,我们团队不断换人,夜夜灯火通明加班,加到苦不堪言。有一段时间,有位设计小伙甚至被累得住进了医院。可项目出品确实是越来越高级、越来越出彩了。矫响的审美真的在线,也是真踩着我们血汗筑起了业绩长城,长袖善舞,步步高升。她从负责一个项目的传播,变成负责一个区域四个项目的传播,事业可谓扶摇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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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国庆,矫响所在的房企举办了一次项目新品上市会,矫响混在一群西装革履的“总”里面,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剪彩的时候,矫响站在集团三把手的身边俯首帖耳,镁光灯频频闪烁在她身上;大咖圆桌会,她在其中参与探讨发言,还配合主持人专题做了一场产品研读;该项目做了一个户型宣传片,矫响还客串了一把模特,镜头里的她着一身深绿夹金线的中式旗袍,外套短款驼色皮草,雍容华贵,随着镜头移转,她在客厅品红酒、在花园阳台赏景、在书房里凝思阅读,顾盼生辉。
大家纷纷趋奉:“矫总就是我们豪宅目标客户群的标准描绘。”我和曹菲菲在现场服务。看着台上的矫响已经去到我们根本没法想象的地步,曹菲菲也举起大拇指,学了一句广东话:“阿姐,你好嘢。”
这次活动结束后,老孙请团队几个人吃烧烤。推杯换盏啤酒下肚,老孙满脸横肉绽放红光,说团队辛苦,值得嘉奖。大家起哄:“嘉奖啥?一顿烧烤肯定不够的。”老孙心虚地赶紧转了话题,爆出猛料,说矫响“放平身子趟江湖”,跟他们集团的三把手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矫响这人哪,活该人家上位,本事大小不说,最重要的是豁得出去,女人要是豁得出去,一路平躺。”说着,他又指指在座的几个女员工,“你,你,你,你们也是女的,跟矫响可没法比,个个傻不拉叽的只会低头拉犁,不会抬头看路。”
大家震惊,一阵唏嘘。我却突然想起了矫响的微信朋友圈——她那开古玩店的老公,三不五时地穿着中式衫褂,儒雅地出镜;她的小闺女,两三岁,娇媚可人;她的日常生活更是花团锦簇、如入云端一般。
“不至于吧?”我不太信,主要是因为那个三把手的颜值——一个品牌总而已,除了有钱有势,就剩下老男人的肥腻猥琐了,仙女似的矫响怎么下得去口呢?
“怎么个不至于,少见多怪,你没见那天搞活动的时候,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那架势,就差明目张胆了。”老孙嫌弃地看着我说,“我们这个圈子混得最开的永远都是那些走野路子的人。行业带头大哥从前也不过是倒腾玉米的小商贩,扒了老丈人的政治关系大赚特赚,混出名堂之后,又把自己包装成攀山涉水、代言青年的精英。当然,现在是老脸扫地,离婚吃红烧肉呢。”
这个圈子就这样,存在着各种野路子:男女野路子,贪污野路子,半吊子包装成大咖、包装成文化人。钱都被这些走野路子的人赚了,我们这些辛苦干活的丙方、丁方,不过是乞讨似的拿别人大把捞钱手指缝里掉下的一丢丢,还要整天打躬作揖,没有尊严。
我无话可说。
3.
不到30岁,矫响就混进了实力房企的高层——虽然不算真高层,但至少算是高层的“裙带”。我们以为她会背靠大树步步上升,从项目传播负责人,到项目操盘手、到营销总、到区域总、甚至到更高的地步。
但矫响是矫响,她做出的选择永远出人意料。
2016年春天,矫响辞职单干的消息传来,据说,还是离婚、辞职、创业一气呵成。那时我已离开老孙的公司,私下几个朋友凑在一起八卦,起初还以为是矫响和三把手出轨的事被双方伴侣发现了。后来还是知情人士透露:那位三把手换了地盘,去了某头部房企做区域总。按矫响的业绩和地位,她本来是不容易被动到的,但那个房企内部派系斗争激烈,矫响的履历、背景都经不起查,尤其是学历,竟然是函授,就吃了瓜落儿,扫了脸了,只能走。
曹菲菲感叹:“藏得够深的,连学历都是假的。”——要知道,985的学历也是矫响朋友圈里必秀的一环,她还发过一些与校友同学聚餐的照片。
这个……不过……在我们这行也算正常。
2016年,正是国内地产行业蓬勃再起、烈火烹油的年景,俗称“白银时代”。在北京这样的超一线城市,不动产10年升值接近8倍,几乎是每天都在印钞票的速度。坐着直升机一路上升的地产行业造就了浮华与浮躁的风气。风口之上,追求“溢价”成为整个行业从业人员最核心的价值观。为了达到溢价的目标,在项目上,对产品端口、服务端口,宣传端口皆是极尽包装,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层出不穷:有土豪开发商请来香港风水大师进行勘舆;有南方老板给自家项目折腾来“文化石”;还有十八线小城的改善楼盘称自己为“世家”、“豪门”。
那几年做地产广告,开发商动辄要求我们使用“世界级”、“顶豪顶峯”,“横空上市”等夸张的词汇。为了增加自身的溢价,从业人员当然也离不开包装。例如矫响,就“包装”了学历,但,这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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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五一”,我突然接到了矫响的电话。说实话,因为以前合作的缘故,我对矫响的电话充满恐惧。但这次,她温柔真诚得要命,说自己开了新公司,邀请我面谈。我含含糊糊地说最近比较忙,要看时间,她痛快答应,让我有空给她打电话。
挂掉电话,我就给曹菲菲打,那家伙哧哧笑道:“估计是要拉你入伙,你可要想好了。见见就见见呗,又掉不了块肉,反正我是很想看看咱们矫总现在混成什么样了,八卦之心势不可挡啊。”
那天,我和矫响约在国贸,她来地铁口接上我去她的公司——无疑,矫响又“进阶”了,座驾从红色小宝马进化为上百万的保时捷,一见面,她喊“我的行业老朋友”,然后竟热情地给我来了个拥抱,吓得我差点跳开——这还是从前那个鼻孔朝天的矫总吗?随后,她满脸香粉腻歪歪地揩在我脸上,一身香水味弄得我头晕。
矫响的公司在通州,特意开车到国贸来接我算是很迁就、很给面子了。我坐上车就后悔了,没想好跟她合作,就不该跟她见面。想起从前交往,我是真有点怕她,甚至有点惴惴不安,只想着等会该怎么拒绝,别搞得她当场翻脸,下不来台。
到了地方,矫响坐下来侃侃而谈。先说的是新公司身份——投在某国企名下——这意味着她可以更有优先权地跟众多国企合作;其次,公司的实力不错,三个合伙人,每一个都是行业内有点分量的高管;最后,说到她的资源,虽然服务的主要是地产国企,但服务内容不限于地产广告全案企化,“这个利润实在是太低了,人吃马喂的,折腾一个多月才几万块月费。想想老孙当年,真跟孙子似的。”她扬眉道,“我呢,会把企划当做一个引子,着力点就是捞国企的一些其他业务,例如公关活动、展览展示、甚至售楼部工程什么的,这些我都有海量的供应商资源,这些的利润那可就丰厚得多了。”
我点点头。身份、实力、资源,矫响说的肯定有水分在里头,但挤一挤捞干的,也远超普通地产广告公司,算是形成了差异化竞争。才三十出头就打开了局面,矫响的确有办法。
谈话正式进入正题,矫响希望我跟她一同创业,同甘共苦,成为公司的元老级员工:“我看好你,整个老孙团队里,我最看好的就你一个,你是我选的第一号员工。”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不得不”的压迫感,女霸总范儿让我失去了当场拒绝的勇气。我只好再次含糊,说考虑考虑。她不理,笑眯眯地开口,说薪水可以给到两万五,另有五险一金,职位是策略总监。这个薪水一般,但策略总监的职位很是诱惑我——那时我在辛佳手底下干了几年,跃跃欲试想做专业管理岗,还真有点心动。
矫响很会察言观色,马上乘胜追击,我有点招架不住了。这时,有人敲门,随后一个高高壮壮的女孩推门进来,领着几个工人往办公室里搬桌椅板凳、绿植摆设。她叫孙佳雯,是矫响公司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号员工”。那一刻,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们两个会越过矫响,成为北漂姐妹群里最好的朋友之一。
由于谈话被打岔,我总算勉强抵住了矫响的诱惑。出了门,清新的小风吹过来,我脑袋顿时清醒:矫响给我两万五的薪水,必定要从我这里索取七万五的价值,而且这人阴晴不定……罢了。
我编写了一段客客气气的微信,拒绝了矫响。她没回。
4.
过了一个多月,矫响又联系我,开头语气有点责怪我不识抬举的意思,紧接着又放低姿态,恳切地请我务必帮个忙——她有个国企的项目,想要我出个企划报告,“就是走走流程而已”,她言简意赅地介绍项目的情况,甲方的要求。
我心动起来。那时我手头刚好有一套方案飞机稿(内容创意足,天马行空,不符合客户执行端口的需求,但竞标时比较管用),定位、策略、调性、思路基本能够与之对齐。我沉吟了一下,同意她把资料先发过来看看。
等看完资料,确定了之前的判断,我就给曹菲菲打电话。设计物料的调性风格都是确定的,只要在我方案原来的基础上做些调整延展即可,我们两人一盘算,觉得这也就是一天的工作量,周末抽点时间就干了。谁会跟钱过不去?我们决定接活儿。
事情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我们建了个工作群,很快把报告做了出来。孙佳雯不是做地产专业出身,但是悟性很高,一点就透,帮我们找资料、打下手,很是给力。矫响也不像从前那样拿腔捏调地逼迫我们反复修改,过稿很快。后来想想,她当初那样对待我们,也有表演给集团领导看的成分,如今是自己的公司,自己的项目,所以更加实事求是。
投标讲方案那天,我、曹菲菲都跟着矫响一起去了,既讲方案,也充门面。讲标进行得十分顺利,甲方十分满意,流程走得很快,项目很快落袋为安。
拿到了不错的报酬,我和曹菲菲决定撮一顿,打电话邀约佳雯,想不到她一叫就来。都是爽直脾气,北漂青年,且年龄相当,兴趣一致,大家吃喝玩乐十分开心,渐渐无话不谈。
那天,佳雯也谈起了矫响。佳雯只比矫响小两岁,早在2005年,她们就在北京相识。那时无依无靠的两个安徽姑娘,一起租住在马甸桥的一个群租房里,上下铺,彼此都觉得特别亲切。由于学历低,找不到好工作,她们曾一起在大街上发过传单,给商场做过地推,给健康公司买过产品,还差一点被骗进燕郊的传销窝。钱不凑手时,甚至一起住过“天天心惊胆战”的大通铺。后来,俩人进入了某家电子产品公司,工作才算稳定下来,佳雯做客服,矫响做销售。矫响业绩特别好,干了三四年,认识了一个“社会上的朋友”老梁。这人生在皇城根下,年纪挺大,说话带着懒懒散散的北京腔,张嘴就是国骂。
听佳雯说到“社会上的朋友”,我跟曹菲菲都笑了,现在不到处是“社会人”吗?佳雯词不达意,连连比划,我和曹菲菲理解了——是那种“特别社会人”的人。
佳雯北漂多年,身上还保留着一种淳朴的学生气,但矫响就不一样了。她和老梁合伙开了公司,老梁当法人,她偷偷占股份,一起分销电子产品公司下游的一些产品。初次创业,矫响应该是结结实实地赚到了钱,“她爱倒饬自己,从那以后,穿的衣服鞋子、背的包包,都是有讲究的了,牌子货”。不但行头上了档次,矫响还在北京有了自己的房,朝阳北路,60多平小户型,那时才50万不到。房是老梁劝她买的,说是“且有的涨呢”,如今这套小户型,市值400多万了。
再后来,矫响就认识了开古玩店的老公。佳雯见过他多次,是那种提笼架鸟的老北京男孩,过惯了好日子,天生懒散些,“这也没什么不好吧?有条件懒散就懒散点呗,反正我觉得他还行”。两人结婚生女没多久,矫响就把孩子扔给公婆带,自己麻溜地奔赴正当风口的地产行业。
矫响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他们路子广,知道的也多,矫响曾跟佳雯说:“地产、汽车、互联网,这三样是大势所趋,我必须抓住一个。”于是不久之后,她进老孙的公司探路,跟我们成了同事。
佳雯搔搔头,说矫响生的女儿像个洋娃娃似的,“那么漂亮,搁我,估计连门都不想出,老矫就是事业心太强了,她这婚离得太可惜了,她说两口子不同步了,在一起没法沟通,太累,不能勉强”。
无疑,矫响想要的不只是“本分”、“还行”的老公,也不是粉嫩可爱的孩子,她想去到更高的地方。她是个有野心的狠人,不说别的,就说外形,佳雯认识矫响十四年了,她每天都是严妆以待,饭可以不吃,出门妆一定要化,后来还要定期做全套美容。为了保持身材,她更是没吃过一顿饱饭。生完孩子不到三个月,她就比孕前还瘦了,听说是猛扎子地锻炼。
那天聊天,佳雯言辞之间尽力地维护着矫响,可见一起住大通铺、在太阳底下发传单的革命友情还是十分深切的。更何况,矫响还是佳雯的恩人——2012年,佳雯妈妈患病做手术凑不齐手术费,矫响二话没说就给佳雯的银行卡上转了五万块。这笔钱后来自然还了,但情不能忘。从2016年到2020年,矫响的公司固定员工来来去去都换了几十人,兼职外援更是换了不计其数,只有佳雯一直守在矫响公司,毫无怨言地等吩咐、听差遣。
“老矫人是很好的,能力手腕关系都是一等一的,最重要的是她讲义气。她特别看重你们两位资深大拿,你们就跟我们一起干吧。”佳雯眨巴着一对圆滚滚的眼睛说。
我和曹菲菲面面相觑,实在不敢苟同“义气”这一说,但面对这么朴实单纯的佳雯,只能选择微笑着沉默。
这顿饭后,听佳雯说,那个国企的项目,矫响不仅拿下了企划全案,还全面接手了新媒体、营销公关、物料制作相关的工作。我和曹菲菲赞叹矫响真是有办法,这些的利润比单纯企划可高多了。只是,她的公司人手不够,全案层面有两个文策大拿,几个文策助理,几个设计,但那几年行业形势好,资深地产广告人供不应求,矫响的公司远在通州,虽有地铁仍然偏远,招人十分被动,再加上矫响对专业又十分挑剔,这可累坏了佳雯。
佳雯要兼做AE,另外那些合作资源——就是接私活的视频剪辑师、小规模赚瓜子钱的公关活动执行公司、还有印刷厂——都需要人去协调沟通扯皮,这些也都是她的活。她手底下只有两个小孩,每天忙得上窜下跳的。
5.
2017年秋天,一个周六的晚上10点多,佳雯跟我打电话,说公司的文策大拿吉敏被矫响骂跑了:“一遍遍修改,就是不行,矫总直接摔了键盘,那个文策也是个猛的,抓起一盆绿箩就朝矫总扔了过去,要不是我拦着,两个女强人就要扯头发打起来了。”
紧接着,佳雯嗫嚅地问我和曹菲菲有没有时间。那时我已经入职了新公司,曹菲菲也升了职,本来都脱不开身,但因为经过上次的竞标,我们都不再抵触给矫响做方案了。一方面,我们熟知矫响的套路,合作默契;另一方面,矫响的国企项目竞标周期短,成功率高,结款也比较及时。
星期天下午,我和曹菲菲去了矫响的公司,佳雯迎了出来,她一头短发毛躁地支棱着,脸色暗黄,十分憔悴,握着我俩的手连连摇着:“救命恩人。”
又是国企地产项目的方案。这个报告只是个引头,报告做好了才能接茬谈海淀某创业广场的一系列展示及物料工作,500多万的工程体量,这一把下来,就算毛估也有1/3的纯利润,接近200万。
“现在就卡在这个报告上。”矫响姗姗来迟,戴着墨镜,衣着化妆明艳,但摘下墨镜来,一侧脸颊、还有鼻梁上,有若隐若现的乌青,整个右眼眶更是青的。这个,我们当然不好问。
会开到深夜11点,思路已经理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高兴。矫响说:“到底是我带出来的人,一点就通。”我和曹菲菲偷偷苦笑,她什么时候成了带我们的人?这个女人啊,永远要占个上风。
方案做出来以后,我对比了前任文策吉敏写的报告,深感她着实冤枉:她的思路是对的,就是在逻辑和表述方式上跟矫响的习惯略有差异,这本不是大事,不至于闹出一场武装斗争。
佳雯也为前任文策鸣不平:“矫总最近心情不好,略微改不到她心眼里去,她就要发飙。吉敏姐加班加到儿子都快不认识她了,人家心里也有气。”项目当然成功拿下,佳雯喜滋滋地请我和曹菲菲去盘古七星酒店吃自助餐:“矫总请客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天矫响脸上的乌青也消退了,皮肤嫩白得像能掐出水来,她解释似的说:“前几天做了医美,我皮肤太嫩了,打了个水光针就肿了。”佳雯坐在旁边坐立不安,一脸尴尬和担忧。
那天,矫响又在餐桌上给我们宣布了另一个好消息:她买了新房,亦庄核心区精装叠墅,准现房,2018年“五一”就能交房。她轻描淡写地说:“也就1400来万吧。我就喜欢有天有地有院落的生活。到时候大家都我家小院暖房哦。”
2017年,北京地产迎来调控最严格的一年,但越严格的调控,越是表彰着超一线城市不动产不可撼动的价值。矫响大手笔置业,也是看好了北京亦庄核心区未来不可估量的增值潜力。这套叠墅首付600多万,矫响为此卖掉朝阳的小户型,又借了一笔钱,每月房贷大几万。
吃完饭坐地铁回家的路上,我们跟佳雯开玩笑,说他们公司太赚钱了,她跟着矫响总干,估计用不了几年也能拥有北京房产。佳雯连忙摆手一脸苦笑,说公司毛利润是挺高的,但国企特点就是结账慢,前期工程、物料、合作单位的出品,都需要广告公司先垫付钱,因此公司的资金链一直都是悬着的。
“就在这青黄不接的当口,她又去买了房,有这个钱还不如把公司搬到朝阳区,这样最起码招人方便些,不是吗?”佳雯的话里有欲言又止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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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夏天,矫响的别墅完成了装修,邀请我和曹菲菲去她家暖房。高档别墅小区花红柳绿,矫响的小院一派风光嫣然。
矫响那天喜上眉稍,一身白色衣裙,纤腰一束,风情万种,走动时香风细细,坐下来百媚千娇。来人除了我、曹菲菲、她的员工,还有几个年轻人——他们是矫响服务的几个国企项目部的中层,都是落地具体执行的人员。这样的人尤其要好好笼络,毕竟阎王好哄,小鬼难缠。其中有两个小伙子,腻腻歪歪地缠磨着矫响,那种熟稔程度往好听了说是“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哥们儿,随便勾肩搭背”,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当众暧昧聊骚、不尊重”。
我跟曹菲菲都有点尴尬,佳雯明显情绪不高,她在一旁喝饮料,面色憔悴。看到我们,她憋不住抱怨:“矫总跟员工掐架,骂人开人,我就每天查简历面试招人;矫总跟领导拍胸脯什么时间点完成工程,我就得给供应商下跪,求爷爷告奶奶,还要带着同事一起下工地;矫总要联络客户感情,打高尔夫、打网球、看展、打鸟,我就得鞍前马后订餐、订票。就这样,她还要埋怨我不会来事,打扮太土跟个保洁似的,影响公司形象。”
“姐,我真觉得有点撑不下去了。”佳雯伸出双手抱住脸,又看看正在跟两个滑头男子腻歪的矫响,悲哀地说,“至于吗?钱是赚不完的,为了跳上了风口赚大钱,名誉、家庭、孩子都不要了。这样做真的值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凭专业、凭本事,慢慢做、慢慢熬、慢慢靠努力赢得甲方尊重呢?”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
我和曹菲菲当面不好说什么,只能在私下里劝佳雯,人与人的价值观不同,不必勉强,她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了。
也是在那次暖房之后,我们才从佳雯嘴里得知矫响那次心情不好以及面带乌青的真正原因——她跟一个男人同居,那男人脾气不好,打了她。
“什么样的男人?”
“对她有用的男人呗,你见什么时候她交往过对她没用的男人?”
佳雯说,矫响的人生第一桶金,是靠已婚男人老梁的提携得来,当初公司散摊子,是因为人家老婆发现他俩偷偷同居很久,打上了门;后来,矫响混房企,攀了三把手进了高层;再出来单干,那国企传播公司的资格,很多拿项目背后的事,她都知道些。但这并不影响她看矫响时带着滤镜:“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老矫事业心太强,她家里也困难,她想让她姥姥和她妈过上好日子。”直到后来,情况愈演愈烈,佳雯才在私底下跟我们忧心仲仲地质疑:“不是用钱来喂,就是用人来喂,这么着,真值得吗?老矫捷径走惯了,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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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冬天,佳雯官宣了男友,一个很普通的人,比佳雯小两岁,个子还没佳雯高,但面容看着很舒展很面善,像是个好脾气的。他老家在河北保定,工作、收入貌似都一般。
说起男友,佳雯不施脂粉、微微发黑的长圆脸上也有了小姑娘的娇羞:“我就觉得他人好,我脾气急躁,爱唠叨,他说‘媳妇唠叨权当在唱歌’,一点都不生气。他好像就没有生气的细胞。我在公司天天遭老矫的罪,回到家舒坦多了。北京混不下去,我就跟他回保定,那里房价便宜。我挺喜欢保定的,驴肉火烧好吃。”
佳雯男友三不五时去接她下班,有时佳雯加班到半夜,他就陪到半夜。矫响对佳雯男友陪伴加班这事很有意见,曾经半开玩笑半抱怨地对佳雯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别为了男人连前途都不要了。”
无论是在朋友圈,还是在生活中,矫响特别爱发表各种“大女主”言论,有时令人很尴尬。佳雯跟我们说起这事,吐吐舌头,只说矫响精明,当年她们在出租屋里一起熬着的时候,矫响就表示自己不信任男人:“男人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信的,托付终身都是谎言。”后来她选择离婚,除了夫妻没有共同语言之外,还因为人家的大房子、北京户口、家底店面弄不到她头上,而婚姻里的小恩小惠,她早就腻歪了。
佳雯说:“她是‘大女主’,我不是。我可能是有点傻,我还是觉得有个家,有两个孩子,这比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当什么总、站什么台、住什么大别墅要强得多。这样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当然不是,我们也这么想。”我跟曹菲菲挺她。
“所以,还是价值观不同。”那天,佳雯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想撤了,男友也支持我,好聚好散吧,这些年她也不容易,我等她招好人,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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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春天,应该是三四月吧,矫响的姥姥去世了。那天,我和曹菲菲、佳雯在折腾竞标报告,矫响电话打过来,声音嘶哑地说她刚办完丧事,太累,就不来公司了,远程探讨思路。这夜,我们加班到11点多才结束,矫响却电话那边抽泣起来,说她心里很难过,太痛苦了,想让我们去陪她说说话。
我们仨面面相觑,尤其是我和曹菲菲,甚至有点尴尬——我们和矫响从来都只是合作关系,确切地说,我们打心底只把她当作给私活的老板,你出钱我出力,一码归一码。曹菲菲直接拒绝,佳雯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跟她一起去。
打车到了亦庄的叠墅,矫响正坐在客厅里哭,她见到佳雯,就紧紧抱住。那悲伤肯定不是装的,但我面对她的悲伤没法感同身受。佳雯心疼不已,我叹口气,估计她辞职要遥遥无期了。
矫响哭了半天,最后说饿了。半夜三更,我去厨房翻看冰箱,除了一排高级矿泉水、几根香蕉,什么都没有。屋里也热得要命,虽有中央空调,但没开。别墅里除了装修豪华的客厅和一间卧房,其余的地方大都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
“以后慢慢添置吧。”矫响解释说,“买这套别墅也不仅仅是为了增值,我好歹是个谈几百万生意的老板,住叠墅也让人感觉实力雄厚。”
眼看没吃的,我只好订24小时闪送的肯德基外卖,价格贵得令人肉疼。矫响啃着鸡翅,抽抽嗒嗒地说起自己姥姥的往事。
姥姥的父亲在解放前是开工厂的,作为资本家的后代,姥姥自然嫁不到好人家。她姥爷是个本事小脾气大的农民,除了窝里横,啥也不是。男人死得早,姥姥辛辛苦苦熬大了一儿两女。姥姥唯一的儿子,也就是矫响的大舅,在农村挣扎过活,没本事却不安分,跟着村里不三不四的人投资欠了两百多万的外债。姥姥愁得不行,天天说:“怎么办?怎么办?”大舅却说:“怎么办?你去找个车撞死,让人家赔我两百万,就什么都解决了。”
姥姥彻底对儿子寒了心。那时已经五十多岁的她四处托人给自己找老伴儿,最终嫁到了城里。她伺候那男人十来年,男人死后,他的儿女出面收房子,姥姥又无家可归了,只好住在矫响家。矫响爸爸脾气暴躁且吝啬,时不时就喊“你给我滚”,老太太在女婿家并不吃闲饭,但日子却过得心惊胆战且无能为力。直到这些年,矫响赚到了钱,姥姥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矫响哭着说:“我姥姥一生的教训就是,女人要为自己打算,男人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从来不把生活的希望寄托给男人。”
我们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夜所发生的事,让我对矫响多了些共情与悲悯,少了些远距离的冷静观望,但仍说不上是好朋友的关系。接下来的几天,我总能看见矫响在朋友圈里各种缅怀姥姥,配文总是这么个格式:某某总/姐/哥(都是有分量的人)心疼我思念姥姥,请我吃大餐、打网球、喝咖啡……大体是这个意思,当然,她的文案都是仔细斟酌修饰过的。
我叹了口气,矫响啊,她回过神来,连姥姥去世这种真实的悲伤都能包装得这么高级。
7
整个2019年,甚至在2020年上半年疫情肆虐的时候,佳雯都没有再提辞职的事。我们因为方案摩擦、矫响找借口扣费用,偶尔有怨言的时候,佳雯还为着矫响说话:“她挺不容易的,为了人前显贵,人后不知受多少罪。现在拿项目挺不容易的,她脾气不好,两位姐姐担待担待吧。”
据说,矫响为了搞好某位国企领导的关系,三天两头去北戴河老干部疗养中心去探望人家老爷子。临到项目大的营销节点,甲方团队在一片荒凉的项目现场加班,她大半夜独自开车去送咖啡、食物。为了连夜赶工程,她也跟着下工地,虽然干不了什么活,但也是陪着人家一起熬通宵、喂蚊子。
佳雯说:“姐,人跟人价值观不同,我也不认同她的一些做法,但她真是一个很努力很有生命力的人。而且,她也没有伤害过别人,所以大家还是求同存异,好好合作吧。”
我想,佳雯这一番话既是在劝自己,也是在劝我们,我感觉她依然很珍惜跟矫响的那段革命友谊,舍不得撒手。
但到了七月份,矫响就深深地伤害了佳雯——那时,佳雯跟男友赶着回保定举办婚礼,事发突然,我打电话询问,佳雯害羞地说:“小朋友提前来报到了。”
围绕佳雯的婚事,矫响连续发了几条朋友圈,除了歌颂友谊、为好友祝福之外,其中有一条,是写她给佳雯的“新婚礼包”竟高达15万多。
这么豪横?我深知这不是矫响的风格。打电话询问,是佳雯老公接的,他说:“姐,你劝劝佳雯吧,她这次真被伤着了,情绪非常不好,她还怀着孩子呢。”
电话递给佳雯,她哭了。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从2017年下半年到2019年国庆,接近两年多的时间里,矫响以“公司运营困难”为由,只给佳雯结一半的工资,而且是不定期的结钱,剩下的一半工资和答应的分红一直拖欠着,直到佳雯结婚才把工资算给她,然后转头就在朋友圈宣扬这是自己送的“结婚大礼包”。
“那分红呢?”佳雯哭着说,“各种搪塞,说我工作不到位,又说以后给什么的。”
佳雯在保定买了房子,她本打算让老公暂时养家,自己拿工资和分红把剩下的房贷还了,这样才能安心生孩子:“我还不是为这事难受,这几年她只发我一半工资,我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手头一点积蓄都没有,还把从前的存款拿出来用。我什么都没说,还想着那一半工资放在我手里也不过就是生活宽裕点,能帮她投资赚点钱,也是好事。但是,她为什么要在朋友圈发那种信息呢?15万结婚礼金?”
我说:“你也发朋友圈,把矫响给你15万礼金的老底给揭了,反正你们的客户和朋友很多重合的。”
佳雯只是哭不说话。真发这样的朋友圈,就把矫响毁了,她不忍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佳雯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或是发出“为什么”的天问,或是哭诉以往受的委屈,总之就是诉苦,但她到底也没有在朋友圈抖搂出实情。我特别理解她,我以前失恋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段日子,只能通过跟人倾诉真正从情感上完成“切割”。这种日子不好过,好在佳雯终于熬过去了,也顺势辞了职,回保定待产。
矫响没有挽留佳雯,分红还是半吊着不给,而佳雯早看清了一切:“有了孩子缠身,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为她24小时待命了,所以她也懒得敷衍我了。这事在我说出怀孕了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矫响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早该清楚,她对人没有什么感情,只有‘有没有用’,对男人是这样,对女人也是这样,都一样。我三十来岁被人上了一课,也是好事。”
看样子,佳雯已经放下了。
8.
2020年到2022年,因为疫情的缘故,敏感、不敢出头的国企开发商把那些展览展示、户外、公关之类的业务几乎全部叫停。于是,矫响的业务从大幅下滑到归于沉寂,能做的就是跟普通地产广告公司一样竞标做全案。要论做这个,矫响的公司完全拼不过,即便她通过喂钱、喂人拿来了项目,经营起来也是举步维艰。
2022年,矫响公司还差点闹起了官司,几个工程供应商先后起诉她拖欠款项。她打电话给佳雯,让她帮忙找一些原始资料,包括聊天记录,佳雯还是帮忙了,说是“一码归一码”。后来,双方在开庭前和解了。主要是因为矫响不愿打官司,她怕把自己身上的那层光鲜的遮羞布给扯下来。其实她欠那几个供应商的款项也没多少,连扣带哄的,早就应该给人家结了,看来她是真的没钱了。
我跟曹菲菲开始算账:从2016年到2019年,我们跟着矫响参与竞标了7、8个项目,规模有大有小,其中70%是竞下来了的。虽然毛利高,但由于矫响公司大部分工作都选择外包,成本也高,另外为了拿项目,她可了劲地喂钱,这笔支出肯定不老少。可即便是这样,油水还是远远超过普通地产广告公司纯企化的利润,她怎么会弄成这样?
佳雯说:“还不是那套显摆身份的叠墅给闹的。一个月的电费、物业费就要上万块吧,还有房贷呢,一个月也要5、6万,这些花销一个全案企化的月费根本覆盖不了,至少两个。她还有借款呢,还有公司房租呢,还要养车、做医美呢,这个针那个针的,也是一大笔花销吧。”
我多了一句嘴:“那套别墅还不如卖掉,好歹不用撑得那么辛苦。”
佳雯道:“拉倒吧,这套别墅是矫响的身份、地位、成就、价值的所有体现,她才不会卖呢。她的那些花架子,比她的命还重要。再说了,那套叠墅现在就是卖,各种税费一扣,至少折上1/3,等于以前投的钱全部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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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年初,矫响总算给佳雯结了一部分的分红(东扣西扣也没剩多少),又借机邀请她回北京一起干,理由是:“你儿子也快两岁了,该出来工作,你不想以后手心向上、全靠你老公吧?”
那时,佳雯夫妇的确有重返北京的打算,两人在保定挣不到什么钱,生的又是个“建设银行”。但她还是果断拒绝了矫响,转头跟我们说:“我有病吗?回去找虐。”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拒绝了矫响,估计剩余的分红就黄掉了。
佳雯到底也没回北京,有了家和孩子,她实在是不想漂了。不想漂的不止她一个,我跟丈夫也回了青岛定居,曹菲菲跟老公在北京倒是有个小房子,但孩子没有北京户口,后来两口子一合计,干脆在天津武清买了学区房专为小孩上学。平时,曹菲菲跟孩子待在武清,她老公两头跑。
矫响三番五次地找我和曹菲菲一起去竞标,我拒了,我还有别的选择。曹菲菲骂我傻,说我跟钱过不去,她倒是又跟矫响合作了几次,但很不愉快。曹菲菲说,没有了佳雯做润滑剂,矫响的公司换人就更频繁了,矫响自己也很累很憔悴,脾气特别不好。不过,她对外照样维持着开豪车、穿美服、住叠墅、吃大餐、打高尔夫的高级架子,脸也越来越网红化,是那种“馒化”的女网红。到底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为了保持状态,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打各种抗衰的针,医美过度就不好看了。
大势所趋,如今地产广告行业已经不行了,但矫响的公司应该还能维持下去。曹菲菲有些感慨:“你说她一个人,四十来岁孤孤单单,喂人喂钱地搞事业,让人看着怪凄凉的。”
当初,我们这些二十来岁入行的人转眼已是不惑之年,这个造梦一时、浮华虚荣、烈火烹油的行业卷起了无数热衷于金钱、身份、财富、虚荣的欲望跟随者,矫响只是其中的一位。他们以为行业繁华千秋万代,房价只涨不跌,那种纵情享乐的日子会永恒长存。但,当时代的大潮退却,往日繁华转眼破败,只留下一些执迷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裸露的欲望荒原。
眼下,有很多同行选择退出这场浪潮,转身时总还有些别的。只有矫响,把自己彻底商品化。除了那套紧紧捆在身上的别墅,一辆开了数年的豪车,还有所谓的“高级人设”,其余似乎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