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就这么回去?”言御打量着落汤鸡似的苏年年“而且这是护城河下游,离聚全酒家还有一段距离。”
言御还没说完苏年年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感觉到苏年年眼神的杀伤力,言御伸出手指摩挲了下自己的鼻端“我的手下肯定马上赶到,等会先带你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送你回家。”
“属下来迟,还请公子恕罪。”言御话音刚落空旷的石滩上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色的人影和一辆缓缓向他们驶来的马车。
言御也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一改在苏年年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人是会变脸的吧,如果放在现代,估计小金人奖都非他莫属。苏年年在心里腹议,乖乖地跟在言御身后走上马上。
面子骨气那些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如今先脱离眼前的窘境要紧。
马车很宽敞,足足能容纳七八个成年人,马车以锦和缎为装饰,中间放着一张矮小却精致的紫檀木桌,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一本翻页的书随意地卷放在桌子一侧。
言御递给苏年年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床薄被,自己则掀开帷幔坐到了马车外。苏年年看着手上的衣服愣了愣,初秋的风从车窗吹了进来,苏年年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赶紧把干净的衣服换上。
这个碰瓷的混蛋好像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差劲。
苏年年穿着像戏服般的宽大男装拉开车帘,只见浑身湿透的言御只是随意地披了件外套在身上。
“我换好了,你进去换吧。”苏年年讷讷地开口“我在外面给你看着。”
“哈哈哈,小妹妹,你真有趣。”言御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捏了捏苏年年圆圆的脸颊。
混蛋果然就是混蛋,根本是本性难移!苏年年没有再搭理言御,转身向车内走去,这一次言御倒是跟了进来。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我要怎么送你回去?”言御把脸凑近苏年年,细长的睫毛轻轻扫过苏年年的脸颊。
“送我回聚全酒家就行,我的丫鬟肯定还在那等我。”苏年年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言御。
“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这样太伤我心了。”言御再次把脑袋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喷在苏年年耳边。
苏年年翻了个身在另一侧躺下,伸手抓过一旁的薄被盖在头顶“苏年年。”
马车开始缓缓而动,耳边传来言御的继续瞎掰鬼扯的声音,苏年年蒙着被子不愿意去搭理,温暖的被子让苏年年逐渐困意泛滥,苏年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然也没听到言御后面那句讳莫如深的话语。
“你还是和六岁的时候一样倔强,死都不会开口求人搭救。”
苏年年醒来时,言御已离开,侯在车内一角的橘染见苏年年醒来赶紧上前。
“小姐快到将军府了。”橘染扶苏年年坐起身。
“那个混蛋呢?”苏年年揉了揉睡到有些泛疼的脑袋。
“那位公子把小姐送到聚全酒家,吩咐奴婢照顾好小姐,就骑着小白离开了。”橘染给苏年年倒了杯茶。
“他把小白骑走了!”苏年年火大地接过橘染手里的茶杯“这次亏大了,我的烟山暖玉还在他手上!”
繁华的京都上郊,一座辉煌雄伟的府院内。
一个身形修长的褐发男子缓步走进屋内,男子身上墨紫色的绸缎锦衣因湿透而越发显得暗沉。
“主子快进屋换身干净的衣袍吧,你这样会生病的。”言御走进府院,有暗卫上前递上干净的衣物。
“主子,你刚刚为什么把车内唯一的衣物给了那丫头?”暗卫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言御支着颅首,魅惑的桃花眼眸光流转,嘴角扬起一个邪美的笑容“只是觉得那丫头有些趣味罢了。”
“主子,那丫头是陛下看上,想要许给四殿下的。”暗夜话语微顿“前几日四殿下在净圆寺遇刺,据说是被苏将军府嫡女所救。”
“小三出手虽然狠辣,可惜了有勇无谋,终是不及小四。”言御眼角微挑。
“主子那日为何不出手相助四殿下?”暗夜不解。
“他们兄弟俩那些无聊的是非与我何干?”言御微微撇嘴,眸光却沉了下来“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如果连那些雕虫小技都应付不了当真是辜负了他的姓氏。”
暗夜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他知道主子虽然表面风流潇洒做事随性而为,却是高处不胜寒啊。
苏年年和橘染回到将军府时苏镇武应酬同僚还未回府。
两人回到同安轩,苏年年去里间换衣裳,橘染在外间守着。苏年年换好衣服走出里间,正想招呼橘染进来,却在窗口处看到一个矮小的鬼祟身影。
苏年年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一把翻出窗外,伸手就揪住了窗外的矮小身影。
夕阳下,一个穿着半长短儒的小男孩局促地站在窗口处,白皙的玉雪小脸因被苏年年当场抓住而泛着尴尬的绯红之色。
苏年年比小男孩高出一个头,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小男孩,抓着小男孩胳膊的手掌却没有松开。
“姐姐。”小男孩和苏年年大眼对着小眼,小男终究是小孩,迫于苏年年无形的压力下,讷讷地先开了口。
“嗯?”苏年年轻轻应了声,拖长了鼻音。
这就是那个放狗撕了自己衣服的熊孩子?不是说生病了,看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明摆着是在诓骗她。
“以容只是想让小黑记住姐姐的味道,这样以后无论姐姐在哪里,以容都能找到姐姐。”苏以容伸手拉上苏年年的长儒上摆。
“还有呢?”看着苏以容,苏年年不自觉地带上了姐姐的严厉。
“以容不该说生病骗姐姐回府。”苏以容低垂着脑袋。
“以容知错了,姐姐不要不理以容,姐姐离府这几日以容都很乖,跟着先生念书写字,爹前几日过来考以容的功课,还夸了以容的字。”苏以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沓宣纸,递给苏年年。
苏年年松开了抓着苏以容手臂的手掌,伸手接过苏以容递来的宣纸,尚属孩童的字体略显稚嫩清秀,却能看出书写时的认真。
“以容,毁坏了别人的东西勇于道歉这点你做的很好。”苏年年伸手摸上苏以容的脑袋“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骗人都是不对的。”
苏年年翻阅着苏以容的宣纸,突然一行力透纸背的字体引起了她的注意。
泛白的宣纸上只书写了一行字体: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霸气的狂书肆意张扬,就如那个疼宠她的中年男人。
苏年年觉得苏陌年这副身体还是挺好的,即使她刚穿越过来时略有身体不适却也恢复地很快。直到受言御连累而落水,苏年年回府后却在深夜发起了高烧。
半梦半醒之间,苏年年似乎回到了现代,看到了她走马观花般的前半生。
从小她就辗转于各个城市之间,父母生意都很忙,幼儿园开始她就被放在全寄宿学校,在父母永恒缺席的孤独时光里独自成长。
有一次她很想念父母,于是故意和同班的同学打架,最后她挂彩了,当然对方身上的青紫并不比她少多少。老师喊来了出差的父亲,看到父亲时她哭着跑过去和父亲撒娇告状,却被父亲一把推开。父亲说,只有懦弱没有能力的人才会选择哭泣,作为他的女儿怎么这么没用。
高中毕业后,她撕毁了A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因为父亲希望她去美国读B大的经济管理。
出来工作后,她遵从父亲的意愿成为一家名企的高管,成为了父亲一直想让她成为的人。
她喜欢写作,却也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悄悄下笔,编织那些属于自己的曾经的梦。
“父亲,我好痛。”像有人用锥子敲打着她的脑袋般,苏年年痛呼出声。那些久远的记忆随着那声软弱的低呼纷沓而至。
一双带着厚茧的宽大手掌刚触碰到她的额头就被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
有泪从苏年年眼角奔涌而出,她大力地握着那双温暖的手掌不愿松开。
这么多年,她终究是喊出来了。
“放心,爹会一直陪着你。”温暖的沉厚声音缓缓扩散在空气里。
天将破晓,黎明时分的夜空尤显黑暗。
“将军,该去上朝了。”侍卫丁一进屋再三催促同安轩理的苏镇武。
“丁一去帮我递个病假折子。”苏镇武伸手拂开苏年年汗湿的额发,没有回头。
“这……要是别的大人问起?”丁一语带犹疑。
“这几日将军府闭门谢客,除了国丧,别的事不要来打扰我。”苏镇武接过婢女递来的干净湿巾给苏年年换上。
苏年年这次烧了三天,人才清醒过来。这三天她感觉自己不断地被人灌下各种苦药,然而才一转醒,她就看到端着药碗坐在她床边的苏镇武。
“爹。”苏年年开口,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她喉间逸出。
“感觉身体怎么样,来,先把药喝了。”苏镇武放下手里的药碗,扶苏年年坐起身,让苏年年背靠在他的胸膛上。
“那药很苦的,我不喝。”生病的苏年年比平时多出了几分骄纵的脾气。
“胡闹!”苏镇武再次端起桌上的药碗凑到苏年年唇边。
“爹,我脑袋疼,想睡觉。”苏年年从苏镇武怀里挣脱出来,拉过床上的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上。
“乖,不要耍小孩子性子。”苏镇武轻拍着蒙着锦被的小脑袋,一贯粗犷的声音带着呵哄。
“爹不喝的东西我也不要喝。”苏年年蒙在被子里闷喊。
紧接着苏年年听到了有人大力喝东西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爹喝完了。”苏镇武拉手开苏年年蒙头的锦被,把空置的药碗倒放在苏年年手中。
看着手里空置的药碗,苏年年的鼻子涌上一股酸意,心头泛起一阵负罪感。
“爹,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苏年年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傻孩子,你就是我的女儿啊。”苏镇武摸着苏年年头顶的柔软发丝。
是啊,她就是苏陌年,苏陌年就是她。
苏年年这场病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足足在自己床上养了大半个月才有所好转,苏年年病好后却被苏镇武拘在府中,不许外出。
苏年年生病期间,府里的两位姨娘、苏玉琴和苏若音都有陆续来探望,但来的最勤快的却是苏以容。
苏以容闲来无事就拉着小白狗来苏年年的同安轩溜上一圈,才几个月的时间,小白狗已长成了大白狗。现在的苏年年每天就过着看书逗狗混吃混喝的残废生活。
这段时间苏年年没有见过谷烟颖,谷烟颖也没有来探望过她,倒是管家白亦泽来过几次。苏年年看书时有做笔录的习惯,有次白亦泽过来时苏年年正在看一本编年史。
编年史记载,东陵吞并幻渊、止柔两国成为了史上第一个真正统一的国家。东陵一统后,皇帝言陵华统一三国货币、文字和度量衡,焚毁幻渊、止柔史书典籍,独尊东陵文化风俗。
苏年年在下面做了一段小批注。每种文化,每个声音都有得到被尊重的权利。
苏年年的字体带着少女独有的稚嫩和娟秀,却又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
白亦泽的眼神有些幽深,他修长的手指轻压在那段文字上,眸光明灭地看着苏年年,轻轻开口“如果有一天,那些不同的声音影响到一个国家的稳定呢?”
苏年年支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百家争鸣是为了文化更好的交流和传承,促进一个国家的发展,而不应该成为蛊惑人心或挑起战争的借口。”
白亦泽对着苏年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姐不愧是夫人的女儿。”
那时的苏年年并不知道,正是她今日的那番话语,成为了以后她在这个世界的安身立命之所。
临近年关,到处都张灯结彩,将军府也布置起了过年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