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年这一觉竟是睡得十分安稳,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事。
苏年年拍了拍自己睡到有些发晕的脑袋,环视着眼前的一切。
雕刻精美的紫檀床柱,蚕丝月锦的床幔挂帘,还有盖在身上的绢帛锦锻。
苏年年看了下自己的着装掀开锦被起身。
她之前穿的暗紫裹胸长裙已被人换了下来,此时她身上穿着的是一条墨绿色的羽纱衣裙。
苏年年看了看自己空荡的腰间,着急地拉起纱帘跳下床褥,纱帘拉起时,入目的是一间雅致却处处透着华贵气息的卧室。而苏年年之前佩戴的玉佩和木牌正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的楠木梳妆台上。
苏年年拿起玉佩和木牌藏于袖中推门而出,门外站着一个丫鬟装扮的少女,少女对面站着两个侍卫。
看到推门而出的苏年年,丫鬟马上迎上前来。
“小姐你总算醒了,你再不醒过来估计王爷要去把那医师的医馆踹了。”小丫鬟热情地走上前来握住苏年年的手“本来小小要在房内伺候小姐的,王爷怕小小吵到小姐非要小小在屋外等候。”
苏年年有些好玩地看着这个叫小小的丫鬟,开口问她“你们王爷呢?”
小小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医师说小姐傍晚时分会苏醒,王爷怕小姐饿肚子亲自去厨房监工去了。”
言御还真是个闲散王爷啊,苏年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小吩咐一旁的侍卫“你赶紧去通报王爷,小姐醒了。”
“小姐,我带你逛逛王府吧。”小小热情地在前面给苏年年引路。
苏年年有些不知该如何拒绝如此的姑娘,只能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观赏着路上的风景。
夕阳西下映红了湖边的水色,岸上有飞鸟掠过,苏年年所住的屋院临湖而建,旁边有座精致的亭台楼阁,楼阁外种满了随风而动的大片木槿花,小小带着苏年年向楼阁走去。
穿过花圃回廊,走向侧后方的院落,院落后是一片翠绿的青竹林,小小带苏年年走进青竹林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林内幽绿的路灯为两人指引着前方的路,空中突然划过一道细长的烟火,烟火发出丝丝喑哑的低鸣声。
苏年年目光幽深看着空中奇怪的烟火静默不语,那是她和丁一之间的约定信号,当遇到需要寻找她的紧急事情时就燃放这种特制的烟火,烟火内有她找人改装的小鸣竹子,小鸣竹借烟火的冲力升空,升空的过程中携带风速震动鸣竹,发出阵阵喑哑的嘶鸣声,这是只有她和丁一才知道的信号,就连张复之都不知道。
难道是京城出事了?苏年年微微皱眉,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认真思考问题的苏年年眼神放空地走在竹林间,并未注意到在拐角处消失不见的小小,直到撞上一个身体修长的高大身影。
“年年你这是在对本王投怀送抱么?”欠扁的风雅声音响起,苏年年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言御那个欠扁的家伙。
苏年年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王爷比我年长5岁,这人呀,年纪一大就容易产生臆想,也难怪王爷有此幻觉。”
言御有些战败地摸了摸鼻子,拉着苏年年在一张石桌边坐了下来。
言御轻击双掌,有几个妙龄少女端着精美的菜肴从竹林深处鱼贯而来,少女放下手里的菜肴后折竹而舞,言御伸手提起一旁散发墨绿幽光的落地灯顶罩,有萤火虫不断从灯内冒出,飘散在空旷的竹林之间,萦绕着折竹而舞的曼妙少女。
言御从袖中抽出一管碧翠的玉笛横于唇间,有悠远绵长的缠绵音符从他指尖跌宕而出。
苏年年曾在风雅之地听过这首曲子。
玉紫兮。玉有紫兮玉不知,心系卿兮卿不知。
心在那一瞬怦然而动,那些被隐隐埋藏的思绪在这一刻翻涌而出。苏年年摇了摇头甩去心底杂乱的纷扰。
一曲闭,少女散去而出,言御放下手里的玉笛双眸含笑地看着苏年年。
苏年年看着眼前言御柔美的笑容,想要对言御说出口的道别话语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她还有没有完成的东西,她没有资格去动那些风花雪月的妄念。
“我该走了。”苏年年笑着伸手拍上言御的肩膀,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她终究还是说出口了。
言御眼底期待的光芒瞬间熄灭,一抹淡淡的自嘲笑意从他唇间逸出,有些刺痛苏年年的眼睛。
苏年年转过身去,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言御,任何装傻敷衍或是安慰都会让她觉得她欠下他更多。
苏年年迈开脚步,手掌却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指掌抓握住。
“再留一天好不好。”背转过身的苏年年看不到言御脸上此刻的表情“我们就像知己好友那样相处一天,好不好?”言御有些无赖地抓着苏年年的手掌。
朦胧的月光下惑人的低柔音色离散在夜空中的萤火虫,苏年年有些鬼使神差般的回过头去对言御点了点头。
苏年年,就让自己放纵一天好不好,一天过后天涯陌路,大抵不会再相见了吧。
那一夜,苏年年和言御在竹林间赌书饮酒赏月,直到天将破晓,苏年年才和言御道别分开。
苏年年回到她所住的屋院,从梳妆台上拿起之前她所佩戴的玉佩摔碎,在玉佩里取出一个小球形的蜡丸,苏年年把蜡丸用烛火点燃抛掷向空中,低声的哑吟随着爆起的烟火冲向空中,做完这一切的苏年年回到屋内躺在床上慢慢睡了过去。
苏年年所住屋院隔壁的主院内,言御嘴角微弯地看着天空中尚未消失的弦月。
“主子刚刚苏小姐向外面传递消息。”暗夜立在屋内幽黑的暗处抱拳向言御汇报“明日时候要加强王府内的守卫和巡逻班次?”
言御眉心微皱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不必,一切如常,让在她身边的人警醒些,只要不危害到她的安全其他东西随她去吧。”
暗夜再次抱拳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言御一人,言御看着窗外渐渐灰白的天空嘴角扬起一个风雅的弧度,陷入了沉思。
苏年年醒来看到趴睡在床边的人时吓了一跳。
言御轻浅的温热呼吸轻轻喷洒在苏年年的手背上,苏年年伸手想要推开言御的手掌停在了半空。
正午的阳光斜照而入,落在言御白皙的脸庞上,在他睫毛修长的眼睑间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言御眉头有些怕热地微微皱起。苏年年偏手,打下了床上的薄纱帏幔。
苏年年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走出卧室穿过外间来到屋外,屋外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正在打理院内的花圃,小小靠在门边眯着眼睛打盹。
苏年年走到花圃边伸了个懒腰,低下头来逗弄着身前的木槿花。
“小姐认为旧的东西应该被彻底废弃遗忘还是固守本真?”老人伸手拂过木槿花叶,开口问苏年年,一副只是在谈论天气般的闲散模样。
苏年年微微皱眉,偏头看向一旁的老人,清浅的目光带着幽幽地打量。
“鉴旧辨新。”苏年年的手蜷缩在宽大的衣袖间,一块木牌不经意间从袖口掉出。
老人伸手捡起地上的木牌,仔细端详了下恭敬地递给苏年年。
“小姐你的东西掉了。”老人双手高捧着木牌,却是对苏年年行了个书生的礼仪。
苏年年伸手接过木牌同时接过老人递来的压在木牌下的纸条。
“张管事和大家都已平安。”老头压低声音沉声开口。
“告诉张管事我也平安,其他一切听从张管事安排便可。”苏年年接过老头递来的东西时同时递给老头一张宣纸。
“是。”老头接过宣纸藏于袖中行了一礼告退,苏年年也转身向湖边走去。
苏年年边走边展开刚刚老人递来的纸条。
墨黑的稳重字体映入苏年年眼底:卫玲珑被拘禁,苏若音小产,回苏府养病,要求小姐侍疾。
苏若音这是又要搞事情的节奏啊。
苏年年皱眉,把纸条扔进碧青色的湖水之中。
言御醒来时环顾了房内一圈,并没有看到苏年年的身影,他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就已焦急地冲出门外,小小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惊醒,她揉着眼睛看到已经疾奔出屋的言御。
“王爷。”小小有些茫然地开口。
“她人呢?”言御抓握着小小的肩膀急切地询问。
“小姐不是在屋内么?”小小茫然地指了指里屋。
言御放开小小的肩膀向院外奔去,穿过一片茂盛的木槿花圃就看到前方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裙的纤长身型。
湖绿色衣裙的女子临湖而立,风吹起女子薄纱般的衣摆,仿佛有些羽化登仙的味道。
言御一把上去从背后圈揽住女子的腰身,将头埋在女子的脖颈指尖“我还以为你离开了。”
低沉的闷声随着熟悉的温热气息在苏年年身后响起,苏年年微怔却并未推开身后的言御。
“我答应了你的,留一天。”苏年年有些调笑着开口,想要转过身来,却被言御紧紧抱住。
“言御,你怎么还没了四年前的洒脱。”苏年年直呼言御的名字,伸手轻拍上言御圈揽着她腰身的手掌。
“还卿白璧,你若无心,我便休?”言御的头埋在苏年年发间,开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肚子好饿,中午吃什么?”苏年年转过身来,逃避地带开了话题。
“年年。”言御把转过身来的苏年年圈禁在自己胸怀之间,以不容苏年年躲避的目光直视着她“我后悔了,不想放手了,怎么办。”
言御的目光犀锐而坚定“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想要你,苏陌年。”
言御的直白让苏年年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言御伸手捧上苏年年的脸“有些话四年前就想问你了,年年,是否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愿带你看遍各处山河美景。”
心一直挣扎间徘徊,彷佛一停下便会被淹没般,言御的眸底是那样的坚毅,坚定到苏年年有了一瞬想要停下挣扎就这样被淹没也不错的错觉。
言御的唇温柔而缱绻地落在苏年年眉间,带着安抚也带着诱哄。
“言御,我不喜欢宫廷生活,不喜欢命妇间的应酬交际,我留在你身边对你并没有任何帮助。”尚存一丝理智的苏念念低声开口。
“小傻子。”言御沉笑出声,唇流连在苏年年眉梢眼角“这次回京我就和陛下请旨,小三的事一了,我就终身驻守谷阳,不再回京。”
苏年年心底的最后一根弦蓦然崩断,心底的藩篱轰然坍塌,她慢慢伸手回抱住言御。
苏年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言御湖边喂飞鸟,岸上把手画湖光水色。
“年年,你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止你,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危害到自己的安全。”言御握着苏年年提笔的手腕,头轻轻枕靠在她的脖颈之间。
“嗯?”苏年年皱眉画着一只飞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并未认真思量言御话语中的意思。
“那个修剪花圃的老人我已放他离开,小三这几日会大力搜捕异心者,你的人还是按兵不动较好。”言御修长的指掌覆在苏年年的手掌上,轻轻一勾一画,飞鸟的图形已出。
苏年年握笔的手僵在当场“你都知道多少?”她侧转过头看向言御,柔润的双唇轻擦过言御脸颊。
言御眸色微微转深答非所问“那一日,马车上,你的腰牌掉了下来。”言御低头印上苏年年的双唇,苏年年有些害羞地微微抿唇,言御贴在苏年年唇间低语“第一次遇到你,是在你六岁那年,你在宫里迷了路,目睹了纳兰妃子被杀害的一幕,皇后要处置你,是我救下已经被水灌入肺部的你,只是后来你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我了,而我也从没想过后来会再次遇到你,知道当年纳兰妃子死亡真相的,只有你我二人,当纳兰妃子的事被人旧事重提时,我就已经隐隐猜到,善学堂的先生必和你关系匪浅。”
那些是属于苏陌年的曾经的回忆。
苏年年静默了下有些犹豫地开口“言御,如果苏陌年不是苏陌年,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