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宇领着站在楼下等候的一众小弟赶到鼎盛公司,颜黑子正端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悠闲地抱着紫砂壶饮茶。
见孔家大少阴沉着脸推开了门,这位江城地面上黑白通吃的帮会头目挂着一抹和善的微笑站起了身子。
颜黑子,人如其名,身材短小皮肤黝黑,纵然如今还是春寒料峭的三月早春,他依旧是顶着几乎只剩下发庄的短寸头,纵然身高只能勉强与孔令宇的眉心持平,那威严中带着一丝阴狠的气质却还是让孔令宇的心里有些犯怵。
“我当是谁一大清早的就如此兴师动众地跑来我公司,原来是颜爷,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啊。”
“孔少高抬了,我们就是一群市井小民,这一声‘爷’可真的是担当不起。这要是十年前,我就得被拉出去游街了。”
孔令宇哈哈一笑:“那不知道颜爷这次过来有何指教啊?”
孔令宇明知故问,颜黑子啧了啧嘴:“这个指教实在是谈不上,我就是想问问,孔少之前跟我们借的两笔款子快到还款日期了,不知道孔少打算如何安排?”
孔令宇皱了皱眉,声音也沉了下来:“颜爷,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吧,不是还有一个星期才到时限呢吗?你还怕我跑了?”
“那自然是不会的。”颜黑子话锋一转,“不过我可听说了,六子兄弟昨晚在仪城县出事了,他带过去的钢材也全被仪城县公安局暂时扣押,想来那批货应该就是孔少用来还给我们的钱吧,这事一出,你孔少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我们就有些惶恐了不是?”
孔令宇一声冷哼:“我还真是小瞧了颜爷,我也是今早刚刚得到的消息,你们竟然知道的比我还早。不过那又怎样呢?我们之间的合作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孔令宇有欠过你一分钱吗?”
颜黑子讪笑着摇头:“以前孔少顺风顺水,还钱自然爽快,可这一次是什么结果,想来孔少比我可会算多了,本来你手里有货,我们倒也不担心,但现在鼎盛公司连翻身的本钱都出了意外,这就让我们有些寝食难安了,毕竟你孔家家大业大,不在乎这区区二十多万,我们穷苦小老百姓,做点生意不容易,这些钱可是兄弟们一分一分省出来的,这要是被你全搭了进去,叫兄弟们今后该怎么过日子呢?”
孔令宇忽地一摆手:“你就明说吧,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明确告诉你,现在我是一分钱也没有,要想我拿回本金,就帮忙疏通关系,早点让那批钢材解封。”
“孔少你太高看我了,给你的钢材贴封条的是仪城县公安局,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又哪里来的人脉让公安局配合我们办事。”
“那你就宽限我一段时间,等我把钢材卖掉,肯定连本带利都还给你,怎么样?”
颜黑子再次摇了摇头:“这件事如何操作是你孔少自己的事,我要的只是借给你的本金加利息,还有一句善意的提醒,再过七天,你所需要偿还的本息要上涨了。当然了,我们绝不是担心你孔家大少爷会选择卷款跑路,但未免意外发生,我们还是得安排两个弟兄守在孔少身边,应该不会对孔少产生什么困扰吧?”
颜黑子此举就算是监视了,孔令宇冷笑着看了对方一眼:“你我总归朋友一场,不用做的如此绝吧?”
颜黑子嘿嘿一声:“有钱的时候当然可以是朋友是兄弟,但现在孔少你落难了,还欠着我们的钱,这时候所谓的朋友情意就完全只是狗屁了。”
“你!”对方直接撕破了脸,孔令宇却毫无应对的办法,微微颤抖的手指指了颜黑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算你狠,你的人可以留下,但绝对不可以干扰我的工作。”
“孔少放心,他们不敢。”颜黑子朝着自己的两名手下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向孔令宇拱了拱手,“那孔少,我们就一个星期之后再见了,希望你到时候能够扭转乾坤,也好让我们之间的友谊保持得更长久一些。”
等到颜黑子带着人出了办公室,孔令宇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猛地坐倒在身后的转椅内。
救命稻草直接被公安暂扣,颜黑子又在这个时候上门逼债,现在的局面可谓是四面楚歌,最为关键的是,他这时候的脑子里完全都是浆糊,根本想不出任何的对策。
见孔令宇有些颓然,六子的手下轻声提醒道:“不如,还是请家里出手帮忙吧。”
“你是觉得我死得不够快吗?”孔令宇瞪了对方一眼,“平时我在外面怎么搞都没关系,但这一次我们可是在跟县委作对,还借了高利贷,老头子如果知道了,可能会直接拿刀剁了我。”
“但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是鼎盛公司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如果孔家不帮忙,那我们都得完蛋。”
孔令宇自然也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但家里就这么大的底子,想要一下子拿出二十多万帮他还债是根本不可能的。
“孔家是没有这么多钱,但县委有啊,孔总您的父亲是县财政局的局长,凭借他手中掌握的权限,拿出二十多万来把颜黑子的账给抹平了绝对不是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件事,鼎盛公司想要翻身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疯了么?这是要让我爸挪用公款?如果被人举报了,那可是要被枪毙的。”
“我们不是挪用,只是江湖救急,等这边的账平了,我们再办法把扣押在仪城县的钢材弄出来出手掉,把钱再给财政局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孔令宇听得很认真,显然是心动了。但这件事风险系数太高,虽然以前他也靠着县委里的消息干了不少低买高卖的买卖,但那些只是占了消息渠道的便宜,并没有真正以公谋私。
而这一次,他需要老头子帮忙动用财政局的资金,这已经跃出红线之外了。
第三百零九张:县委财神爷
不过事到如今,孔令宇也算是被逼上梁山了,这一次如果老头子不帮忙,要死的绝不只是他孔令宇一个人。
颜黑子看似没什么脾气,实则却是一个真敢动手的狠人,如果这笔钱自己还不上,真的难保颜黑子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了很久,除了刚刚那名手下的建议之外,孔令宇没有想到任何一条解决办法,狠狠咬了咬牙,孔令宇终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江城县财政局内,因为父亲孔峰去了县委大院开会,孔令宇只能坐在办公室里等,足足等待了近两个小时,他这才看到父亲从办公楼过道里走过的的身影。
见儿子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孔峰微微有些诧异,而看到孔令宇将自己的秘书赶到了门外,又拉上了办公室里的窗帘,一丝不悦渐渐浮上心头,孔峰皱了皱眉:“你小子这是做什么?”
孔峰的话未说完,儿子孔令宇突然在他的面前跪下,这一幕让孔局长的心头微微一颤,要知道儿子在独立之后,从未来过他工作的地方,更加没有如此郑重其事过。
官场老油条孔峰很快便意识到,儿子这是遇上过不去的坎了。
“有什么事你站起来说话,动不动就下跪,你还是我们社会主义的新青年么?”
父亲的低声呵斥并没有让孔令宇有什么动作,他依旧在地上跪着,平日里高昂的头颅已经低的不能再低,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十分有气无力,“爸,我这次闯大祸了,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您可一定要帮帮我。”
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如此狼狈,孔峰有些不明所以,孔令宇出身世家,却不是什么纨绔,应该不会犯下什么逼良为娼欺压百姓的混账事,既然不是欺男霸女被公安盯上,那就是经商出了问题,可孔令宇在生意场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加上他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以往可都是一帆风顺的。
孔峰实在是想不通,孔令宇会在经商方面闯下什么弥天大祸。
而等到孔令宇结结巴巴将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之后,孔峰的身子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了。
刚刚在石县长亲自主持的会议上庄书记说了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有为数不多的不法分子妄图控制钢价低买高卖,为了牟取私利,视百姓利益与江城的发展于不顾,这些人都是社会的蛀虫,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书记说到激昂之处,他还带头鼓掌,到头来庄书记所指的这些社会蛀虫里,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个头最大的一只。
而这个消息还仅仅是一道开胃菜。孔令宇为了囤积钢材,向颜黑子拆借了整整二十万现金,现在连本带息需要归还二十三万。
虽然国家不允许民间私人放贷,但这一块还没有相关的法规进行管制,严格意义上来说,颜黑子放高利贷的行为并未犯法,更何况孔令宇也在借据上签了字,不管利息再高,这就算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常借贷,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颜黑子的利息是高,却没人按着你的手逼着你签字。
借高利贷也没关系,只要按时还上就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鞍钢厂的那批失窃赃物。
在孔令宇拿着借来的钱买下鞍钢厂一百五十吨钢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陷入到这个漩涡之中不可自拔了。
孔峰忍耐了很久,最终还是将一个耳光贴在了儿子的脸上:“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你就是不听,这次闯下这么大的祸是你自己活该,怎么?你还想把全家都拖下水?如果我能拿出二十三万来替你平账,明天就有组织上的人来找我谈话你信不信?你爷爷的一世英名都要被你毁掉。”
“不会的。”孔峰的训斥看似严厉,孔令宇却听出了父亲内心里还是想帮自己的,只是他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这才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颜黑子安抚下去,我的想法是,您先从财政局里拨出一笔款子让我先去平账,然后我想办法把扣押的螺纹钢拿出来卖掉,只要资金回笼,便立即返还给财政局,现在的螺纹钢这么紧俏,随便拉到哪个城市去都会很快处理掉,只要给我十天,十天之内,我肯定能解决这件事情。”
孔峰抽了抽嘴角,却并未出口继续怒骂,他在盘算着这件事的可行性,最近的确是有一笔款子在财政局的账上还没有支出,是县委下辖几家国有单位的员工工资,共计三十万,距离下个月月初发工资还有一个星期,偶尔会拖上几天,也没人向上面反应过,如果将这笔钱先交给孔令宇解决麻烦,等麻烦得到完全的解决,的确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
“你真的有把握能把那批钢材要出来?”
见自己的父亲有松口的迹象,孔令宇立即拍着胸脯保证:“那批钢材本来就是我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凭什么我不能拿回来?仪城县有不少官员是爷爷的学生,平常来往也足够密切,这时候总要出些力吧,鞍钢厂想要追回这批螺纹钢,行啊,那就按江城的市场价,一千二一吨全部买回去。”
沉默了良久,孔局长最终还是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拉开了抽屉拿出了各种印章:“一会你拿着我出具的手续去银行办理转账,记住了,不要亲自出面,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让去办理转账的人说自己是刚刚进入财政局上班的新人,我这可是堵上自己头上的乌沙在帮你,如果在十天之内你还不上这笔款子,我们父子俩都得锒铛入狱。”
“您就放心吧。”接过孔峰递过来的介绍信和相关证明,孔令宇的精气神总算是恢复了不少,这个时候,他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一个庞大家族的支持是何其重要。
只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鞍钢厂追脏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