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阑珊,华灯初上。踏着月色,一身萧杀之气的萧清舟立于梨园之内。
戏台上的戏子,还在唱着白日里的戏文,“……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现,毕钵岩下觉岸无边,大鹏负日把神翅展,迦陵仙鸟舞蹁跹,八部天龙金光闪……”边唱着,边甩动绸带。
只见那男旦把绸带耍出大圆花,身子被绸带围绕在其中,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带子的末端横着飘在空中,斜坠下来,宛若一条长龙,但长龙还未落下,戏子突然一收一甩,绸带向清舟的面门直扑而来,流火闪身上前,凝脂剑与绸带纠缠在一起,两人迅速地打到了一处。没想到,那看似柔弱的戏子,竟也是个高手,流火一时与他打难分高兴。
“好。”林羿良边拍手叫好,边从偏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大队黑衣人,“林某在此,恭候三小姐多时了。”
“人呢?”清舟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冷面问道。
“三小姐说的,可是她?”林羿良抬手,立马有两个黑衣人拖着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出来,拖到清舟面前三步远的地方,随手一扔,又退回了林羿良的身后。
“鬼,鬼宿?!”看着趴伏在地上,已经完全没了人形的人,清舟彻底震惊了。
九渊闪身上前,一时手都不知该往哪放,才能不伤到她。但她身上都是伤,碰哪都是要伤到的,九渊无奈,只能先把身上的外袍脱下,裹住地上的人,动作尽量轻的,把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回到清舟身边。
“鬼宿?”清舟赶紧蹲下摸了一下鬼宿的脉,已经很微弱了,想是在硬撑着一口气,等着清舟他们的到来。
“三,三小姐,你来啦!”鬼宿的声音含糊不清,满嘴的血迹,嘴唇下凹,想来应该是是她的牙,被人全部打掉了。她很是艰难地睁开眼,想要个清舟一个微笑,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扯嘴角,索性就放弃了,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鬼宿,不要说话,我们现在就救你出去。”清舟说着就要站起身。
“三小姐,我活不过今晚了,你靠过来,我与你说几句话。”鬼宿的声音很微弱。
清舟俯身,把耳朵贴在鬼宿的嘴边,鬼宿轻轻地动了动唇瓣,细若蚊蝇的声音传入清舟的耳中,清舟听得有些愣神,但面上却淡淡,让人猜不到,鬼宿最后到底与她说了什么。
当清舟等了好久,直到发现耳边再无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时,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鬼宿,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次,她的嘴角终于的微微扬了起来,眼角滑落一滴泪,入了土,瞬间就无了影踪。
清舟缓缓地站起身,一阵夜风吹来,梨瓣翻飞,犹如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鬼宿的肩上,脸上,她紧皱的眉头,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她所忍受的痛,在最后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放过她。
她,绝对,绝对,要让林羿良全家来陪葬,一个都不要放过!
“怎么样三小姐,林某还是很仁慈的吧!让你们最后再见了一面,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因为,你等会儿就会在黄泉路上,与这个女人重聚了。“林羿良一脸得意地动了动手,他身后的黑衣人,全都提着刀剑,向清舟他们冲了出来。
白墨把清舟护在身旁,手中拿着随手折下的梨树枝,剑气磅礴,竟没人能近到他十步之内。
九渊的穹苍暂时还不能出鞘,现下只能便带着刀鞘与他人过招,他身上的伤虽好得差不多了,但双手难敌四拳,他渐渐有些吃力,还是羽翔见情形不好,跳到他身旁,帮他挡掉一招偷袭,把来人刺了个对穿,二人背对背,开始联手抗敌。
“布阵。”林羿良见久久不能把清舟他们收拾,赶紧下令布阵。
话音刚落,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黑衣人突然都停了下来,集体往后一退,从黑衣人的身后走出数名白色衣袍的人,手里提得长剑,围着清舟他们,开始布阵。
共二十八个白衣人,每七人一个小组,按四季北斗七星的不同变化排列,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站一个小组,没一会儿,剑网摆好。
“伏龙阵?”白墨一见白衣人提剑摆好阵,脸色立马变得十分难看。
“江湖传闻,三小姐身边的影卫,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大才,今日一见,还真是让在下佩服,竟连这伏龙阵都识得。”林羿良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得意地大笑,“今日就让你们都死在这伏龙剑阵之下,也算对得起你萧清舟三个字了。”
“很厉害?”九渊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剑阵的名,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
“很厉害,此阵自创出以来,只有一人破过。”白墨伸手把清舟挡在身后。
“这么牛逼?是哪位高人?”九渊愣住。
“相传,是天界的紫微帝君。”白墨用只有清舟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真是伏龙的啊?”清舟大惊。
“嗯。”白墨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林羿良,“是谁人教的你此阵?”白墨喝道。
“我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不过,他倒曾提过,如果你问起,就让我帮他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白墨皱眉。
“曙华若归位,封印即破除,你以为你还能再次得手吗?”林羿良许是学着那人的语气,忽有一种邪佞之感。
“找死!”白墨听了此话,勃然大怒,反手抽出腰上的软剑,剑气如虹,一剑千刃挥出,撞在剑网上,拼出绚烂火花,剑网却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那二十八人见白墨先出招,立马还击,每人皆是随意发招,看似没有一点的规矩,却配合默契,内力连绵不绝,忽虚忽实,难测难防,大有要把白墨置于死地之势。
“妹夫怎么一句话就被激怒了,不是他的风格啊!”九渊有些纳闷,白墨不是一直都是处于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今日竟然一句话就把他给惹恼了,还出现了暴走的情况,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不好,爷要走火入魔了。”羽翔与九渊一起护着清舟,此刻见白墨的剑有些乱了,一下心急就想如剑阵去救他,却被九渊拉住。
“他在破阵,你这样贸然入阵反倒帮不了他。”
“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爷走火入魔吧!”
“等我想想办法啊!”
“再想人都死啦!”清舟见白墨的剑法越来越乱,知道他的心已经被刚才的话彻底打乱了,心下急啊,可又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到忙。
“除非……”话音还没落,剑阵发生了变化。
只见位于东方位的苍龙七宿突然发生了混乱,整个伏龙阵瞬间出现了一个大豁口,虽极力在挽救,却还是被九渊抓住这个一闪即逝的机会,穹苍出鞘,双手握住刀柄,高于过头顶,一招朴实无华的青龙斩月,青龙怒吼,刀气加持的巨大刀身猛然向那缺口砍下去,苍龙七宿,破。
白墨一口老血吐出,幻魂术无法维持,真颜展露。
“自我年少成名以来,许久不曾被人如此逼迫过了,想来,你今日注定是要被我送去阿鼻地狱了。”白墨唇角带血,优雅地抬袖擦去,“羽翔,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说完就提剑直扑林羿良。
“是。”羽翔举起手中通体墨绿的泷藻剑,穿云捏诀,一套穿云剑法,以攻为守,以防为攻,快、狠、准,招招皆对准要害处。
“师父,你没事吧?”流火好不容易解决了那个戏子,又在外围捅了苍龙七宿中的一人,见阵破了,立马跳到清舟的身旁。
“无事,你看着鬼宿,剑借为师一用。”
清舟提着凝脂剑,一步一步地向已被白墨逼在墙角的林羿良走去。
当白墨把挡在林羿良身前的人都给解决了,清舟也走到了跟前,提剑直指林羿良。
“萧清舟,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怀兴吗?”林羿良已知自己今日必死,却还要逞口舌之快。
“这个你大可放心,大离的军队已经在收网了,霍无寒很快就过来了,瑶月已经是广厦将倾,你还是想想,你等会儿要怎么死,我要怎么处理你的家人吧!”
白墨身影一闪,林羿良的下巴已被卸下。
“你把鬼宿的牙全部敲碎,防止她服毒自杀,灵儿只是把你下巴卸下,已算我们优待你了,说说你想怎么死吧!”
林羿良因为下巴被卸下,不能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清舟,一副恨不得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的表情。
“既然你不说,那我帮你做个决定吧!”清舟拿剑指着林羿良,突然又把剑递给白墨,拍了拍手,“算了,我觉得杀你脏我的手,还是让有经验的来吧!天芮。”
“在。”天芮现身立于清舟身后。
“我听闻有一种刑法叫人彘,是把人的四肢砍去,双眼挖出,耳朵弄聋,割去舌头,声音弄哑,割去鼻子耳朵,剔去头发和眉毛,然后取一缸,缸中放入烈酒,将人放入缸中,只露出头,后封住缸口,人彘即完成。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用梳洗如此高规格的刑罚对待鬼宿,那我们今日就也给你个高规格礼遇,就人彘好了。还等什么,赶紧伺候着吧!”
清舟就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暗卫动手,时不时还在一旁指点。
“耳朵不要弄聋,我要让他听到自己的叫声。舌头不要完全割掉,留给他一点能发声。双眼也不要挖,我要让他看看收礼人的第一表情。”
等一切都结束,已是破晓时分了。
梨园一地的死尸,满园的梨花皆被染红,梨园的一个角落,散落着一些碎肢和器官,封好的水缸,也已经乘着夜色,被悄悄运到了燕王府的大门口。
九渊抱起鬼宿的遗体,天芮让人倒酒倒油,流火一把火扔下,整个梨园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合着初升的太阳,清舟在郊外把鬼宿的遗体火化,刚拿坛子装好骨灰,无寒就在暗卫的引路下,匆匆赶到了。
“三小姐……”风尘仆仆赶到的无寒,跳下马,站在远处看着清舟,不敢走近,双眼一直盯着清舟手上捧着的东西。
“无寒,对不起。”清舟垂眼看着手中瓷白青花的坛子,轻轻地抚摸着。
无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九渊伸手扶了他一把,却又被他推开,踉踉跄跄地走到清舟面前,清舟把坛子递给他,无寒接过坛子,紧紧地抱入怀中,泪一下子落在了坛盖上。
清舟靠着白墨,泪也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白墨抚着清舟的发,面色苍白,神情悲悯地看着泣不成声的无寒,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三小姐,为何不让我见小羊最后一面?”无寒问道。
“鬼宿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火化,她只想你记住她最好的那面,就已是心满意足了。”
无寒抱着坛子,“三小姐,我想陪小羊单独待会儿,等会儿再去找您说事。”
“好。”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无寒抱着鬼宿的骨灰,坐在朝阳里,轻轻地唱着歌,因过度悲伤而嗓音微哑,唱出了悲怆之情,闻者落泪。
清舟远远地看着无寒孤寂的背影,垂首落泪。
“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不要过度自责。”白墨拥着清舟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