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主动来找我,说是要带我游游冬天的御花园,真是个孩子,这漫天冰雪的,有什么好看的呢!
“庶母,你跟我来就知道了。”我实在无法拒绝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花园里的百花已经开败,却独独只剩梅花,艳丽的红梅在漫天冰雪中傲霜独立,显得分外的妖娆和高远,却是那么孤独。
“只有梅花,其他的花都败了,他们都走了,大羿走了,女娇走了,大禹走了,太康走了,姮娥走了,后羿也走了,只剩下我傲霜独立这么美又美给谁看呢?”
“庶母你说什么呢?谁走了?”莺儿披着一身银狐的氅子,越发显得肤白发黑,唇若涂丹,他越来越像姮娥了。
我抚摸着她身上披着的大氅,“多好的银狐皮啊!莺儿将来也是个美人。”
“谢谢庶母!”莺儿见我走走停停破不耐烦,拉着柔儿去一边堆雪人去了。
我含笑看着他们,姮娥姐你的女儿跟你一样漂亮,是我害她失去了母亲,我会把母爱还给她的,你放心。只是她这么美,将来能遇到能配得上她美貌的男子吗?
一股幽香传来,我寻香走了去,明明有几株腊梅在墙角,我却先看到了两个人。
“他对你好吗?”什么男子这么大胆敢到后宫来,还敢跟宫女拉拉扯扯,要知道这里已经不是有穷国的蛮荒之地了,这后宫中的女人眼里心中都只能有一个男人,那就是后羿。我想要上前,却一转念,这男欢女爱本是寻常事,世间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这个只有一个男人的地方本就不公平,他们这样都能找到一起,又如何不放给他们丝丝欢愉,让他们能快活一日是一日,将来被人发现,也不能怪我。
我正待要转身,却听到那女人说。
“他只把我当个器物,高兴了拿出来使使,不高兴便摆在那里,如何叫做一个好?如今有了少妃,我连个摆设都不如了,连个挡路的石头都比不了,那还能说好?”这话说得何等有见识,我突然想起姮娥姐姐说,“他那几年,竟是将我忘记了!”我始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即使身遭火刑也是最强烈的爱恨,不知道那种被冷落墙角的感觉,但我也不禁陪着姮娥流泪,她那样聪明睿智的美丽女子,尚且为了一个男人左右她的喜怒,有何况这个普通的女孩子呢。
也许是个后羿宠幸过又忘记的女子吧,算了,随她去吧。
“桃丽丝,我对不起你!”——桃丽丝?丝嫔?那个高鼻深目的西域美女,她如何在中原会有爱人?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震惊之余,我也不禁好奇。
那个男子看上去身材颇为高大,树影婆娑也看不清面目,但我却依稀看见了他发红的面庞,是尨圉——后羿啊,后羿,你最信任的兄弟也在偷你的老婆了,你做人也太失败了吧!
我消声离去,莺儿冲上来就抱住了我,差点害我摔了一跤。孩子天生有灵性,知道谁待她好,便自然与谁亲近,这点比大人强了不知多少倍。
“莺儿,你慢点!”追来的却不是柔儿,我一抬头,是寒浞,好小子,长得比我高出半个头了,我冲他一笑,他一愣,立即站住对我躬身行礼。我有些恍惚,他为何对我如此恭谨,正要像以前一样伸手摸摸他头上的短发,突然想起,我已不是他的倾城姐姐,我是少妃,纯狐。
他对我这一举动也是一惊,但只是眼底一瞬,他越发深沉了,连我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了。
“庶母,”怀里的莺儿仰起头看着我,“寒浞哥哥说元宵节的时候要献给父王几匹大马,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骑马,我想起我当初骑马时窘困的样子,又是一笑,没想到这一笑又落到他眼里,他也微微一笑,眼里尽是温柔,他也记得他八岁,我何止八千岁的时候,在他背后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拉过莺儿的手,“莺儿会骑马吗?”
“会啊!是寒浞哥哥教莺儿的。”莺儿直直的指着寒浞,我抬头对寒浞点点头,他也很恭敬的对我眨眨眼睛,一颔首。
“可是庶母不会骑马怎么?”我蹲下身,理理莺儿的衣服,把裙角的雪拍掉,又拍拍她的脸。
她被我冰的直跳,“庶母,让寒浞哥哥舞剑吧,他舞的剑可好看了。”
我不忍拂了莺儿的意,用眼神询问寒浞,他又是一躬身,拔剑在手,一个剑花,冲着我这方向就平刺了过来,我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剑花到时一个原地转身,那剑斜刺里画出一个圆弧,闪的在场所有眼前一亮,他跳腾挪移无不恰恰精到好处,看起凶险无比却能处处逢凶化吉,他腿下功夫也是见长,一个横扫,地上的雪花沸腾起来,一个翻身跳跃,红梅也随着剑气纷纷下落,一片白雪红梅之中,一个英姿少年秉这一柄寒光,看来竟如在仙境一般,所有人不觉都看着痴了。
他早已收剑在背,气定神闲的吸纳调气,只剩那剑尖在身后微微颤动,光影在我眼前晃动,莺儿张着一张大嘴,举起的两手早就望了合拢,我又痴痴的看着他,想要拿出手帕去擦他的满头汗水,可哪里有汗水。
“好!”一阵鼓掌声,打断了平静,一个洪亮的声音惊醒了梦中人,众人忙着行礼,寒浞激起的雪花红梅还在簌簌飘下。
“好久没有看到浞儿舞剑了,今日好兴致啊!”后羿拍着寒浞的肩膀,眼里满是激赏,我又恍若回到从前。“只可惜了这一地红梅!”这句话不知如何从我嘴里溜出。
后羿先是一愣,复又哈哈大笑,“爱妃这是什么话,这红花为了英雄而落是她的荣幸啊!”说着过来揽着我的肩头。
“庶母是当世美人,美人自然惜花,这是物伤其类嘛!是浞儿造次了!”听到这几句话连柔儿也忍不住笑了。我却看见寒浞眼中有什么在闪着。
“哈哈,怪不得浞儿在这朝堂内外人缘那么好,这几句话说得连孤王都不得不赏你了。”后羿已扶着我来到屋内。
端正身子坐下,寒浞坐了下首,莺儿也去靠着她的寒浞哥哥。
“浞儿想要什么赏赐啊?”
“浞儿不敢,浞儿父母早亡,现在父王让浞儿有了妹妹有了庶母,一家人其乐融融,浞儿能够承欢父母膝下,这就是对浞儿最好的赏赐!”寒浞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酒,跪立起来举杯祝到。
“好!孤王喜欢这句承欢膝下,这酒美人也陪一杯吧!”后羿把精雕细刻的青铜酒爵递给我。
我含笑接过,“共叙天伦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自然值得喝一杯。”接过一饮而尽。
“莺儿也要,莺儿也要!”说得后羿哈哈大笑。
寒浞把他的杯子举着让莺儿就手喝了一口,她不停咳嗽起来,柔儿忍住笑帮她拍着背,她边咳边说:“这东西闻着香,喝着那么辣,难喝死了,为什么父王那么喜欢啊!咳咳咳——”
“莺儿你是没明白这酒的好处啊!”后羿大笑,又大大喝了一口,我赶紧给他添上。
这一天就在这父慈子孝中度过,我似乎回到了从前,似乎比从前还要开心,除了姮娥走了,一切都没有变,或许变得更美好了,我跟后羿之间更没有阻碍了,难道我真如后羿所说的,其实心里是希望她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