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赌坊外头站着十来个乌衣吏卒,百姓远远避开,不敢接近。
唯独苏戚策马行过。
没法子,这是回家的路,绕道还得多耗一刻钟。她不太想撞见萧煜,但既然见面了,没有回避的道理。
“萧左监。”她客气寒暄,“多日不见,萧大人更有福相了。”
萧煜眼神古怪,上上下下看她几遍,哎呀叫道:“是你啊。”
他曾遇见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就在京城,大街上。那女子遭遇横祸,被逃犯劫持,语气熟稔怒气冲冲地唤出他的名字。
当时他查了几天,愣是没查出她的身份。
苏戚点头:“是我。”
萧煜连道几声原来如此,想起蒙在鼓里的秦柏舟,顿时乐不可支。
“哈哈哈那傻子……”
话说一半,他扭头面对赌坊掌柜,笑容变得狰狞,“看什么看,你又耗了我一碗茶的时间,现在没得机会了。来人,拿碗来,放他一碗血赔罪。”
……
苏戚顶着路人或惊愕或好奇的目光,慢腾腾回了苏府。
没多久,乱七八糟的传闻飞遍京城。
——夭寿啦,苏家那个纨绔终于疯到开始扮女人啦!
这是其一。
——苏戚又发酒疯了!
这是其二。
——哦,原来苏戚是女子。
这是其三,来自于放弃思考和脑子的一部分人。
治粟内史戚建章在家里摔了一地东西,扯着仆役的脖子嚷:“怎么可能是女人?怎么可能?”
仆役讷讷,无法安抚他的怒火。
姚府,刘德顺报上见闻,姚承海一边喂鱼一边笑,也不知笑个什么。末了,他将盘子里的饵食尽数撒入池塘,冷声道:“丞相与太仆瞒得够深,如此看来,这两人早已联手。难怪如今又要增设马苑造兵器……两家一旦结亲,改日苏宏州擢为太尉也未可知。罢了,这大衍,真是丞相的天下了。”
此话一出,老管家便知道,姚承海彻底歇了多余的心思。
午后,薛景寒亲自登门拜访苏宏州。
他来提亲,毫无遮掩。穿绀青色礼服,带纳采之礼,端端正正立于门前,与苏家的人对话。
求亲礼节繁琐,薛景寒全无厌烦,非要将六礼完完整整走完。
苏宏州全无准备,慌里慌张整理衣服,摆出最庄重的姿态来,将薛景寒迎接入内,引至祠堂受礼。
接受提亲的那一刻,老父亲差点儿泪洒当场。
这一天太热闹了,他先是得知挽春园出事,然后看见女子装扮的苏戚回家,如今薛相又上门提亲。
没个坚强的心肝,谁能撑得住这般大起大落啊?
苏宏州百感交集。
木着脸站在薛景寒身后的断荆也很难受,难受到怀疑人生。
趁着周围人不注意,他抓着杀戈来回摇晃:“你知道,早就知道了是不?”
“你指苏公子……不,苏姑娘的身份?”杀戈诧异地睁大了圆眼睛:“断荆,难道你不知道?很明显啊。”
断荆嗷呜一声蹲下去,崩溃抓头:“你啥时候知道的?”
“去年……前年?”杀戈还真回忆了下,“苏姑娘穿了几次裙子,看着看着就明白了。况且大人每次去云华锦,挑的都是那些衣裳,他又没奇怪癖好。”
断荆:“……”
杀戈道:“还有,苏姑娘住在落清园,起居沐浴不让人伺候。受伤之后,大人特意挑女官来诊治伤情。”
他开了话匣子,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断荆经历激烈挣扎,总算接受现实,腾地站起来:“不行,是女子更不该和大人在一起,她根本没规矩……”
杀戈看他像看个傻子:“大人已经提亲了。”
断荆:“……”
“而且婚书都写好了。”
“云华锦所有商铺,全部过到了苏姑娘名下。”
“落霞庄也是她的。”
杀戈想了想,补充道,“你也归她使唤。”
断荆沉默了。
同天,戚映萱和殷桃桃陷害苏戚、杀死戚音的事情,在京城传了个遍。人们议论纷纷,感慨有之,愤恨怜惜有之,下意识想骂骂苏戚,发现没什么可骂的,只能恹恹闭嘴。
以前苏戚是勾三搭四占便宜的纨绔,现在一跃成为苏家贵女,兼薛相未婚妻。骂她辱没戚音?不太对劲。笑她不守贞洁?天子还在皇宫呢,谁敢随便提贞洁两字,要知道当朝这位,最讨厌别人议论女子德行,厌烦所谓女德礼法。苏戚跟天子行事太过相似,聪明点儿的不敢乱说话,生怕被告到官府,治个隐喻皇室之罪。
至于不聪明的,管不住嘴的,自有人收拾。
薛景寒没跟苏戚细说自己做了什么。总之,她此后再出门,没听过什么污言秽语,讥讽嘲笑。
一朝恢复女儿身,顺利得超乎想象。
当然也有人反应过度。譬如姚常思,愣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身体力行诠释了何为自闭。
而柳如茵,捶桌大笑许久,继而捏着殷桃桃的话本子掩面痛哭。
无人知晓他们想了些什么,又有何等复杂的感受。
莫余卿坐在临华殿里,对着小山高的奏章生无可恋。她听说了薛景寒提亲的事,也知道苏戚恢复身份,满心想着出去看热闹,可惜现实太残忍。
薛景寒给她准备了三天三夜都处理不完的政务。
而莫余卿清醒地认识到,这只是个开始。
“我真傻,真的。”她表情麻木,自言自语道,“我单知道丞相人冷心硬,却没想到他想让我死。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一定是我事先发了疯。”
莫余卿痛定思痛,扑在奏章上奋笔疾书。
她决定用诚意致歉,换取丞相的谅解。
三天后,这种决心化为泡影。
批完奏章神清气爽的莫余卿睡了个饱觉,醒来后爬上临华殿顶,俯瞰这茫茫皇城。
饱暖思淫。欲,她要开后宫。
莫余卿一旦做了决定,就风风火火地实施。趁着薛景寒跟苏戚蜜里调油准备婚事,她偷偷召集御史大夫一干人,笑容温和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后宫空虚,需补充貌美贤淑者数人,为君王分忧解难。
莫余卿说得委婉,众大臣面色古怪,不知该作何反应,齐齐向姚承海投来求助的视线。
请求天子选妃纳女,这事儿他们干过。但给一位女皇找男人,他们属实没经验啊。不仅没经验,而且还想阻止这个疯狂的念头。
一女不事二夫,大多数人以为,就算莫余卿身为天子,也该精心挑选一个儒雅贤德的男子做皇夫。一个,就够了。
这大喇喇的跟臣子们要一堆男人,也太寡廉鲜耻了!
什么貌美贤淑者,说穿了就是男宠!面首!
众人腹诽着,将期望寄托在姚承海身上。
然而他们忘了,姚老头儿从不当面得罪人,遑论触怒兴致正高的帝王。
“后宫么,确是该补充了。”姚承海笑得慈祥,“陛下日日操劳,臣实在牵挂忧心,若有人能陪伴陛下,照顾陛下,自是好事一桩。臣这就去办。”
转身出了宫门,他在众人悲愤的目光中,捋着胡子若有所思:“说起来我好像还有个外甥,容貌甚是美好……”
其余大臣:!!!
又来!
等苏戚第二天上值,就看见花园里站满乌泱泱的年轻男子。
她揉了揉眼睛,没错,全是男的。
锦衣华袍的,一身素净的,面容或清秀或冷酷,总之全都挺好看。苏戚一眼望过去,感觉自己误入了什么南风馆。
莫余卿坐在凉亭里,居高临下欣赏着这帮美男子。见苏戚露面,立即招手唤她上前。
“来瞧瞧有没有中意的。”莫余卿指尖点了点前方,感慨道,“御史大夫真是朕的股肱之臣,这么短时间就搜罗了如此多的美人。”
苏戚不需要问,便猜到莫余卿在干什么。
她哭笑不得:“陛下,您今日这么闹,薛相知道么?”
提及薛景寒,莫余卿面皮一僵,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小娘子你快看,那个穿竹青衣裳的,好不好看?”
苏戚目光一扫,很快找到了符合描述的人。他站在繁盛藤萝之下,发间仅着一根青玉发簪,五官典雅温润,宛如山水墨画里化成人形的一首诗。
“是挺好看的。”
苏戚承认。
“可惜有点儿太瘦了。”莫余卿还有闲心挑挑拣拣,“风吹就倒的模样,朕怕他捱不住一拳。”
苏戚:“……陛下,您是选妃,还是挑人陪您练武?”
“二者兼之,岂不更好?”
苏戚:“……”
这个皇帝太过理直气壮,简直无法吐槽。
“朕看旁边那个就挺好。”莫余卿指给她看,“喏,穿武装挎刀的,肤色略黑,瞧着也算俊朗。”
苏戚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陛下,那是您的羽林卫。”
“噢。”
莫余卿正在兴头上,挥手派太监传这两人过来。
温润的青衣男子,与沉默的侍卫一齐走到凉亭外。近距离观赏,莫余卿更觉喜欢,态度很好地询问侍卫姓氏,家中景况如何。过一会儿觉着冷落了苏戚,便对着青衣男子笑道:“苏戚,你刚刚不是夸这人颜色好么?朕做主把他给你,怎么样?”
苏戚:“……陛下,臣已经定亲了。”
莫余卿这会儿见不着薛景寒,格外放纵起来:“怕什么,成婚以后也能添侧室的。你说你下半辈子天天对着丞相的冷脸,能过得开心么?有几个温柔体贴的侧室,日子才算快活……”
冰冷得结冰的嗓音从旁侧传来:“哦,不知陛下想为苏侍郎添几房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