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馆所谓“献艺”,与思梦楼又有不同。
思梦楼玩的是阳春白雪,文人风雅,打着卖艺的旗号做生意。晚来馆直接得多,美人皮肉销魂窟,一双玉臂万人枕。
至于献艺,无非是搔首弄姿,借着歌舞琴棋书画的幌子,吸引好色的宾客。看中哪个了,当场就可以出价,价高者抱得美人归,享受一夜良宵。
舍得砸钱的,给妓子赎身也行。
“你今晚过去,把人买了,还她自由身。以后怎样不用操心,看她自己的命数罢。”莫余卿呷了口茶,“本来朕也懒得管,这女人千方百计托人递信求救,顺便供出了朕那面首的下落。算卖她个人情,瞧着怪可怜的。”
她叹道,“世间男子多薄幸,哪能求他们的真心。遇着喜欢的,玩玩可以,死心塌地抛弃家人宁愿托付一生,可不是蠢么。”
苏戚建议:“陛下何不交待给底下办事妥帖的人,也许比臣更合适。”
才刚和薛景寒成亲呢,去这种地方不大好。
莫余卿随口道:“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苏戚:“……”
行吧。
莫余卿时不时拿她试探薛景寒的底线,可谓是生命不息,作妖不止。
苏戚多问了一句:“那面首呢?陛下如何处置?”
莫余卿将杯盏放下,淡淡道:“杀了。”
毫无意外的结果。
“你且去忙罢,侍郎一职随你心意,来或不来都无甚要紧。不过女子担任殿前侍郎,听着怪得很。看你在宫中也无聊,尽早把以后的路定下来。”莫余卿挑眉,“朕料想你不愿屈居后院相夫教子,不是么?”
苏戚道自己定会认真考虑,退下时再次称谢:“陛下待臣太好,臣无以为报。”
莫余卿笑了笑:“少说客套话,赶紧走。”
苏戚仔仔细细看着帝王的表情,垂目离开临华殿。
一旦对莫余卿心生怀疑,就意味着她再也无法将其视为友人。
接踵而来的,是各种猜测与推论。
莫余卿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如果以前是为了向薛景寒示好,那么现在呢?
莫余卿想通过她,得到什么?
……罢了。
苏戚决定改天抽空问问薛景寒的想法。他看人要比她准,而且,也许这对君臣早已有了某些共识。
想着想着,她又不由感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薛景寒在一起久了,自己也有些思虑过甚,不若以前容易信任他人。
又或者……
是殷桃桃的事,给她敲了一记闷棍。
回薛宅后,苏戚换了套男装。薛景寒在丞相府处理政务,据杀戈说,廷尉署的人也过去了,似乎是为了近来闹得人心惶惶的多起失踪案。她留了字条,托断荆送到丞相府,然后打马前往晚来馆。
刚刚入夜,晚来馆内已然灯火通明,气氛热烈而躁动。
苏戚进楼来,便看见宾客满座,台上衣着暴露的女子如水蛇般扭腰舞动。搂搂抱抱的男女随处可见,厚重的脂粉味儿刺激得她眼珠子疼。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晚来馆。
上次来的时候,是为卞棠。
迎客的花妈妈眼尖,立即认出苏戚来,涂脂抹粉的老脸险些垮掉。
这位爷啊不是,这苏家的掌上明珠,薛相的爱妻,怎么来了?
成亲没多久呢,就来玩女人?
也不对,苏戚不是女的吗?
花妈妈陷入了逻辑混乱。
幸好她见多识广,腆着笑脸赶紧凑过去:“爷,怎么有空到晚来馆玩?”
苏戚捡了个视野好的位子坐下,四平八稳地回答:“听说来了新人,我过来看看。”
花妈妈脸上的白粉瞬时抖落一地。
得,还真是来玩的。
不愧是苏戚,担得起纨绔之名,真真的不忌口,而且敢背着薛相偷吃。
花妈妈肃然起敬。
敬归敬,她没丢了脑子,苦笑告罪:“我们这小地方,哪有什么能入眼的,爷不如去别处瞧瞧,隔壁思梦楼就不错……”
走,赶紧走,千万别在这里造。
万一薛相发火迁怒,把晚来馆拆了怎么办?
做这生意的,见惯了妇人上门哭嚎闹事,扯着丈夫的袖子撕打楼里的姑娘。如今苏戚来了,指不定就能见另一番世面。
“爷啊……”
花妈妈想给苏戚跪下了,“您瞅瞅,真不行的,都是些庸脂俗粉。比不得隔壁百花争艳,清雅过人……”
不是曾在思梦楼一掷千金买清倌么!
去啊,赶紧去!
那里才符合你的口味!
苏戚哦了一声:“我瞧着挺好的。”
花妈妈眼前发黑。
她不敢走,招呼着姑娘们给苏戚端上最好的茶水糕点,自己亲自在旁伺候。甭管出不出事,先讨好这尊神佛罢。
苏戚随手拈了块梅花饼,也不吃,手指无意识地揉来揉去。
她并不喜欢这种声色犬马之地,尤其周围全是臭烘烘的味道,也不知多少人在发情。灌进耳朵的话语,大多是淫词秽语,侮辱且粗俗,拙劣而下流,充满了令人不适的猥琐感。
身边的花妈妈鼓动唇舌嘘寒问暖,又实在聒噪得很。
苏戚望着台上轮番献艺的姑娘,干脆闭上眼睛耐心等待。
这一闭眼,反而捕捉到某个似曾相识的嗓音。
“姚公子怎的如此放不开?既然都来了……”
苏戚眉心跳动。
另一个慌张而略尖的男音道:“杨典事,我家中有事,不如就此告辞……”
苏戚睁眼,侧过脸来望向说话处。隔着许多满面油光的宾客,她看见两个熟人。
杨惠大咧咧敞怀坐着,显然喝了酒,拥着两个女子调笑。昔日高傲自矜的西寮学子,再没有半分儒雅之气。
而他旁边,则是手足无措的姚常思。被几个坦胸露腰的女人围着,拼命拽回自己袖子,一张秀美的脸庞飞满红霞。
简直像雏鸟撞进狼窝。
苏戚不明白这两人怎么搞到了一起。她犹豫了下,耳听得台上琴声变化,莫余卿要的人登场了。
“南边儿新来的美人,月昭姑娘——”
伴随着花妈妈矫揉造作的话音,苏戚回过头来,打量登台的女子。
略扫一眼,她开口:“这个人我要了。”
花妈妈:“……”
该来的总会来。
苏戚懒得抬价,直接解下锦袋,抛给身边那人。
“赎身,钱你自己数。”
花妈妈解开锦袋,被里面满当当的金珠子闪瞎了眼。
“好好好,爷现在就带月昭走么?还是让她打扮一番,我们亲自送到府上?”
说完她就想咬舌头。
能送薛宅吗?简直找死。
“现在就把她给我罢。”苏戚起身,眼尾余光瞥见姚常思被人拉扯着上了楼梯,脚步不由一顿。“你送月昭姑娘出去,在外面等我。”
说完,她转而上楼,抛下满脸茫然的花妈妈。
姚常思已经走进二楼过道。他脑袋昏沉,走路不听使唤。周围尽是女子嬉笑撒娇的声音,连声唤着:“公子呀,再行快些……”
他不想跟着她们走。
可是手一挣扎,就碰到对方故意挺起的胸膛。或是香肩,腰身……
姚常思从小被宠着长大,但鲜少涉足烟花之地。
身为御史大夫的嫡孙,他有他的傲气。不屑流连娼馆,自认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找乐子。往常簇拥在他周围的世家子,也不敢把他带坏,最多去百戏楼看个寻常热闹。
定过亲的戚音枉死,姚常思消沉了很长时间。
姚承海张罗着要给他重新挑门亲事,他实在抵触这种被安排的活法,在家里大闹一通。接着彻底厌倦跟班,开始独来独往。
然而他又习惯了热闹。一个人独处往往心情沉郁,难以排遣。
这时,杨惠出现了。
既已不在太学,东寮西寮的争锋相对,似乎也化作烟云。姚常思知晓此人颇有才干,几次偶遇,便顺其自然喝酒闲聊。谈及戚音去世,杨惠悲叹苦笑,追忆自戕的何婉婉。
某种程度上,两人倒也算境遇相同了。
姚常思不免对杨惠亲近许多。当杨惠请他一起“寻乐子”的时候,他意气上头,真跟着来了晚来馆。
然后就后悔了。
他无法像杨惠一般,左拥右抱偷香窃玉。也不明白为何杨惠口口声声怀念何婉婉,却能毫无芥蒂地享受其他女子的献媚。
他只觉得难堪。
如今被晚来馆的姑娘拉扯着往房间走,姚常思很想把人甩开,但他实在下不了重手,反而被调戏得方寸大乱。
“我不和你们去,我该回家了。”
姚常思垂着眼睛,竭力躲开身上乱摸的手,“别碰我。”
楼里的姑娘都精明得很,一眼就看出他非富即贵,哪肯放过这块肥肉。她们娇笑着缠上来,推着他拉着他,容不得拒绝逃离。
“公子仔细脚下,小心跌跤,奴家心里疼呀……”
姚常思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她们便吃吃笑起来。
“哎呀,怎么这般性急,公子教奴家好生害羞。”
“……”
行至某扇房门前,姚常思被身后之人一推,恰巧落进另一人张开的怀抱。温香软玉在怀,他头晕目眩,于是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吱呀一声,门关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