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荷?河?合?
苏戚不能确定自己的名字,但她知道,肯定不是那个“成也萧何败萧何”的大人物。
要真穿成那位相国大人,世界线就完犊子了。
幸好自己没变性,杜绝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微微恍神,视线落在男人身上,看见几道明显是刀刃割出来的血痕。细而且长,划过锁骨,心口,延伸进衣料遮挡的胸腹。
这种痕迹,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
而且,除了刀伤,似乎还有些别的淤青?不太显眼,但离近了看,就能注意到。肋骨,侧腰,以及胸前的重点部位……
鬼使神差的,苏戚伸出左手,按在他左肋浮起的淤痕上。
哦,基本吻合。
与此同时,她听见男人冷飕飕的话语。
“你不杀我,日后一定后悔。”
他说,“萧禾,剥皮与阉割,你更喜欢哪种?”
苏戚退后半步,心情复杂地看着被锁链束缚的囚人。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她穿来的这具身体,好像是个虐待猥亵犯。
而且,眼前的男人似乎误认了她的性别。
不过当下这些事情都不重要,看样子对方无法正常沟通,她只能放弃交流,在四处转一转,也许有别的收获。
苏戚踩着台阶走下去,借着月光在地上找到了被丢弃的刀鞘。她看着手里疑似犯罪凶器的匕首,犹豫了下,套好鞘藏进左腿靴筒。
石室没有多余的陈设。除了中间囚禁男人的高台、狼头铁环悬吊的锁链以外,再找不到其他物品。到处都空荡荡的,但由于墙壁倾斜收拢的角度,只让人觉得逼仄窒息。
苏戚摸索着墙上的咒文刻痕,一边踩踏脚底的石板。偶尔敲击墙壁地面,寻找可能隐藏在某处的机关。高台上的男人看着她忙活,也不吱声,眼里掺杂着讥讽与审视的意味。
苏戚绕了大半圈,总算摸到墙根有一处略微松动凹陷。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块凹陷的石砖猛地向外抽出,昏黄的灯光流泻进来。盛放着碗碟饭菜的餐盘被塞进室内,然后刺啦一声,石砖再次推合原位。
整套动作流畅且粗暴,苏戚甚至没看到人。她望向餐盘,送来的饭菜很简单,仅有两个巴掌大的碗,一碗盛汤,一碗米饭,另有配菜一碟,黑乎乎的不知什么玩意儿。没筷子,只配了一只小勺。
苏戚把餐盘端到亮处,终于看清了菜肴。
酱拌鱼腥草……大概。
她扭头看了一眼银发男人。对方不知何时阖了眼,约莫在养神。也可能是不想搭理她。
苏戚很饿。这具身体明显营养不良,刚刚还犯了低血糖的毛病。虽然这些饭菜不像是给她准备的,而且味道决计不会好,但现在并无他选。
她盘腿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几根鱼腥草,送进嘴里。
残缺的舌头不好使唤,她得努力利用牙齿和口腔,一点点将腥气浓重的食物咬烂,再吞咽下去。感觉反胃了,就端起碗来喝汤。汤是类似清水的液体,浮着些青菜叶子,喝着也有股土腥气。
苏戚进食的同时,男人睁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她。有别于之前的厌恶与讥讽,他的神色渐渐变得疑惑且警惕。
萧禾……从不会如此平静地用饭。
印象中的哑巴,吃东西总是埋着头,大口咀嚼着毫不掩饰动静。粗鲁得像个下等奴仆。自从进到这囚室里,更是暴露本性,摔碗砸盘子把吃剩的残渣往他嘴里倒,以此欣赏他狼狈挣扎的惨状。
绝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安安静静,不疾不徐。
……
这是巫夏被囚禁的第三天。
进来的时候,贴身侍奉的小哑巴也受到牵连,与他一同关在囚室里。下禁令的那位大人想折磨他,便将他捆绑在高台上,行动不能。
但是又不能让他死,所以派人每天送水送饭,让小哑巴伺候他进食,照顾他排泄。
巫夏不愿受这等羞辱,宁肯绝食以示抗争。
可他的困境不止于此。
暗中觊觎他的哑巴侍从,自从被关进囚室,便变得歇斯底里,性情大变。大概以为死期将至,再也没有活路,干脆抛弃了往日的伪装,将贪欲彻彻底底显露出来。拿着藏匿在身的匕首,割烂他的衣衫,挑破他的皮肤,威胁着要他诉说爱语。
巫夏只觉得恶心。
小哑巴听不到想听的话,便愈发肆意妄为。啃咬,蹂躏,用唇齿和刀刃欺辱无法反抗的他。好歹心中尚存一丝忌惮,不敢真正破身,但那些狎昵的举动,足以让他厌憎至极。
萧禾。
他将这个名字咀嚼了无数遍。
如果说以前他未曾在意唯唯诺诺的哑巴侍从,那么,共处一室的这三天,足以让他拥有难忘的糟心体验。
萧禾亲近他,欺辱他,也对他发泄怒气。挥舞着匕首在他咽喉和心口比划位置,抢着吃完饭菜然后把残渣强行倒入他口中。被他冷冷注视着,有时会揪扯头发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祈求原谅。
许是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丑态,每每用过饭,萧禾又压着嗓子吐个干净,将盛放着呕吐物的狼藉餐盘送回去。巫夏日渐衰弱的同时,萧禾也愈发干瘦,时而蜷缩在角落哭泣,时而冲上来拥抱他,反反复复求他说一句我心悦你。
巫夏觉得这个人大抵疯了。
所以,当萧禾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摸着身体抠喉呕吐时,他见怪不怪。
萧禾走上前来,握着匕首问他莫名其妙的话,他只当这人彻底犯了癔症,或是想出新的手段来作践他。
直至现在。
看着萧禾探索石室安静进食,巫夏意识到,这个人的确很异常。
异常得……
像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苏戚吃完饭,对着餐盘思索片刻,重新把它放回送餐口。她注意到这些碗碟都是木头做的,圆润而无棱角,估计是防备被人藏起来当凶器。
被锁链束缚的陌生男人自然无法利用这些东西,如果要防,也只能是防她。
即是说,外面的人不允许她伤害他。
苏戚不觉得自己在这囚室的地位有多高。她的穿着很朴素,料子也差,而男人身上的布料却细腻许多,明显和她身份有别。
而且,从语气和姿态可以判断,银发男人应当长居上位。苏戚在京城和皇宫呆的久,见惯了身份尊贵之人,很容易察觉到这种相似的气息。
也许是什么犯了事的文臣,或者王侯世子?
苏戚暗自揣测着,屏息蹲守送餐口。半刻后,石砖果然被抽出,有人捏住餐盘往回收。她猛地按住那手,想说些什么,张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
草。
外面那人手劲儿很大,用力一拉,就挣脱了她的阻拦,将石砖重新堵上。
苏戚很郁闷地抱住膝盖,为自己尚未适应新身体而感到自闭。
自闭完,继续探索石室。
再往前两丈,她摸到了类似门缝的间隙。应当是暗门,周围没有机关,估摸着只能从外头打开。
除此之外,再无发现。
苏戚就地仰躺下来,望着上空发呆。
她累了。
接受新状况并不困难,难就难在她心有牵挂,无法像初来大衍时那般悠然自若。
她已经有家了。
有疼爱她的父亲,珍重她的爱人。家以外,同窗旧友,故人闺蜜,该有的她都有了,虽然也有所失,可那些人,那些事,都在大衍。
在成鼎二十年,至太安元年。
苏戚突然跳起来,不顾眼前发黑,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
「如今是何年何月?」
她问完,意识到自己语速太快,又重复了一遍。
银发男人静静望着她,许久过后,总算回答道。
“永熹十四年,十一月七日。”
……
“栾陵疆域不比大衍辽阔。”
萧煜骑着白狮子,也不管马车里的人是否听他讲话,自顾自地闲聊,“三百多年前的栾陵,可能也就江泰郡那么大。国都好比郡城,说繁华么,想必比不上如今的京城。”
“季先生莫要奇怪。我小的时候,家里那些长辈偶尔提到栾陵,论国史论旧臣,三公六卿何人有功绩成败。先生也明白的,萧家人在山里住得太久,总要找点儿东西钻研议论。大衍啊栾陵啊,再远些的地方,他们也关心。”他随手攀折路边的竹枝,捏在手里玩,“说到这栾陵,难免要提起明昭帝。此乃栾陵最后一位天子,登基二十四年,颇有建树。可惜最后天降流火,满城尽燃,想必明昭帝的尸骨也被烧了个干净。”
萧煜笑起来,“不觉得是天意么?他建元永熹,取万世光明之意,结果栾陵果然葬身光明之中。后人还称他为明昭帝,简直杀人诛心……”
薛景寒的声音从车厢传出来:“你若要谈栾陵,就说些有用的事。”
萧煜拔掉竹枝上的叶子,腾出手来用小刀削竹管,掏出风口。他手里忙碌着,嘴里也不停:“有用的事……关于最后那任大宗伯么?我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不感兴趣,就算听过也忘了。不过萧家这些老骨头见多识广,说不准能从他们嘴里掏出点儿什么来。”
他削好了哨子,放嘴里试着吹。清脆的声音响起,继而变成悠扬小调。
薛景寒坐在车厢里写信,落笔均为思念。
——太安元年八月二十日,已过江泰郡。戚戚,昨夜我亦见到你。
——梦中你与我初见,在寺院后山。
雨打桃花,零落满地尸骸。我深陷棋局,你擎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