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祝乐的穿越经历，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某天她走在大学校园里，左手一个甜筒，右手拿着手机刷论坛，没注意路面情况，结果磕到了路牙子上，啪叽摔了个狗啃泥。甜筒报废且不说，她的脑袋撞在花坛边沿，直接晕了。
再醒来，已经躺在一间古香古色的陌生屋子里，脸趴在硬邦邦的竹简上，周围散落着许多卷宗。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啥情况呢，萧煜就大咧咧推开了门，哼着歌儿拎着热点心打招呼：“祝右监，还在整理卷宗？天儿都大亮了，瞧你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又熬了一宿？啧啧，真不愧是我辈典范。”
祝乐爬起来，摸了摸脸上的红印子，又拉扯自己身上的古装。她发现自己有双挺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指腹有着薄茧，约是长期执笔所致。
但……这他妈是双男人的手……吧？
萧煜蹲下来，翻检地上的卷宗，一边和她说话：“不是我多嘴，你和柏舟一个样儿，都把命不当命，天天这么熬小心英年早逝。是家里的床榻不软和，还是外面的姑娘不好看？日子要好好享受才是。”
说着，他打开油纸包，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糖包子。
祝乐愣愣地看着他，胃里适时发出饥饿的咕噜声。
“想吃？”萧煜眯起狐狸般的眼睛，语气恶意十足，“想吃自己去买，我就过来给你闻个味儿。”
祝乐：“……”
她对萧左监的第一印象差到了极点。
二
是的，祝乐穿越了。
没穿成名门闺秀，受欺负的大小姐，有逆袭资质的恶毒女配，或者刚被退婚的笑柄啥啥的，她穿成了个男人。
虽然这男人外形不错，眉眼俊秀有儒雅之气，但女穿男的剧情早八百年就不流行了，她真的不是很喜欢变性这个题材。
更何况祝乐原本家庭和睦生活美满，小日子过得挺快乐的，完全不想接受新世界啊。
蔫头耷脑的她坐在办公屋子里，花了半天时间来接受原身的记忆。
她现在身处的国家，名为大衍。背景与汉魏时期相仿，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当朝天子沈舒阳在位已经二十年，无甚功绩，亦无大错。朝堂势力错杂，丞相和太尉斗得挺厉害，而廷尉明面上受丞相与御史大夫的监督管辖，实则直接听命于沈舒阳，是天子排除异己的利刃。
至于祝乐的原身，是廷尉署的重要官员，任职右监，主要辅佐廷尉正秦柏舟做事。其人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常常熬夜查案或者整理卷宗，性格冷淡但不失温情。
简而言之，祝右监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穿越的祝乐捂着疼痛的胃袋，站在镜子前端详这张苍白发虚的面孔，合理怀疑原身属于过劳死。
唉，社畜实惨。
想想以后自己会继续过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祝乐感觉要哭了。
她究竟为什么要穿越？
她想回家。
三
所谓存在即合理，祝乐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自己穿越的意义，觉得她可以收拾细软逃离京城去种地，开展种田文路线。
或者去桐江以南富庶之地，做个有诗情画意的美男子，他日遇上自己心动的人，开展古早雷文耽美线。
总之事业线她是不考虑的，以前她是条快乐的咸鱼，以后她也不想做社畜。而且是整天和犯人打交道、调查各种沉重案件的社畜。
这对她的心理健康状况很有影响。
但祝乐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见到了秦柏舟。
彼时，秦廷尉换了身玄色常服，正要离开廷尉署。时近正午，他走在灿烂暖和的阳光里，白皙的皮肤仿佛增添了几分透明质感。绿眸红唇容颜艳丽，活似修炼化人的妖物。
祝乐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一颗心脏怦怦直跳，险些忘记了呼吸。
妈的，这个人太好看了。
这就是传说中可以杀人的美貌吧。
秦柏舟身边簇拥着许多官吏，个个面露兴奋，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不让他离开。祝乐听了一会儿，很快了解情况。原是太仆家的公子苏戚给秦廷尉递了情诗，如今秦廷尉要约苏戚去颠倒寺看桃花，众人便出谋划策，教廷尉如何约会。
“去寺庙当然要求签！问情缘！”有人斩钉截铁道，“放心，不管摇到什么签，和尚都会掰成好姻缘，除非颠倒寺以后不想要香火。”
“带苏公子去桃花林，再念几首诗。诵诗肯定没错，你们看啊，苏公子既然给咱们大人送了诗，自然是喜欢诗词歌赋的……”
另一个人如此提议。
萧煜搭着秦柏舟的肩膀，很是嗤之以鼻：“你们个个都是没经验的，连主意都不会出。听我的，苏戚喜欢玉石，带他进店里买买买就是了。”
又有人提出异议：“可是苏公子不缺钱，能让他入眼的宝贝，可能得花掉咱半年俸禄……”
在短暂的沉默中，祝乐听到秦柏舟冰冷无起伏的嗓音。
“钱够。”
众人又闹哄哄开始说话。祝乐揉揉耳根，总觉得秦柏舟的声音犹在耳侧，好听得让人失神。
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怎么看秦柏舟怎么喜欢，甚至顾不上吐槽苏戚和廷尉的男男交友问题，以及一群单身狗出的瞎主意。
总之，秦柏舟揣着众人准备好的约会台词，去苏府找苏戚去了。其余人等目送他离开，纷纷感慨廷尉好不容易收到手帕，管他苏戚是男是女，赏花一定要顺利啊，否则遭殃的还是署内官差。
当然，他们脸上也挂着显而易见看好戏的表情，没人把这场约会当真。
毕竟秦柏舟不会爱人，而苏戚又是京城有名的风流纨绔。谁都知道所谓的情诗手帕肯定是个恶作剧，恶作剧能有什么结果呢？
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难以估量的巧合与意外。人与人的相识、相交、动情与别离，仿如注定的命数，难以更改，无力挽回。
四
祝乐没有离开廷尉署。
她模仿着原身的性格和习惯，扮演右监角色，日复一日处理秦廷尉交托的职责任务。说实话这并不轻松，好几次她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崩溃到想放火，然而最终忍耐了下来。
谁让她是个颜狗，还对秦柏舟一见钟情呢。
廷尉右监这个职位挺好的，可以时常见到秦柏舟，进他的屋子商议正事。于情于理祝乐更觊觎萧煜的位置，萧狐狸更自由，和秦柏舟的关系密切，常常一同出去办案。
可惜她升职无望，除非把萧左监先干掉。
这实在太难了。
别看萧煜不正经又吊儿郎当，他做事其实挺有手段，而且心思敏锐，远非常人所能比。祝乐扮演原身简直如履薄冰，生怕萧煜察觉不对，把她弄死。
对，弄死。
廷尉署内机密太多，官至右监的祝乐，也了解一些皇家不可告人的污点。她和萧煜以及秦柏舟属于同舟共济，如果萧煜察觉她是换了芯子的外人，肯定会痛下杀手。
即便萧煜不动手，秦柏舟也不会放过她。
祝乐喜欢秦柏舟，不代表她想死在秦柏舟手里。
唉，活着好难。
她生无可恋趴在卷宗上，日常哀悼自己的命运和无望的恋情。
五
为何要说是无望的恋情呢？
因为秦柏舟和普通人不一样。
倒不是说性取向。她查过他的身世经历，清楚这人不晓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很多想法和行事逻辑都不大正常。
如果她能换个身份，一步步接近他的心，教会他如何去爱，也许他们还能有个美好的结局。
但她穿越的时机不对，秦柏舟已经见过苏戚，也收到了那一首看似无关紧要实则重若千钧的情诗。
他的心里照进了一束光，便不再关注其他风景。
他模仿着世俗习惯，一次次去接触苏戚，帮助苏戚，然而却得不到对方的回头与拥抱。
祝乐很难过，她不希望秦柏舟在这条路上磕磕绊绊地摸索，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出于情敌心态，她也查过苏戚的情况，而且查得很仔细，从交际到成长经历以及性格习惯，什么都没落下。
结果她推断出一个惊人的假设。
苏戚很有可能是女的，并且也是穿越外来户。
有些细节古代人不容易察觉，但祝乐来自现代社会，能做出这样的推断，并不算难。
她隐去了穿越的事，只把女扮男装的假设讲给秦柏舟听。秦廷尉毫无惊讶之色，淡淡道：“我早已知情，不过还是谢谢你。”
祝乐愕然：“大人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柏舟没有回答她，垂眸把玩着手里的薄刃弯刀。于是祝乐恍然意识到，廷尉是刑讯和查案的天才，怎可能识不出苏戚的性别。
“我并不在意苏戚是男是女。”秦柏舟看着她。
祝乐点头：“下官明白。”
秦柏舟并非断袖，横亘在他与祝乐之间的困难，也从来不是所谓的性向。
“下官只是觉得应该告诉大人，既然大人已经知晓，便是下官多事了。”祝乐望着他那泛着深绿的眼瞳，仿佛知觉都沉溺进去，“苏公子的秘密，下官自然会保守，也希望大人早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