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戚,你知道避子汤为何能让人不受孕?”
面对他的提问,苏戚没有回答。
薛景寒用手指按住墨迹,由于用力,他的指甲已经泛白:“这些药,贵重,且伤身。”
所谓的避子汤,使用大量性味偏凉的药物,其中有些甚至含毒。女子宫寒,便难以受孕,若腹中已有胎儿,也可导致流产。
苏戚咬了下嘴唇:“我只喝过几次。不打紧的。”
她当然知道这东西不好。
可是在大衍,没有别的选择。
薛景寒沉声道:“喝一次也不行。”
“我不想徒增意外。”苏戚抬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薛景寒喉头一梗。
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个透,每次呼吸都牵连着疼痛。
“如果我怀了你的孩子,身份势必难以遮掩。到时候卞文修知道了,肯定要对苏家、对我下手。我没有信心全身而退。”苏戚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慢声细语,“我不能牵连整个苏家,也不能让你受到掣肘。”
薛景寒动了动嘴唇,嗓音干哑:“戚戚,你怎会是我的负累?”
苏戚望着他,目光柔和而包容。
这多奇怪啊,明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个,应该为她遮风挡雨,斩荆披棘。
他爱她,不是为了让她受苦。
“是我错了,任性妄为,没有顾及到你的想法。”薛景寒说话时声音干涩。“戚戚,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他俯身亲吻她的眼睛,喃喃道,“你本来就不需要喝避子汤。我没有事先讲明,怪我。”
苏戚没明白:“什么意思?”
薛景寒动作停顿,再说话时吞吞吐吐:“我每次……会服用一些东西。”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苏戚想了半刻,恍然道:“你吃药?吃了什么药,会损害肝脏脾胃肾么?是否有毒?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劈头盖脸问了一堆,语气逐渐愠怒。
薛景寒反倒笑了起来:“无碍。”
“我不信。”苏戚目光狐疑。
这个年代的制药和医疗,实在没法让人放心。
薛景寒摊手:“你现在知道我的心情了?戚戚,你瞒着我喝避子汤,我该有多难受。”
“你也瞒着我。”苏戚不甚高兴,“别转移话题,快说,都是些什么药。”
薛景寒完全不肯透露。
两人对视着,半晌,同时叹了口气。
“真像个傻子。”苏戚无奈,“你跟我,傻得要命。”
薛景寒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都瞒着对方,做出了自以为稳妥的决定。不愿伤害彼此的情意,破坏欢愉的时光。
薛景寒抱抱她,再次重复了自己说过的话。“以后,不这样了。”
从这一天起,他再未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
不留苏戚过夜,不索求温存。
偶尔情不可抑制,拥抱交颈,也不会冲破最后的底线。
甚至于彼此的见面,也少了许多。
事情传进卞家,卞文修难免推断,苏家郎和薛景寒这对露水鸳鸯,大抵没了厮缠的热情。
本来么,苏戚爱玩,又是个花心的。薛景寒也不似痴情之人。两人关系变得冷淡,属实合情合理。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他们分离的消息。
卞文修心情畅快。
只要苏家和丞相不结党,他便能继续笼络苏太仆。若是苏戚与薛景寒闹翻,就更好了。最好闹得不相往来,两看生厌,让太仆不喜薛景寒。
卞太尉的想法暂且不提。
再说未央翁主。去过廷尉署的第二天,薛相在临华殿和沈舒阳议事,不知说了什么,她的皇叔叔竟然要她跟着明瑜念书做功课。
——未央性子直爽,但尚显浮躁。不若跟着明瑜,向薛相学习讨教,也好磨一磨脾性,沾些墨香。别整日出宫贪玩,虚度光阴。
这是沈舒阳的原话。
莫余卿当场就听懵了。
她被迫跪坐在又冷又硬的席子上,和沈明瑜一起,聆听薛景寒的教诲。手里的书写满墨字,密密麻麻的活似符咒经文,看一眼都是荼毒精神。
莫余卿一生放纵爱自由,没想到在薛景寒手里栽了跟头。
她无数次抬起头来,哀怨地看着面容清冷神色冷漠的丞相。
薛相虽美,也不能拯救这颗饱经折磨的心灵啊。
莫余卿哀叹不已。
薛景寒每次讲学,耗费一个时辰。临走时,会给沈明瑜和她留功课。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功课,总比沈明瑜多出一大截。
能不做吗?
莫余卿特别想放弃,但薛景寒一个眼神扫过来,她便能感受到魂魄被冻僵的滋味。
这时,她终于记起,幼时曾被教书先生控制的恐惧。
在书册和诗赋的摧残下,莫余卿苦大仇深地熬过了四天。第四天晚上,她推开做得乱七八糟的功课,逃出宫了。
落清园里,苏戚拿枕头垫着腰,靠在床上看书。因为刚刚沐浴过,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长发披散,腰间盖着一条薄被。
故事正读到紧要处,男主角狐妖扯开女主的衣裳强取豪夺,不料摸到一片平坦胸膛。
女主妖娆一笑:想不到吧,爷是男的。而且比你还大。
狐妖大惊:那岂不是更好?
苏戚一手拿书,继续向下读。不料有人推开窗户,翻身滚了进来,冲她打招呼。
“哟,十郎没睡呢?”
苏戚转头,看见私闯民宅的莫余卿。
“……”
落清园的防备情况脆弱如斯。
秦柏舟能进,薛景寒也能进,现在轮到莫余卿。
一个两个,都喜欢搞突然袭击。
“翁主,登门拜访请走门。”她友情提醒道,“我家有正门,侧门,也有仆役接待引路。”
莫余卿拍拍身上的土:“何必大张旗鼓。我这么进来,见你岂不是更方便。你可不知道,这几天我快被你相好折磨疯了……”
未央翁主絮絮叨叨抱怨着,目光落在苏戚身上,有片刻愣怔。
苏戚心道不好,衣裳太薄,容易察觉破绽。她挪了挪手里的书,挡在胸前,不动声色地说:“翁主,入夜了,你这般闯进来,实在不方便。要是没要紧事,你我明日再聊?”
莫余卿哪里肯走。
她靠近几步,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苏戚,你真像个小娘子啊。瞧这脸蛋,这皮肤……”
她忍不住伸手,想揉捏苏戚的脸颊,“白天打扮得规规矩矩的,倒还行。现在……啧啧。”
莫余卿实在眼馋。
虽说她不喜好苏戚这种雌雄莫辨的年轻男子,总觉着文弱,没有阳刚气。但美色当前,瞧苏戚墨发披肩唇红齿白的模样,就想上手摸一摸,揉几下。
若能欺负逗弄,就更好了。
莫余卿想法很危险,行动也直接。
她原本不顾忌礼节伦常,见苏戚连连躲避,顿时更加手痒。
“小娘子,你莫要躲嘛,让爷仔细瞧瞧。”
苏戚:“……”
听听,这是翁主该说的话吗?
简直成了流氓恶霸。
莫余卿不依不饶,瞅着空伺机袭击。苏戚左右抵挡,因为顾忌着自己的衣襟,难免动作迟滞。
未央翁主显然是练过的,一出手,全是军营里打斗的损招儿。两人缠斗片刻,莫余卿眼珠子一转,突然抽走苏戚手里的书,右手按住她的胸膛。
“抓到你了!”
她兴高采烈道。
苏戚浑身僵住,表情变得特别一言难尽。
“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她磕磕巴巴解释道,“逗你玩来着,毕竟你瞧着像个姑娘,让人特别想欺负……呸,不是。”
她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定定神,再问:“你真是个姑娘?”
这种情况,苏戚也没法找借口,于是坦然承认:“我是。”
莫余卿瞠目结舌:“可你那些传言……”
苏戚:“并非属实。”
莫余卿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等等,我有点儿脑壳疼。”
苏戚反应很平静,一边观察着她,一边考虑应对方法。
莫余卿吐了口浊气:“你是女的,外人不知道?”
苏戚答:“不知道。”
莫余卿:“所以你不是断袖。”
苏戚:“的确不是。”
“你跟薛丞相……”
“两情相悦,不便公开。理由与你说过。”苏戚道,“即便我俩并非断袖,我声名败坏,说出去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有损丞相声誉。先前对翁主有所欺瞒,实属不得已,望翁主莫要责怪。”
其余利害关系,苏戚没提。
如果未央翁主有城府,定能自行推断。
苏戚得想个办法,稳住莫余卿,避免秘密暴露。
短短几息之间,她脑内闪过无数计划。
然而莫余卿的反应再次出乎意料。
“狗屁麻烦,什么声誉!”莫余卿用力拍打床沿,怒道,“既然他是你相好,不该给你名分,处处护着你么?藏着掖着算啥事,你又不是他外室!这等沽名钓誉之徒,不如让我提剑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