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受到主人的肃杀之气。
孙洲胯下骏马,不住地用前蹄刨着地面,鼻间喘着重息。
孙洲微微俯身,轻抚马儿脖颈,让它平静下来,同时心中思绪百转,终于下定决心。
回头对余下五人道:
“那人,必是白边贼帅。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欲再冲贼阵,斩下彼之头颅,诸君以为如何?”
似是询问,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余下五人中,有四个是孙家家将,他们对于孙洲的命令,唯有执行而已。
故,此一问,实则针对葛重。
葛重当仁不让,大义凛然地回道:
“男儿生于天地间,当无所畏惧!今从孙君击贼,但凡君之所向,吾辈,必将一往无前!”
“葛君真大丈夫也!此役过后,请与诸君豪饮三百杯!”
坐于马上,孙洲抱拳以邀四方。
战况紧急,他并未多说碎语,举起手中长剑,斜指前方。
大喝一声:
“出击!”
六骑人马齐向前出,并无半分迟疑。
途中,五人齐声高喊:
“君之所向,一往无前!”
虽只率五骑冲锋,孙洲却油然生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心想,若有这样一批忠勇之士追随,天下大可去得。
孙洲率众人,并没有从西侧直直冲去。
而是划了一道弧形,转而从南边破阵。
一来,贼部经过刚才的一番调整,西边已集起为数不少的弓箭手,愣愣地冲上去,只会成为彼之箭靶。
再有,那贼帅,本就位于贼军中部偏后方,从南边冲击,距离最近。
避过稀疏的两拨箭袭,六人从战阵南边斜斜扎进贼群。
经历过之前的一场争斗,孙洲对于战场的残酷,更加适应自如。
单手握剑的他,将最先奔着坐骑刺来的一只鱼叉挑开,片刻不停,反手便将利剑削向对方,整套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贼人年纪应不大,顶多20来岁,肤色黝黑,穿着一件粗布麻衣,显然,并不属于真正的白边精锐。
适才,猛一见孙洲冲过来,就已惊恐万分,鱼叉挥舞间毫无章法可言。
料想,从贼不会太久,一剑之下,生死道消,脖子上只剩半个头颅,在咕噜噜地冒着鲜血。
剩下的另一半却在空中翻飞,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涣散的神情中,是不舍,是解脱,还是疑惑?谁也不知。
这样的世道下,能够痛快地死去,兴许也是一种幸福。
孙洲并没有再看这死去的贼人一眼,或许此人很无辜,或许有天大的冤屈和不幸,或许从贼前,他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渔夫,而从贼后也并没伤害过任何人。
但孙洲并无一丝后悔。
他同情弱者,更心疼受尽压迫和欺凌的底层百姓,若可以,他愿意付出代价,为他们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但在战场上,他绝不会动有恻隐之心。
任何人,既然上了战场,就要做好马革裹尸的觉悟,不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天赐贵胄,还是籍籍无名的低贱奴隶;不论你是力能扛鼎的无双勇士,还是手难缚鸡的柔弱女子。
在这战场上,谁都一样,是生是死,没人会去同情。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本就是战场的铁律,谁若违背,就将付出血的代价。
这是之前的孙洲用生命换来的教训,他不会忘,也不敢忘。
策马从还未倒下的尸体边奔驰而过,孙洲的利剑,已经瞄向下一个目标。
初期,借着马儿高速冲锋之势,六骑很快突入阵中。
他们以锥形阵排列。
前有孙洲,执长剑,左劈右砍,无一合之敌。
中有葛章二人,铁棍巨木,势不可挡,贼人触之,非死即伤。
最后的三骑随从,虽然实力稍弱,但亦能轻松跟进。
六人恰如一阵飓风,所过之处,贼众为之一空。
而这边,白边贼帅,事实上早就注意到孙洲六人的企图,只是起先,他并不以为意。
虽然这伙人在不久之前,还有过凿穿他挥下战阵的壮举,但那不过是自家过于疏漏的结果。
倘若再来一次,他不认为彼方还有活命的机会。
瞧瞧这几人,非但没有一件像样的铠甲,甚至连一把适合冲锋陷阵的长兵器都没有。
前番能让他们逃出阵去,已是侥幸,如今却还敢再来,简直是不知死活。
但眼前的战况,显然和贼帅脑中勾勒的画面相去甚远。
预料中敌骑纷纷落马的场景没有出现,却是己方士卒,如枯败的落叶般,被一扫而过。
眼看最靠前的孙洲离自己不过三四十步,贼帅大恨,心下也不由一紧,赶快派遣手中精锐上前围剿。
这些精锐可与外围的散兵游勇不同,他们才是真正的白边贼,身着镶白边的黑衣,大多是些亡命之徒,见过血,作战英勇。
这些人一加入战局,孙洲立马就感到压力大增。
一冲刺敌军就会四散开的状况,不再出现,转而,对方步步紧逼上前。
几乎每杀死一个,就会有新的贼人冲上来,前赴后继,十分悍勇。
加上马儿早就没了最初的冲锋之势,孙洲等人的生存空间被逐渐压缩,而前进的步伐也随之一顿。
“锵!”
再度将一只飞过来的小斧砍飞,孙洲趁势回顾了下四周。
形势大为不妙。
首先,经过方才一番拼斗,己方又损失了两骑人马,而且,除了自己,葛重章力等人已经弃马徒步,显然,马儿在混乱中已经折损。
如今,己方只有四人一马,何其惨淡势弱。
其次,这些真正的白边着实难缠,单个的他们,实力并不强大。
但或许是己方人少,让他们觉得可欺,又或者是对方贼帅许下重金奖赏。
使得每个贼人身上都有一股嗜血的疯狂,即便直面死亡,也敢上前一拼,在这等情况下,自家四人迟早要被他们耗死。
没听说蚁多也能咬死象么?
包围圈越缩越紧,孙洲的马儿能够移动的空间已经很小了,终于避不过,在一柄长戟的利刃下,被砍断了前腿。
马儿痛苦地嘶鸣一声,要向侧前方倒去。
还好孙洲早有防备,单手一撑马鞍,向一处人少的空隙落去,但他还没落地站稳,早有数支长矛刺了过来。
“公子小心!”
章力大声呼喊,巨木及时扫来,堪堪荡开敌方武器。
但孙洲也颇为狼狈,踉跄两步方才站稳。
‘好险,就差那么一点!’
抬头望去,恰好看到那白边贼帅也正在看向这边,兴许是预见孙洲等人即将败亡,嘴角微翘,眼中尽是戏谑。
孙洲极度不甘,仅差十步,仅差十步而已,若能再向前十步,他有信心,一个跳步间,便将对方斩落下马。
但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不远处逍遥自在,甚至耍猴般地看自己即将吞下的死亡盛宴。
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孙洲突然大喊一声,倒将身侧的一个贼人吓得一愣,手中长矛一抖,硬是刺偏了少许,矛头紧贴着着孙洲后背,一擦而过。
而此时,状若癫狂的孙洲,丝毫未有察觉,却是将手中佩剑奋力向前方扔去。
贼人都看呆了,难道这厮眼看着打不过,就抛弃武器不打了?要耍无赖?可这里是战场,哪能像小孩过家家,说不玩就不玩?
却见那一剑,如惊雷般向前直射而去,速度之快,在阳光下,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就不见了踪迹。
再要寻找,却发现,那柄剑,竟然直直地插在自家二首领胸口,尽数末入,从后背刺出长长的剑身来。
战场上,瞬间为之一静。
贼帅瞪大眼睛,低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的剑柄,直到现在,他也没想过,会被对方,以这样的方式杀死。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
‘再也不骑马指挥了。’
可惜,他已经再也没有指挥的机会,生命力飞快地从他体内流逝,很快,身体就完全失控,斜斜地向马下倒去。
‘二首领死了?’
这样一个念头在贼众心间升起。
因为孙洲等人一路冲杀过来,动静极大,早就将整个战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而那贼帅,又是少数几个骑马之人,十分醒目。
这下,正好让多数贼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
二首领是此次入寇渠乡的领头人,他一死,一时群龙无首下,贼人陷入混沌。
不过孙洲等人依旧危险至极。
他们周围的敌人,已经完全杀红了眼,其中多数人,又曾受过那二首领恩惠,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极度疯狂的反扑。
他们需要发泄,满心就是要将前面之人杀死,撕成碎片,剁成肉泥。
孙洲又刚失了武器,只得再三辗转避让,一时险象迭生,好似在刀山火海上舞蹈。
正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变故突生。
东南方向,传来阵阵‘轰隆’声,甚至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抖。